没多久,姜城北慢慢听见了周遭的声音,眼前的世界跟随着明亮了起来。无数个行李箱咔咔咔地在地面上拖动的声音,鼎沸嘈杂的人声,还有撞击到他肩膀的触感,以及拥有自主意识的一声亲昵的道歉,将仍沉浸在破碎游戏余波里的姜城北捞了回来。
他回归现实了,正站在人来人往的现代化上海火车站的站台上。
姜城北在站台旁站了好久好久,一直等到维护秩序的保安一路吹着口哨,前来询问他的精神状态。姜城北匆匆道了声抱歉,然后拖着恍恍惚惚,甚至有些抽空感的身子,往出站口的电梯处踱步而去。
杵在车站验票闸机口处,姜城北在裤兜子里摸索了老半天,实在找不到出站用的车票,正想放弃,转头找人工帮忙的时候,手刚轻轻一抬,“啪嗒”一声,那张失踪的车票不知从衣袖的何处突然冒了出来,轻飘飘地坠落在地。
姜城北弯腰捡拾起那枚车票,确认了一眼上头无误的信息,刷了票,缓慢地走出闸机口。直到走至外面能呼吸到浓厚车尾气的世界,他才将一直紧紧攥在掌心内的车票收入裤袋中。因为仍旧不敢相信,因而才让纸张硬挺的膈应感来时刻提醒自己,他是真的回归到原来的世界了。
驻足在上海站外头,姜城北受着冷风,一时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说起来,手机的丢失,还得亏有“先见之明”的自己。由于担心奋战中会将它弄丢,所以在李元均派遣来接送他们的车子上,他默默将手机扔进了背包,结果却机缘巧合地因为放进了背包,反过头来,造就了手机真正的丢失。
信息时代里,手机的丢失堪比将自己丢失。姜城北记不住陈肖那串只拨打过一次的电话号码,更记不住根本没去过的酒店地址。没钱、没手机、没去处,还不如干脆把自己弄丢在游戏里呢。
姜城北仰起头,深深吁出别在胸口处的长气。
后半截的气尚未吐完,冰凉刺激的寒风夹带着那一声高调的呼唤,直袭入姜城北的喉咙。“中弹”的姜城北低下头,凶狠地连咳了几声,差点儿连不轻弹的眼泪都忍不住要冲出眼眶,扑腾落下。
陈肖不确定进入游戏之前坐在火车上的姜城北最终会不会被传送回终点站“上海站”,不过是心中想着如果有那么个万一,所以当他被传送回自己的起始点——公司楼下,他还是顾不及上楼问候一下几天没见到的老板,而是急匆匆地伸手拦了辆出租,返回车站寻人。
他真真没想过,自己真能在车站口捞到身无分文的姜城北。
进入游戏六天,同样的时间流速,致使现实世界里预定的酒店早早过了期。姜城北别无选择地跟随陈肖回到他不大的住所,一同“蜗居”。
陈肖从冰箱里取出两瓶饮料,不好意思地冲姜城北说:“抱歉,要让你委屈一下了。”
“是我打扰了。”姜城北接过不仅不能暖手,还冻手的饮料,两指夹住瓶盖,轻轻拧开,“我手机弄丢了,能借你的一用?”
“可以啊。”陈肖盘腿坐在床上,懒得动地用手指了指沙发上的手机,“密码123456。”
姜城北不会过问陈肖为什么将密码设置得如此简单,毕竟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个体,想法做法不同,很正常,更何况,他本人还是个连密码都懒得设的人,没什么资格好奇别人。姜城北先大口饮了口饮料润喉,之后才探身去取过手机,拿到手机的同时,他顺嘴问了一句:“你有存计境的号码吗?”
“有,前几天我向他要过。”陈肖回答。
解开手机,姜城北快速找到“j”字开头的那一栏,点下了计境的名字。“嘟”声响了不到三声,电话就断了,是被人按断的。
姜城北皱了皱眉,不理解计境是何用意。正想重新再拨一次,那头的人却发来了短信:“在忙,等会回复。”
回到现实世界才过了多长的时间,他竟能无缝衔接好工作?姜城北讶异的情绪还没消退,紧接着下一秒抵达的短信,直接让他目瞪口呆。
“你的手机在我这。”
先不谈计境竟然知道打电话的人是他,最不能理解的,莫过于手机落他手里去的事。姜城北不可置信地“呵”了一声,随后将郁闷又没地方撒气的心情置入到手中的手机里,没好气地将它抛回陈肖身边去。
瞧出不对劲的陈肖赶忙低头翻找起计境的短信,一看完,他就“噗嗤”笑了:“不挺好的,至少手机没丢。”
其实姜城北大致上能捋顺手机的心路历程,究竟计境是从何时起,揣上他手机的。手机没丢,说实话,他倒是开心,毕竟为穷得叮当响的他省下了一大笔费用。他淡漠地“嗯”了一声回应了陈肖,然后哧溜一下,无铺垫地撇开了话:“查找到我的个人信息,你用了几天?”
话音还未落,陈肖的神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定定地看着姜城北,委屈地问:“你不会要告我吧?”
“我闲的!”榆木脑袋。气到嗓子眼冒烟的姜城北一把抓过桌面上的饮料,打开喝了一口,“如果速度快的话,就以你能想起、想邀请过来和我们组团的人,一个个搜索过去就行,如果速度不快……那我建议先查找一个人。”
“谁?”
“许睿渊。”姜城北说,“睿智的睿,渊源的渊。检察院工作的公务人员。”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姜城北非常地忙,一边混沌地见证陈肖以飞快的手速,在电脑上各种尝试破解许睿渊的信息,一边时不时瞅一眼再次回归他手里的陈肖手机,等待计境“施舍”回音,一边处理着自己从游戏里带回来的“光荣勋章”——一道道伤口。
计境忙完手头上的事情,第一时间便拨通了署名“陈肖”的电话。他终于记住了陈肖是谁,或者该说,他必须记得陈肖是谁。
进入第二场游戏的第一天,姜城北曾告诉过他,进入游戏之前,他正前往与陈肖会面的途中。如今回到现实,一来姜城北的手机落于他手中,二来令电话响起的来电人为“陈肖”,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在用事实证明,姜城北已经与陈肖碰上了面,两人位处上海浦西。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疲惫而不耐烦的声音,悄悄钻进了计境的耳内:“忙完了?”
“嗯。”计境摘下眼镜,揉了揉被眼镜架压出红印的鼻梁骨,“我人在上海,等会过去接你。”
“你在上海?”姜城北惊讶之余,脑子受阻地停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地问,“接我干什么?”
“你住哪?陈肖那?能住得下?”
像极了受到偷窥的生活。姜城北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乃至围绕在他身边的他人,计境仿佛都了如指掌,虽然或许不过是他从与陈肖的交谈里察觉到陈肖不太富裕的经济情况,又或许是随口的一句猜测,只是碰巧符合了实情,饶是有多种可能性,姜城北依然隐约觉得,计境对他的了解,似乎超过正常人能知晓的范围。
“我这有多余的空房,如果你觉得不安全,可以让陈肖一起过来。”计境从旋转椅上起身,走进厨房倒了杯温水,“吃饭了吗?”
听到这声最平常的问候,微微感到孤单的姜城北移开手机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一晃眼,竟然六点钟了。电脑桌前的陈肖专注力全然投放在破解信息的路途上,根本无暇顾及身后无所事事的他。
今日姜城北的肚子倒是争气,并没有哀嚎,只不过坐在一个位子上久了,身子骨难免酸疼肿胀。他移动了下发麻的腿脚,恹恹地回应了计境的问话:“还没。”
计境搁下水杯,波浪形的玻璃纹底和浅咖色的大理石桌面,在斜射进屋的夕阳照映下,闪着犹如清澈溪底一般的光亮梦幻。他淡淡地说:“等我半小时,到了发短信通知你,先挂了。”
电话的盲音与姜城北的茫然前后相继显现。姜城北放下电话,伸手捅了一下陈肖的后背,问:“你告诉过计境,你家地址?”
“啊?是啊,之前找他要电话的时候,他顺嘴问过我。说起来也挺奇怪的,他竟然会主动要我家地址耶,我还以为他完全不关注我。”陈肖头也不回,手继续啪嗒啪嗒地在键盘上跳跃,仅有后续流露的两声憨憨傻笑透露出他对计境的在意,“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肚子饿吗?”姜城北没正面回答陈肖的问题,而是直接将话锋转向人类的日常需求。
陈肖“唔”了一声说:“还好,如果你饿了,可以自己下楼先吃,钱包在桌子上。你只要待会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一份相同的上楼就行。”
冬季与春季转接的节点,回温一阵,降温一阵,猝不及防。
无所事事的姜城北侧身坐在房间内的飘窗台上,头靠着窗户,直勾勾地盯着下边络绎不绝的车流。二十一世纪的上海,遇到下班高峰期,街上一闪一闪的红屁|股果然比二十世纪来得多。
静静等了二十分钟,他听见房间里除了陈肖敲打电脑的声音还多了一道手机在桌面上滑出的轻微震动声。他转过头,瞥了眼桌上发亮的手机,不疾不徐地伸手拉回开了一小条缝透气的窗户。
计境打电话通知他,到楼下了。
临出门前,姜城北对坐乏而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的陈肖说:“我下楼了,晚一点回。”
到达楼下冷热交替的铁门时,怕冷的姜城北迅速拉紧从陈肖衣柜里顺来的外套,像做足了心理建设似的,深深吸起一口气,才敢推开门出去。当然,具体这道准备是为了迎接冷风,还是去面对处在尴尬关系的计境,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那日,虽然是他先挑衅地吻上了计境,但后来因为更为迫切的谜题,他选择将此事搁后,随后一搁,便搁到了现在。至于计境为何后来同样没有过问,他擅自认定,也有一部分相同的原因。眼下急迫的事情都被解决,他反倒开始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鸵鸟,尽可能地扎进泥地里,尝试眼不见地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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