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雕刻的时候要专注,不要分心。”
金色的日光明媚耀眼,树影层层叠叠婆娑摇曳,微风悠长而安宁。
江照雪坐在树下竹椅上,手中握着刻刀和一块泥模,泥模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一只长翅膀的生物。
他哦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东西,擦了擦下颌,又扶了下脸上的半张面具。皮肤和面具上顿时蹭上一团黑黑的污泥。
身旁的玄衣人用手帕轻轻擦掉污泥,碰到面具时,江照雪下意识避开了。
玄衣人动作一顿,解释道:“面具上也脏了。”
江照雪拿过手帕,摸索着擦了擦面具。
玄衣人静静看着他擦完,才道:“还是不愿意摘下面具吗。”
江照雪抿了下唇,还未开口说什么,又听对方道:“没关系,等到阿雪愿意的时候再摘吧,我的阿雪,怎么样我都喜欢。”
江照雪心跳蓦地快了一瞬,耳根泛起一片薄热。他飞快地眨了眨眼,拿起泥模刻了两刀,然后耳根更红了。
“完了,仙君,又刻歪了。”他垂下眼小声道。
眼前一片阴影晃过,呼吸间那股熟悉好闻的冬雪气息笼罩下来。
玄衣人修长干净的手包裹住他的手,抹掉了刻歪的线条,操控着刻刀重新刻出漂亮的弧线。
空气静谧无声,对方掌心的温度毫无阻隔地传递过来,灼烫了整片皮肤。
当天花了一个下午,在仙君的帮助下雕刻好泥模,又守着熔炉炼制了七日。期间多次睡着,被仙君赶回去休息,半夜又偷偷摸摸跑来盯着,终于等到了开炉那日。
“仙君你看,这是我第一个炼制的灵器,居然成功了!”江照雪兴奋地捧着铜铃,展示给对方看。
玄衣人放下手中书册,抬起下颌,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嗓音低冷好听:“我的阿雪好厉害。”
铜铃摇晃发出叮铃的悠长声音,空灵动听。
江照雪道:“这个就叫它幻梦铃好了。”
“幻梦铃?”
“对,它可以让人梦见最美好最想见到的场景,可以让人做一个好梦。”
玄衣人看了他一会儿:“那阿雪最想见到的场景是什么?”
最想见到的场景……
江照雪昏昏沉沉睁开眼。
头顶是织锦钩花床帐,房间里只点着一盏烛火,光线明灭朦胧。
他睁着眼片刻,睡前的记忆才如潮水般回笼,而方才梦中的场景却迅速消退,只隐约记得做了个铜铃,身旁似乎还有一个人,可那个人的模样身形像蒙了一层厚重的雾,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房间里很安静,江照雪很快发现这里不止他一个人。
明灭摇曳的光影下,秦无咎一袭鸦青色长袍几乎融进了阴影里,他坐在桌案旁,看着手上的东西像是在出神,脸上的神情看不分明,却莫名给人一种难过的感觉。
冰冷无情的杀戮仙君也会有难过这种情绪吗?
等等,所以这间房是秦无咎的,他睡的是秦无咎的床吗?
江照雪如遭雷击,秦无咎这么洁癖的人怎么会允许人睡在他的床上,他这颗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他火速翻身,当即要下床。
“下来做什么,回去。”
江照雪伸出床帐的一条腿立刻缩回去,小心翼翼道:“仙君你怎么还没睡啊?”
说完就想咬死自己,他占了秦无咎的床,还问秦无咎怎么不睡,难道秦无咎要跟他睡一张床吗?
好在秦无咎似乎并不在意他问了什么,收起手里的东西,嗓音淡淡:“身体感觉怎么样?”
东西被收起的一刹那,一抹眼熟的金色一闪而过。
是幻梦铃。
江照雪想起来了,那是他生前做的第一件灵器。
江照雪一边慢慢回答,一边整理思绪:“已经感觉好多了,多谢仙君救命之恩,我这是睡了多久啊?”
这里应该是王府的客房,昏迷之前他和世子正遇上了鬼修,然后秦无咎救下了他们。他现在还能好好地躺床上,说明自己的身份并没有暴露,且鬼修很可能也已经被斩杀了,所以那只幻梦铃会落在秦无咎手里。
秦无咎道:“没多久,现在子时。”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拍点马屁总没错,江照雪道:“恭喜仙君斩杀鬼修,这下泰安城的人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了……”
“没杀,他跑了。”
“……”
竟有鬼修能从秦无咎手底下逃脱?
江照雪感觉自己说错话了,想来杀戮仙君怕是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手底下竟让鬼修逃脱,这不是有损他英明神武的形象。于是连忙找补:“没关系的仙君,那鬼修确实太狡猾了,心机颇深,谁来了都一样,换成别人怕都不能把我救回来呢。”
江照雪一边说,秦无咎一边起身朝他走来。
鸦青色的袍子暗沉无光,脚步声很稳很慢,一步步像踩在心头,有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江照雪背脊到后脖颈不由升起细密的颤栗,忍不住想要后退。
床帘被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完全挑开,暗光下给人一种冰冷苍白的触感,秦无咎的身影毫无保留地占据了整个视野。他将手心递到江照雪眼前,瞳孔黑沉如死寂的深渊,却隐隐感觉平静的表面下有什么快要按压不住。
手心上静静躺着一只半旧的铜铃,反射着细微的金色光泽。
“阿雪。”他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像是在观察他的表情,“你认识这个?”
不对劲。
江照雪直觉气氛很不对劲,心跳怦怦加快,好像之后会有什么东西超出他的想象。这铜铃是他生前所做,到现在一看也已经有几十多年了,而他现在这个外表怎么可能几十年前会做东西,承认了不就摆明了他身份有问题吗。
“不认识。”江照雪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
秦无咎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瞳孔都没有转动半分。
他又道:“鬼修用它会让人沉溺在最可怕的幻境之中,修为低微之人无法自行醒来。世子与你同时遭袭,世子至今不能摆脱幻境,阿雪……你为什么醒着?”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幻梦铃是他造的。
所以知道怎么摆脱控制。
江照雪心如擂鼓,呼吸变得略微急促,手在被子下几乎要把床单扯碎。
他紧张得脑子都快空白了。
“因、因为是仙君给的玉佩救了我,我当时被困幻境里,是用玉佩才侥幸逃脱了幻境。”
空气静了一瞬。
江照雪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床榻上,啪嗒一声给秦无咎磕下去:“玉佩也因此碎了,我不是故意损坏玉佩的,实在是性命攸关迫不得已,还请仙君恕罪!”
头顶安静了很久。
江照雪也不敢抬头,感觉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听见秦无咎略微低哑的声音:“是这样么。”
凝滞的空气终于又开始流动,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也随之散去。
江照雪悄悄抬起眼皮,余光看见鸦青色的袍角轻轻拂过床榻离开,一枚新的玉佩被抛至他面前。
“再赐你一枚玉佩,之后……务必小心行事。”秦无咎道。
江照雪知道这应该是过关了,于是摸了摸玉佩,温和的灵力泉水般滋养了全身灵窍,整个人顿时舒服了很多。他松了口气:“多谢仙君。”
他不由想起同样被袭却至今昏迷的世子。鬼修利用幻梦铃制造出人最恐惧的场景,世子被困其中逃脱不得,时间长了怕是神志支撑不住,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若用外力强行唤醒会伤及神志,所以最好还得用幻梦铃来解,但这事儿不能由他来做。
江照雪道:“世子被困恶境,怕是支撑不住,仙君不如试试用这铜铃将他唤醒?”
以秦无咎的能力,哪怕不知道幻梦铃的使用口诀,也能轻松压制这种品阶的灵器,操控其解开幻境也不过是顺手的事。
但秦无咎竟毫不犹豫拒绝了:“不行。”
江照雪一愣:“为什么,是因为不知道如何控制铜铃吗?”
秦无咎沉沉地看他一眼,冷声重复:“不行。”
不是不能,而是不行。
江照雪还在思考这其中细微的差别,秦无咎已经离开了房间。
从鬼修手中捡回一条命,还是多亏了仙君及时赶到。自己因知晓幻梦铃的使用方法而破开幻境,身为凡人的世子就没那么幸运了。
虽然不知道幻梦铃为什么会落到鬼修手中,但世子现在无法醒来,确是因为自己做的幻梦铃,江照雪不能不管。
心怀愧疚,江照雪第二日便悄悄潜去看了世子。
世子安静地躺在榻上,双眼紧闭,眉眼间痛苦难捱,触摸腕间灵脉便能知道,他的神志正被恶境不断耗损散逸,最多三日便会精力衰竭而亡。
嘉闻王派了不少人守着世子,医师和各路修士也来了不少,但都束手无策。真正能救世子的,只有秦无咎手里的幻梦铃。
秦无咎不愿意做,那他就偷偷拿回来,大不了救完再放回去,也不会引起怀疑。
江照雪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个不错的机会。
夜里秦无咎去了王府后山的温泉,要泡温泉必然会褪去衣物,届时便是取走他身上幻梦铃的最佳时机。
秦无咎沐浴时不喜人伺候,江照雪是偷偷跟去的,因为怕被发现,又有些心虚,悄悄躲在了很远的树后。
过了很久,终于听见空气中隐隐传来细微的水声。
江照雪躬身在枝叶间穿行,月光清凌凌的,照着前方石头后一片氤氲的白色雾气,池岸边靠着一个沐着水光的人影,湿润乌黑的头发下是肌肉紧实的肩背线条,不偾张却很有力量。
见惯了秦无咎一身黑衣肃杀沉冷,蓦地看到衣袍下□□的赤.裸样子,哪怕只是一点,都让人有点不适应。
江照雪眼睫一颤,立刻背过身默念三遍“我不紧张”。热气从脖颈漫延到耳侧,待又平复好心跳,他又再起身轻手轻脚靠近。
衣物放在岸旁一块石头上,江照雪就着石头的遮挡躲在后面,伸手一点一点探。然而里里外外探了半天,一无所获。
明明纸片人是不会出汗的,江照雪却有种额头要急出汗了的感觉。幻梦铃怎么会不在衣服里,难不成秦无咎泡温泉还把它带身上吗,挂哪里?捏手里玩吗?
想来想去也不敢抬头确认,即便不甘心也只能就此作罢了。
江照雪转身准备原路退回,刚走两步,腰上一紧,腰带被一旁的树枝勾住散了下来。
江照雪:!!!
他暗骂一声,一手拢住衣袍,一手去解被勾住的腰带。
大约是越急越忙,越忙越乱,腰带在树枝上越缠越死,“哧啦”一声清晰的裂响,腰带被撕成两截。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完了。
这么大声,秦无咎要聋了才听不见。
死寂中响起一声轻笑:“哪里来的小猫。”
江照雪捏着那半截腰带,见对方似乎没有要起身的样子,抿了抿唇,脸上滚烫,只得从齿缝里羞耻地挤出一声:“……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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