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配型
窗外的银杏树已经彻底褪去了秋日的华服,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勾勒出杂乱的线条,初冬的气息透过窗缝渗入室内,与消毒水的味道混合成一种特殊的寒冷,医院的走廊还是人来人往的样子,而时间却好像更加漫长了,林阳在安小夏的陪同下,来到了采血室。
配型的过程在医学操作上比林阳想象的要简单很多,只是多抽几管血,然后送到专门的实验室进行HLA分型检测,护士在他的手臂上系上压脉带,酒精棉的凉意触碰到皮肤,随后是熟悉的针尖刺入感,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流入采血管,一管,两管,三管...每一管都承载着一个可能性,一个或许能改变他命运的微小希望。
“好了。”护士轻快地说着,拔出针头,递给他一个棉球,“按压五分钟,样本会尽快送检,有结果了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林阳点点头,目光却无法从那些采血管上移开,就是这么几管血,将决定他是否能够获得重生的机会,科学的奇迹往往隐藏在这些看似平凡的医疗程序中,但配型的复杂之处远不止于此,随之而来的是心理和现实的考量。
林阳的父母,也在第一时间做了配型检测,林阳看着他们毫不犹豫地伸出胳膊,让护士抽取血液样本,母亲的表情虔诚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而父亲则全程紧绷着脸,仿佛在承受比针扎更深的痛苦。
“妈,爸,谢谢你们。”林阳的声音里满是复杂的情感,母亲摸摸他的头,眼神温柔,“傻孩子,说什么谢,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会尝试。”但林阳知道,希望是渺茫的,子女与父母之间通常只有一半的概率,而兄弟姐妹的匹配概率则相对更高,但他是独生子,这个选项从一开始就被排除了。
回到病房后,一种新的等待开始了,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煎熬,比等待化疗结果更加令人焦灼,每次大夫从病房前经过,林阳都会不自觉地看向门口,期待着李大夫带来好消息,每一次电话铃声响起,母亲都会条件反射。
安小夏察觉到了这种紧张氛围,下午,她带来了一叠资料,放在林阳床边的椅子上,“这是我从血液科那边要来的。”安小夏将材料递给林阳,“是一些成功移植的案例,还有医保报销政策的解读,了解整个过程可能会让你感觉更有掌控感。”林阳接过那叠厚厚的资料,注意到页边有许多细小的标注和记号,显然是安小夏熬夜研究时写下的,他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却又夹杂着负罪感,他又在给别人添麻烦了。
“你不必做这些的。”林阳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我的病...”
“你是我的病人。”安小夏打断他,语气罕见地强硬,“我是你的责任护士,帮助你了解这些,是我的工作。”但她随即软化下来,声音变得柔和,“而且,作为朋友,我也想帮忙。”林阳知道,这早已超出了工作的范畴。他注意到安小夏眼下的黑眼圈比前几天更明显了,心中涌起一阵感激与愧疚交织的情绪。
“谢谢。”他最终说道,翻开资料的第一页,“我会仔细看的。”资料中有各种医学图解,展示了骨髓移植的全过程,有成功案例的故事,那些曾经与他处境相似的人如何重获新生,还有复杂的医保政策解读,罗列着可以报销的项目和需要自费的部分。
当晚,林阳无意中看到父亲藏在抽屉里的计算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他趁父亲不在时偷偷看了一眼,最后那个总和让他心惊,那几乎是父母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数,移植手术本身就需要几十万,这还不包括术后的抗排斥药物和可能出现的并发症治疗费用,医保能覆盖的部分有限,剩下的数字庞大得令人窒息。
林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希望的门似乎刚刚打开一条缝,就被现实的重量再次合上,即使配型成功,他们又从哪里筹集这么多钱?父母已经为他的治疗耗尽了积蓄,甚至连房子都要卖掉了,他不能如此自私,让家庭陷入更深的债务漩涡。
第二天,安小夏来查房时,注意到林阳情绪低落,“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她一边记录生命体征一边问道,林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我在想,也许不应该继续了。”安小夏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继续什么?”
“一切。”林阳望向窗外,“配型,移植,所有这一切,费用太高了,我不能再拖累父母了。”安小夏放下手中的记录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没有立即反驳或安慰,而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如何回应,“我理解你的感受。”她最终说道,“小晞当年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觉得自己的病让家庭负担太重,甚至一度拒绝继续治疗。”林阳转过头来,“那你们怎么办?”
“我告诉他,钱可以再赚,房子可以再买,但生命只有一次。”安小夏的眼神变得深远,仿佛回到了那些年的挣扎中,“后来,我们筹集了足够的资金,但...”她没有说完,但林阳知道结局,没有成功,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我不想让我的父母也经历这种失望。”林阳低声说,“先是筹集资金的巨大压力,然后可能还是...”安小夏向前倾身,目光坚定,“但如果你不尝试,就真的没有希望了,而且,现在有很多途径可以寻求帮助,医保、大病救助、慈善基金...重要的是先迈出第一步。”
林阳跟在安小夏的身后,穿过医院的长廊,他们来到一间会议室,那里正在举行一场骨髓捐献志愿者的招募活动,房间里已经有不少人,有患者家属,也有医护人员,甚至还有一些健康的市民,一位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详细解释了成为志愿者的流程和意义。
“很多人认为捐献骨髓很痛苦很危险,其实现在主要通过外周血采集,就像献成分血一样,不需要手术,恢复也很快。”工作人员解释道,“而您可能拯救一个人的生命。”林阳在申请表上签下自己名字时,感到一种奇特的联结感,他与无数陌生人的命运通过这种方式联系在一起,彼此成为黑暗中可能的微光,即使他自己可能等不到合适的配型,但他的样本或许将来能给别人带来希望,林阳坚定的说:“希望将来,我也能帮助到别人。”
“很奇妙的感觉,不是吗?”安小夏轻声说,她也填写了一份申请表,“想象一下,也许在某处,正有人为你的生命而努力寻找匹配的捐献者。”林阳点点头,目光落在表格上的签名处,他的名字静静地躺在那里,普通却充满意义,回病房的路上,他们经过血液科病房,林阳注意到一个小女孩正坐在床上画画,她抬起头,对他们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林阳认出她就是前几天在检查区遇到的那个抱着布娃娃的女孩。
“配型结果出来了吗?”安小夏轻声问女孩的母亲,那位疲惫的中年妇女摇摇头,“还在等,已经等了五个月了。”妇女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绝望,但她仍然努力保持着平静,小女孩举起手中的画:“看,我今天画了太阳,医生说明天可能出太阳,我的画会把真的太阳引出来。”画纸上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光芒的太阳,周围围绕着几只小鸟和一朵朵小花,虽然笔法稚嫩,但色彩明亮得惊人,充满了童真的希望。
“画得真棒。”林阳由衷地赞叹道,“它一定能把真太阳引出来的。”回到病房后,林阳拿出素描本,开始画那个小女孩和她的太阳画,他仔细地描绘她专注的神情和充满希望的眼睛,以及那幅色彩明快的画作,安小夏静静地看他作画,没有打扰,直到林阳画完最后一笔,她才开口:“这就是为什么不能放弃希望,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所有相信生命价值的人。”
林阳看着画中的小女孩,想起了安小夏的弟弟,想起了所有正在等待配型的患者,以及那些默默加入骨髓库的陌生人,他们组成了一条无形的链条,连接着绝望与希望。
那天晚上,林阳在日记中写道:“今天加入了中华骨髓库,成为了一名志愿者,签下名字的那一刻,我感到自己不再是一个被动的患者,而是某种更大事业的一部分,即使我的配型不成功,我的样本也许将来能帮助别人,就像现在无数陌生人在为我寻找生机,我看到了那个等待了五个月的小女孩,她的眼中仍有希望,或许等待本身就是一种勇气,安小夏告诉我,她弟弟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希望,是希望支撑着他走完了最后一程,父母的眼神告诉我,他们愿意为我付出一切,作为儿子,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辜负他们的付出。”
写到这里,林阳停下笔,望向窗外,城市的灯光依旧闪烁,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家庭,一个故事,一段人生,他忽然感到自己并不孤独,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有无数人与他一样,在黑暗中寻找光明,在绝望中坚守希望。
他轻轻合上日记本,将它放在枕边,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在病房地板上画出柔和的光斑,在这片静谧中,林阳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无论配型结果如何,他都已经找到了某种内心的力量,那种力量将支撑他继续前行。
微光虽弱,却能照亮前路;希望虽小,却能温暖人心。
在这个漫长的夜晚,林阳学会了接受这种希望,不再因为它可能会带来失望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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