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卷着警局门口的落叶打旋。
林疏棠刚结束一上午的审讯,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出办公楼,就被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堵住了去路。
是程明的母亲,张桂兰。
“林疏棠!你这个杀人犯的帮凶!你给我站住!”
张桂兰的声音尖利,手里紧紧攥着个褪色的布包,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我儿子死得那么惨,你凭什么不抓人?你是不是收了凶手的钱?!”
林疏棠停下脚步,警服的袖口被风吹得扬起,林疏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疲惫。
这已经是张桂兰第五次来堵她,每次的质问都像钝刀子割肉,磨得她耐心快要见底。
“张阿姨,我们昨天已经跟您解释过了,案子还在调查中,需要走司法程序…”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尾音不自觉发飘,是强撑的平静。
“程序?我看你就是找借口!”
张桂兰猛地冲上来,被旁边值班的辅警拦住,她却依旧挣扎着往前扑,唾沫星子溅到林疏棠的警服上。
“我儿子被那个畜牲捅了三刀!肠子都流出来了!他朋友亲眼看见的,说就是那畜生先动的手!人证物证都有!你说要程序?我看你是黑心烂肺!穿着这身皮不干人事!”
周围渐渐围拢了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林疏棠攥紧了手心,指甲嵌进肉里,才勉强维持着冷静。
她知道张桂兰说的“朋友”是谁,是当时和周明一起喝酒的醉汉,笔录里把周明砸啤酒瓶的事全抹了,只喊着“王磊无缘无故杀人”。
“张阿姨…周明的案子是故意伤害致死,嫌疑人王磊已经被刑事拘留,但具体量刑需要证据链完整。
林疏棠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刻意放缓语速,“我们查到王磊有自首情节,且周明先动手持械攻击…我们查到王磊有自首情节,且周明先动手持械攻击…”
“你放屁!”
张桂兰尖叫着打断她,“我儿子那么老实!怎么可能打人?是那个畜生无缘无故杀人!你跟他一伙的!你们都是一伙的!”
林疏棠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压下喉间的涩意。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家属,被悲痛和旁人的片面之词裹挟,把“真相”扭曲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半个月前的夜市摊,周明醉酒后因琐事和邻桌的王磊起争执。
周明抄起啤酒瓶砸向王磊的头,王磊躲避时失手将折叠刀捅进周明腹部,慌乱中又连捅两刀。
监控拍下了全过程,王磊案发后两小时自首,凶器和目击证人证词都已固定,确实符合故意伤害致死的要件,而非故意杀人。
“张阿姨,监控和证人都能证明案发经过,我们必须依法办案。”
林疏棠的声音尽量平稳,“王磊会受到法律制裁,但罪名需要根据证据认定,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不管!我就要他偿命!”
张桂兰突然从布包里掏出个保温桶,拧开盖子的瞬间,一股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
林疏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从头浇下,是鸡血。
暗红色的血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浸透了警服的前襟,黏在皮肤上又冷又腥。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炸开,张桂兰还在尖叫。
“你不是要证据吗?这就是证据!我儿子的血!你给我偿命!”
冰冷的鸡血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林疏棠的身体僵住了。
林疏棠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从好奇变成惊愕。
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腥气,能摸到警徽上黏腻的液体那是她最珍视的制服,此刻却被如此践踏。
一直紧绷的弦“啪”地断了。
林疏棠猛地抬起头,眼底的冷静彻底碎裂,只剩下翻涌的怒火。
她看到不远处内勤办公室门口堆着一摞待签收的文件,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了过去,抄起最上面那本厚厚的卷宗就往张桂兰面前砸。
“林疏棠!住手!”
手臂被死死拽住,唐生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半抱半拖地把她往后拉。
“冷静!林疏棠!你冷静点!她是家属!不能打!”
林疏棠挣扎着,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烧穿理智。
“放开!”
“够了!”
沈之川的声音像冰锥一样刺破混乱。
她快步从办公楼里走出来,脸色铁青,一把攥住张桂兰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尖叫起来。
“闹事闹到警局门口?还敢袭击警察?跟我走!”
“你凭什么抓我?我儿子死了!我要告状!”
张桂兰还在撒泼,却被沈之川像拎小鸡一样拖向警车。
“你们都是一伙的!我要去纪委告你们!”
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
唐生这才敢松开手,看着林疏棠满身的鸡血,声音发颤:“林疏棠…你没事吧?我带你去洗洗。”
林疏棠站在原地,指尖颤抖地碰了碰胸前的警徽,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色。
林疏棠深吸一口气,那股腥甜的气味呛得她眼眶发红,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没事。”
她哑着嗓子说,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怒火,却慢慢挺直了脊背。
“唐生…帮我把卷宗捡回来,下午还要开案情分析会。”
唐生看着她转身走向洗手间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洗手间里,冷水哗哗地冲着警服上的血迹,却洗不掉那股顽固的腥气。
林疏棠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苍白的脸和眼底未消的红,缓缓抬手对着镜中的自己。
冷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猛地拧大水龙头,让水流狠狠砸在脸上,试图冲掉那股腥气,却听见自己压抑的喘息混着水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秦言发来的消息:【今天煮了姜茶,下班早点回来哦。】
林疏棠盯着那行字,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才敲出个“好”字。
发送的瞬间,眼眶突然热得发疼,她慌忙低下头,任由冷水和不知何时滑落的眼泪混在一起,顺着下巴滴进洗手池。
水流漩她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个平时的笑容,却只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关掉水龙头的瞬间,走廊里传来同事的脚步声。
林疏棠迅速抹掉脸上的水痕,挺直脊背转身,下意识理了理被鸡血浸透又泡得发皱的衣领,像是想把那点狼狈藏进布料的褶皱里。
林疏棠浑身黏腻地站在家门口,沾着鸡血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连掏钥匙的力气都没有。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秦言裹着米色针织衫出现在玄关,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水汽。
“怎么回事?”
秦言的声音陡然绷紧,目光扫过她浸透的衣服和狼狈的模样。
不等林疏棠开口,她已经拉着人往浴室走,温热的掌心隔着潮湿的布料传来温度。
热水冲刷在皮肤上,林疏棠倚着瓷砖慢慢滑坐在地。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是微波炉运转的嗡鸣。
等她裹着浴巾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冒着热气的姜茶和新烤的吐司,秦言正蹲在洗衣机前,仔细分拣她沾满污渍的衣物。
“过来坐着。”
秦言直起腰,发尾滴落的水珠在领口洇出深色痕迹。
她把姜茶塞进林疏棠手里,指尖轻轻擦过她泛红的耳尖。
“被泼鸡血的时候在想什么?”
“想...”林疏棠盯着杯面翻涌的热气,“想把文件砸在她脸上我…我知道我不能这样。”
话音未落,肩膀突然被人揽住,秦言的气息裹着薰衣草香涌来,“生气很正常,你已经忍得够久了。”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壁,林疏棠突然将头埋进秦言颈窝。
对方轻轻环住她的背,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长发。
“想哭就哭,我在。”
温热的液体渗进衣领,混着姜茶的辛辣在胸腔里翻涌,那些被压抑的委屈终于溃不成军。
窗外夜色渐深,月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秦言抱着她摇晃,像哄小孩似的哼起不成调的曲子。
林疏棠突然觉得,或许所有的狼狈与失控,都是为了在这一刻,跌进这份独属的温柔里。
姜茶的热气模糊了镜片,林疏棠把脸埋在秦言颈窝,压抑了一下午的情绪终于决堤。
眼泪滚烫地砸在秦言的针织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却不敢用力哭,只是肩膀微微耸动,把所有的委屈都咽在喉咙里,变成细碎的呜咽。
秦言没说话,只是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浴巾渗进来,暖得让人心头发酸。
洗衣机在阳台嗡嗡作响,滚筒转动的声音规律而单调,却奇异地抚平了空气中的躁动。
哭了好一会儿,林疏棠才渐渐平复下来,抽噎着直起身,眼睛红得像兔子。
秦言递过纸巾,指尖擦过她湿漉漉的睫毛。
“舒服点了吗?”
林疏棠点点头,又摇摇头把脸埋进姜茶杯口的热气里。
“我今天差点就动手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后怕,“如果唐生没拉住我,我可能现在已经脱了这身警服。”
秦言拿起桌上的毛巾,替她擦了擦脸颊的泪痕。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被人那样糟践你最在意的东西,换谁都会生气。”
“可我是警察。”
林疏棠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该控制情绪的,张阿姨她…也是太难过了,儿子没了,心里肯定恨死了。”
道理她都懂,可被滚烫的鸡血浇在身上时,被围观的人指指点点时。
被那句“穿着这身皮不干人事”扎在心上时,她所有的理智都被怒火烧成了灰烬。
秦言把她手里的姜茶接过来,抿了一小口,确认温度刚好才递回去。
“警察也是人,不是机器。你可以体谅她的难过,但不用为自己的愤怒道歉。”
她看着林疏棠的眼睛,认真地说,“你穿着这身警服,是为了保护更多人,不是为了被人随便欺负的。”
林疏棠捧着温热的姜茶,指尖在杯壁上轻轻划着圈。
秦言的话像温水,一点点浇灭了她心里残留的火气,却也让那些被压抑的疲惫涌了上来。
她想起刚入队时,前辈的照片挂在荣誉墙上,前辈的眼神那么亮,她总以为当警察只要心怀正义就够了,却没料到要面对这么多狼狈。
嫌疑人的狡辩,受害者家属的误解,还有偶尔涌上心头的、对这份职业的无力感。
“今天沈队把张阿姨带走的时候,她还在喊要去纪委告我们。”
林疏棠吸了吸鼻子,声音发哑。
“我不怕调查,可我就是觉得…委屈。我们明明查清了事实,明明在依法办事,为什么还是会被这样对待?”
秦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揽进怀里。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理智,尤其是在失去至亲的时候。但你要记得,你穿上警服,不是为了让所有人都满意,是为了对得起自己心里的那杆秤。”
秦言顿了顿,低头吻了吻林疏棠的发顶,林疏棠把剩下的姜茶一饮而尽,辛辣的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驱散了浑身的寒意。
阳台上的洗衣机停了,秦言起身去晾衣服,她跟在后面看着秦言把警服挂在衣架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珍宝。
“这件警服…”林疏棠犹豫了一下,“是不是洗不干净了?”
秦言回头看她,眼底带着笑意。
“放心,我放了双倍的除污剂,明天晒干了,还是跟新的一样。”
伸手握住林疏棠的手,十指相扣。
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落在晾衣绳上那件蓝黑色的警服上。
布料上的褶皱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白天的狼狈,却又在深夜的温柔里,慢慢舒展开来。
林疏棠靠在秦言背上,听着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
或许当警察这条路,注定要面对风雨和误解,要承受委屈和疲惫,但只要回头时,总有这样一个人在等她。
总有这样一盏灯为她亮着,她就有勇气第二天穿上警服,继续去守护那些需要守护的人。
夜深了,客厅的灯还亮着,姜茶的余温在空气里弥漫,混着薰衣草的香气,成了这个初秋夜晚最安稳的味道。
林疏棠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她又会是那个眼神坚定的林警官。
但此刻,她只想做个在爱人怀里撒娇的普通人,把所有的坚硬都暂时卸下,只留下柔软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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