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最多的时候呢?”林疏棠追问,笔尖在笔录本上悬着,没落下。
晓雯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砸在膝盖上:“最多……最多五个。他们说……说多接一个,就多给我妈五十块……”
“那钱呢?”林疏棠的声音冷了几分,“你自己拿到过多少?”
“一分都没有。”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股绝望的麻木,“我妈每天来接我,钱直接给她。她就给我留几块钱买面包,说我吃多了会胖,胖了就没人要…”
林疏棠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她沉默了几秒,才继续问:“你父亲知道这些吗?他就没说过什么?”
笔录还在继续,晓雯的声音渐渐从瑟缩变得带着点咬牙切齿的狠劲。
“我爸?他就知道喝酒!我妈说要带我出来卖,他就在旁边抽着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猛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牛奶溅出几滴在袖口。
“他说“丫头片子养大了就是给家里换钱的,能给你弟攒彩礼是你的本分”——本分?我他爹的也是人啊!”
女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的嘶吼撞在审讯室的墙上,震得人耳膜发疼。
林疏棠的指尖在桌下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家庭,父亲用沉默做帮凶,把“重男轻女”的枷锁死死扣在女儿身上,而母亲在男权的规训里浸得太久,转身就成了最狠的刽子手,亲手把女儿推向深渊。
“他们从来没问过我想不想读书,也没问过我在厂里被组长骂的时候有多怕。”
晓雯抹了把脸,眼泪混着愤怒往下淌,“我妈拿着我第一次发的工资给我弟买球鞋,回来还说我没用,挣得不如隔壁家闺女多,她怎么不说隔壁家闺女是被她男人打断了腿才逼着去坐台的!”
“那个中介第一次带我见男人的时候,我吓得躲在厕所哭,我妈就在外面踹门,说我要是不出来,她就死在我面前。”
她笑了一声,笑声又冷又涩。
“现在想想,她怎么不敢死呢?她还等着我给我弟挣够娶媳妇的钱,等着我老了还能给她端茶倒水呢!”
林疏棠静静地听着,胸口像堵着块烧红的铁。
有些恶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是一代代人传下来的,像田里的毒草,拔了又长,根早就扎进骨头缝里了。
“我恨我妈,更恨我爸。”晓雯抬起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我妈坏得明明白白,可他呢?他装作看不见,装作不知道,就好像只要他不说话,这些脏事就跟他没关系。他凭什么啊?我也是他的孩子啊!”
审讯室的灯依旧惨白,映着女孩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底的恨意。
林疏棠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哑得厉害:“放心,法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你的人。”
包括那些沉默的、纵容的、把女儿当成商品的“家人”。
她走出审讯室时,走廊里的风带着点凉意。
小宁正好拿着晓雯母亲的笔录过来,脸色难看:“林组,她妈还在撒泼,说女儿是她生的,她想让干啥就干啥,还说我们多管闲事。”
林疏棠接过笔录,翻到最后一页,那个女人的签名歪歪扭扭,像条蠕动的虫,她捏着纸的指节泛白。
旁边的小宁惊叹:“都26年了,怎么还有这种事?”
怎么会没有呢?只要那些藏在暗处的偏见还在,只要“男孩才是传后人”的鬼话还在被人信奉,这样的悲剧就永远不会停。
审讯室的门刚关上,走廊尽头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夹杂着男人粗鲁的咒骂。
林疏棠皱了皱眉,刚要迈步,就见两个辅警架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过来,辅警和男人身上都湿透了,对方挣扎着挥舞胳膊,嘴里喷着酒气嚷嚷:“放开老子!我女儿我想带就带!你们这群穿警服的算个什么东西!”
是晓雯的父亲。
男人看见林疏棠身上的制服,眼睛一瞪,猛地挣开辅警就往她跟前扑,唾沫星子溅了一地:“就是你抓了我婆娘?还有我闺女?我告诉你,这是我们家家事!轮不到你们外人插手!”
他扬手就要推搡过来,林疏棠侧身避开,眼神冷得像淬了冰:“这里是警局,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撒野?老子教训自家丫头片子,天经地义!”男人梗着脖子吼,酒气混着烟味扑面而来。
“她是我生我养的,我让她挣钱给弟弟上学怎么了?从古到今都是这个理!你们管得着吗?”
他越说越激动,突然抬脚就要踹向旁边的铁门,被辅警死死按住才没能得逞,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骂:“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非要搅和我们家,安的什么心?!”
林疏棠看着他涨红的脸,听着那套腐朽到发臭的歪理,胸腔里的火气“腾”地窜了上来。
她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锤子砸在铁板上:“家务事?”她冷笑一声,目光扫过男人浑浊的眼睛。
“你女儿才十五岁,被你们逼着卖身换钱,这叫家务事?逼着让未成年人吃避孕药一天接五个客人,这也叫家务事?”
男人被问得一愣,随即梗着脖子犟:“那是她愿意!她是我闺女——”
“她不愿意!”林疏棠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他的话。
“她想上学,想活着。”
她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还有,你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告诉你,现在是社会主义国家,不是你说的“从古到今”,清朝早就亡了,那种把女儿当牲口卖的歪理,也该埋进坟里!”
“法律面前,没有什么“家务事”能凌驾其上。故意伤害、强迫卖·淫、拐卖未成年人,哪一条都够你们蹲大牢的。”
林疏棠的声音掷地有声,“别以为沉默装傻就能脱罪,你纵容、默许这一切发生,就是共犯!”
男人被她的气势震慑住,酒意醒了大半,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林疏棠眼里的冷意逼得没敢出声。
走廊里静得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声。
林疏棠看着他瑟缩下去的样子,心里那股闷火却没散。
她转身对旁边的辅警说:“带进去,做笔录。顺便验个血,看看酒精浓度。”
说完,她抬头看向窗外。天已经暗了,路灯亮起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她掏出手机,秦言发来的消息还停留在“注意安全”那一条,屏幕暗下去又被她按亮。
刚才吼出那句“清朝早就亡了”时,她突然想起晓雯眼里的光——说起能上学时,那点亮光微弱却固执,像黑夜里的星。
是啊,都26年了,总该有人告诉这些活在旧时代梦里的人。
有些规矩,早该变了。
有些伤害,再也不能被“家务事”这三个字轻飘飘地掩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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