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人,无论男女,都很无趣——苏昭日记
“好看?漂亮?比得过楚姎?就算楚姎也就那样”谢煌咋舌摇头,嗤笑他离京这两三年,京中大家的眼光是越发的低了。
“楚四姑娘也就那样?那你倒是说说,天下哪般的美人才称得上你谢大公子一句佳人?”都是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谢煌笑一声,仰着脖子把酒一干,杯子一扔,抖袖起身就是“宏论韬略”
“你们就是见识少了,这高门贵女,肤若凝脂,峨眉臻首....美是美可惜雕琢太多反而失了韵味;小家碧玉呢,虽然清新却又少了气韵;路边农家女嘛,虽然出挑得生机旺盛,但行止粗俗偶尔是新奇,时日长久了就让人厌烦...”
“不愧是咱们谢大公子,就是不一样”众人贺彩一来是谢煌这话虽然刻薄佳人但也有些道理,这女人是花各花入各眼没错但花也分个高低,二来是高门贵女对着他们这群人没几个人有好脸色心底个个的心思他们都晓得,此番谢煌刻薄她们也算是出口气。三来,冲着谢煌的身份,他就是说得狗屁不通,他们也得捧着。
“还是谢大公子说得有道理,那楚家庶女不就是那无礼女郎,生张脸蛋就拿乔,有什么了不起的。等着郁世子厌烦了,这样的人咱们哪个哪看得上娶她做主母,不过当个后宅小妾..到时候我姑姑....”
说话的是陈芝,和他口里的楚氏同出一地,两族多年前曾结姻亲,二十年前又续鸳盟,陈芝口中的姑姑正是如今楚国公府三房主母。谢煌不在意他那姑姑要给他说哪家女郎,他在意的是郁言。怪不得呢,他回京也快三个月,这三个月是怎么都喊不出来郁言。
要说郁言转性了不做纨绔要做光宗耀祖的乖世子,谢煌是打死也不信。这不,就来了根源。哪里是什么转性?分明是装样子讨佳人欢心。不过,谢煌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他这万花丛中过万花不入眼的好兄弟转性了。谢煌这才好奇了,那楚家庶女长得是个什么天仙模样?
“从庄子上接回来的?郁言品味什么时候?”谢煌话音还没落地就被嘈杂的人群的惊呼给碾碎了,众人纷纷聚到窗口去看。浮翠楼底就是朱雀街,四街交汇之地平日车马来往热闹得很,此刻却为着那路口的热闹更热闹。谢煌他们在三楼居高临下看得很是清楚,众人围成的圈内是一架已看不出形状的马车和倒地的马,以及马前站着的两大一小。
“那是谁家的马车?”
“好像是你家的哎”
“那就是我家的!那不是我妹妹吗?”陈芝仔细一看就认出了那是自己的马车和自己个的小妹,陈芝手一拍一边骂着“哪个找死的”一边急急忙忙的下楼。谢煌想了想也跟着去看看热闹,陈家从前没落如今嘛出了个女儿颇得圣人欢心,也算是好起来。这是谁呢?这么找死。
“原来是世子爷,不过是一场误会,误会”谢煌是后来到的,前头的前因后果自然已经有人高速他了。原来是今个陈家女要出门赏花,马车过朱雀街却撞上了和家人走丢的女童,若不是撞上郁世子这女童只怕是化作马下亡魂。谢煌不由得咂了咂舌,这郁言转性得这么厉害。谢煌摇着扇子,正拨开挡路的人,准备好好调侃调侃“好心人”郁世子呢就突兀的听见了一声女郎的声音,甜得如蜜糖,听来却夹枪带棒。
大徵贵女向来管束甚严,少能为寻人所见。连出门踏青,谢煌看着陈家不成型的马车旁一堆簇拥着带着帷幕的陈苒,就说了贵女们很是无趣。不过这?有些意思,谢煌动作更快了。
“你笑什么”
“我笑,有一条好狗,前据而后恭,思之如何不令人发笑”
好甜,好毒。陈芝的气急败坏里,谢煌走到人前,透过好久不见的郁言,谢煌才看见了那音色的主人。好媚,好清寒。和谢煌猜的一样也不一样。的确是佳人,峨眉臻首,媚极艳极。却也不像谢煌猜的那样是匹烈马,而是一捧雪,让人寒意彻骨。哪怕,她为了遮掩这样的寒气,她身上衣裙柔美得不能太过柔媚。粉白的颜色,淡不开也化不开那女人身上藏得不太好或者根本没有藏的风雪气。
谢煌为了画出他要的山河图,走过了大徵所有的地方,北疆,南苗,东海,西沙。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形形色色的人里好像都不包括郁言身侧的这女郎。
“楚婉!你一个女郎,如此行径我定要禀告十七公主叫她好生管教你!”十七公主?嫁入楚家的十七公主?楚婉,这难不成就是他们口里的楚家那个新从庄子上接回来的庶女?是了,谢煌手里晃着的扇子微微一停,眯起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不自觉将人遮掩在后的郁言,心底了然。
怪不得,郁言栽了。这样貌,这身段,这脾气,若是京中早有这妙人,他何必出京周游。
“我好怕啊?怎么办啊?”
谢煌看了一场最拙劣的戏,但因为其中唱戏的人眉目如画眼带情愁,蛊惑人心。谢煌竟然也不由自主准备开口替她出头,只为了她眉宇舒展。谢煌不过是初见的看客,遑论已然在戏里深陷的郁言。
“陈家...”“哎呀,陈芝...”他们话都还没开头,陈芝就已经从站着变成了趴在地上了,神采里的不屑张狂都已经变成了恐惧。
“那只好,杀了你喽”
谁都不知道,那把剑从何处来。谁也没有看清,那把剑是怎么架到陈芝脖子上的。他们都只看清了最后的那一幕,一个女娇娘,拿着剑,笑盈盈的要取一个世家郎君的命。女人,剑,加在一起不是自刎而是要杀人,这实在太过大逆不道。但不知道为什么,谢煌看着却觉得,就该如此。
她就该这样,拿着剑,盛气凌人,高高在上。
“多谢世子和这位公子要替我出头,不过这好心应该用不着了”
“楚婉!你敢!你疯了!”
陈芝惊恐的看着那把离他脖子离得那样近的剑,他不敢动生怕一动就撞上了。她真的想杀了自己,陈芝半点不敢动,使劲的冲郁言和谢煌使着眼神。
“楚婉?呵,陈芝你运气是真不好,你要是早些时候撞上我还能压着脾气叫你一声表哥,可是你不知道吗?楚家老太君过完寿了”
“婉儿,他也算吃了教训”谢煌有些酸,尤其在看见郁言三言两语就哄得神色冷然的楚婉收起剑,乖巧的和他一起进了翠云楼。谢煌怔怔的看着楚婉越走越远的背影,婷婷袅袅,山间松柏。谢煌突然有些后悔,他不该说那句话的,楚家的这个庶女的确当得起一等佳人,难得艳色。谢煌想,自己不该这么晚回京的,他该再早一点至少比郁言早。
这样,楚家就不会选择郁言作为“礼物”的主人,会选自己的。没有人比得过四姓之首谢家的尊贵,没有人比得过他谢家更能扶持日暮西山的楚家。这样,她就不会被郁言给哄骗,那样不通情趣的人怎么比得上他更懂她呢。
楚婉,楚姓很好,可婉字不好。你这样的性情,容貌,怎么能只用单单的一个婉字来衬你。你该是,谢煌不自觉的抬头看了眼迟来升起的太阳,晒开阴沉的云。
昭,昭昭日月,灼灼其华。
“我想姑娘应该不介意桌上多个人讨口饭吧”谢煌嬉皮笑脸的挤开脸色不虞的郁言,从袖口里掏出他从青州买的珠花讨好的放在神情戏谑的楚婉面前。“公子,这不是已经给了饭钱吗?”郁言原以为楚婉会让谢煌滚,没想到她不仅接了那一只一看就不值几个钱的珠花,还把它簪在了头上。
“世子爷,相逢一场缘。更何况,听公子语气还与你是旧相识”楚婉今天心情还不错,虽然遇到了蠢货,但也难得自己教训了蠢货,而不是借力。她笑着轻轻拍了拍脸色不好还有些气的郁言做安抚,又叫拎起酒壶给对面的谢煌斟了一杯薄酒。“我近来吃不得荤,难为公子了”
“不会,不会”美人斟酒,语气柔软谢煌却不知怎么的总察觉出那话音里藏着一把把的钩子,勾得他神魂不稳,只想一醉。心里头藏着的那些疑问,心思,都做了尘灰,半点想不起来。
“你要走了吗?”还是郁言的询问,把谢煌从迤逦幻想里拖了出来,拽进了新的海底深渊。那是,一场好叫人忍不住叹息的身世,和好故事。
“你晓得的,我本就算不得什么楚家人,眼下我看了姎儿,奶奶的寿辰也过了,母亲心愿已了,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那是长生少宗请江湖说书人编纂的一出最是天衣无缝的故事。大家族里最低贱的婢女一朝被主君临幸,十月怀胎生下一双女儿却被人生生抱走一个,留一个养到四五岁留不住被道人一句克亲就送去了荒废田庄。半路被人拐走,若不是遇到好心道人就要流落烟花巷。平安养大长到十五岁,下山除祟又撞上了游历青州的郁言这一群公子哥被认出来,这才有所谓的认祖归宗,弥补亡母执念。
故事里的可怜女郎,这一出故事的编纂者,恶劣的少宗提壶给故事的看客,她棋局的棋子一人又倒了一杯酒。是安抚,引诱,也是嘲讽,怜悯。
男人,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很爱救风尘啊。苏昭笑意盈盈,眉眼含羞带怯又温软,将眼底的冰冷完美的藏进盈盈水光之中。“京都虽大,可是你我都明白,这里面没有我这样的女郎的容身之处。他们都很讨厌我,我的父亲,姐妹....还不如一走了之回我的江湖,道观里去。”
郁言光是听着都觉得心酸得很,他的小姑娘怎么这样可怜。从小就没有母亲,后来还被楚家人找回来,却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郁言简直后悔死了他就不该托叫母妃晓得,他在青州对楚婉一见钟情。郁言看着楚婉眉间寂寥,恨不得此刻就冲进楚家把那些畜生通通都打一顿给她出气。
谢煌不信,甚至他原先的痴迷逐渐的在郁言和楚婉言语里拼凑的故事里消失变成了警惕。这故事很好,可是好得过了头,至少一个如此长大的姑娘不该有如此的身韵。这身韵,非高位不可养成。谢煌没有错过,楚婉长剑落在陈芝脖颈间盯着他那一瞬的眼神。
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女不会有那样的眼神,一个与世无争的道人不会有那样的杀意。那样对人命的漠视,那样动杀念的理由。谢煌很能明白楚婉为什么拔剑不是因为被威胁而是因为冒犯,这样的冒犯都不能容忍,排除掉那些一眼就很荒唐的答案,就只能是和他一样的,上位者的习惯。习惯了被人尊敬,习惯了人人敬着捧着,所以蝼蚁的冒犯可以计较也可以不计较。
“不过,这一次在京中也是有好事情的,比如遇到了郁世子你啊”谢煌看着楚婉三言两语里郁言那心疼都快满出来了,这喜欢难不成真能蛊惑神智?可谢煌笑着郁言,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谢公子,好一个妙人。真可惜,没能早些遇见”
男人啊,聪明的,不聪明的,苏昭深深看着谢煌又轻快的扫过郁言,含笑喝下杯中酒,心里算着还有多久才能结束这场烂戏。
该死的云弈摇的破命,什么叫她有尘缘未断。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耗费这大好时光和一帮蠢货虚与委蛇。尘缘,亲缘已断,只剩下情了。不过,也正好,借这些人也破一遭情,了悟后才可斩断。更何况,苏昭不自觉的想着自己脖颈后的信腺,她要找一个心甘情愿的“奴”以备来日。
夫婿?乾坤有定?呵
苏昭没有情根也长不出情,但她会学好学,她是最完美的情人,最好学的学生。学来薄幸,也学来虚情,叫人心甘情愿做她裙下臣,脚底鬼。
“本相从不记手下败将的名字。谢大人,黄泉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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