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武十三年夏，高州大水，淹没二十余县，至流民四起。
同年，以魏王朱全礼为首的起义军攻克高州、溪峡、贺州十余城，攻至临漳时败于楚昭，因贺州无险可守，遂抢夺贺州粮仓，退至溪峡以天险据楚昭之兵。
——《靖武纪事》
***
这是什么东西，怎会如此难闻？！
刺鼻的味道仿佛要腐蚀了嗅觉，将林穗从沉睡中唤醒。
她皱紧眉头，在阳光的照射下艰难地撑开双眼，头顶上方是灰蒙蒙的天空，身下躺着冰冷黏腻的土地，粗粝的砂石透过衣服硌着骨头…
等等，黏腻的土地？
她…她不会正躺在食人鱼的粘液上吧？
一股寒意遍布全身，死亡的威胁迫使林穗一瞬间清醒，她下意识往旁边看去，一场无声炼狱撞入眼前。
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被砍翻在地，深褐色近乎发黑的血大片大片地浸染泥土，蜿蜒流淌至她的身下，也铺满了目之可及的整个地面。
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泥土和某种青苗草坡烧焦后的焦糊味钻入鼻腔，随着呼吸呛进肺管，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靠，这是什么鬼地方？’
林穗瞪大了眼睛。
末世十年，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死亡和血腥，可眼前这片由冷兵器造成的屠戮场却依旧让她惊慌。
‘我怎么会在此处？’
她紧咬下唇，用牙齿带来的锐痛压住喉咙口的酸腐气，开始冷静且快速地观察。
尸体大多穿着简陋的麻布短褐，是末世从未见过的装扮，这里…应该不是基地？
还未来得及反应，某段熟悉的记忆碎片突然涌入脑海：
异种生物的嘶鸣，能量护盾破碎的灼烧，身体被巨大力量撕裂，还有那个冰冷坚硬的金属方盒发出的机械提示音：“…能量过载，紧急跃迁协议已启动…条件筛查：身体融合修复已完成，目标：未知时空坐标…”
林穗不适的捂住脑袋，突然想起之前博士的话：
“金属方盒代号‘丰饶’，是人类为了防止粮食灭绝而制作的最强大最智能的种子基因库，它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你一定要保护好它！”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丰饶导致？’
林穗低头一看，身上的伤口已然消失，裸露的皮肤光洁如初，就连防护服上的血迹都消失不见，只留下几道因异种撕裂而破破烂烂的裂口，证明此处曾被异种袭击过。
这就是铁盒子所说的‘身体融合修复’？
林穗回想起来，就在十分钟前，她为了防止丰饶被异种摧毁，强行开启了基因库的自我保护功能。当时，盒体在能量的冲击中融化，一道灼热顺着手臂直冲心脏……
她下意识地抬起左手，视线落处，瞳孔骤然收缩，手腕内侧的灼热烫伤已被一道烙印取代，一幅简笔画的麦穗图案赫然显现。
‘时空跃迁…真的发生了？’
“呃……”一道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喘息声，从一堆半塌的草垛底下传来。
林穗身体一颤，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她警觉的爬起身，循着声音蹑手蹑脚地靠近。待她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散发着潮湿水汽的草梗时，一道瘦小的身影显现出来。
是一个少年，他蜷缩在草垛的最深处，此刻正满脸鲜血，双目无神地望向天空，嘴唇惨白如纸，看着几乎要晕厥过去。
而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肩头斜劈下来，几乎延伸到手肘，皮肉狰狞翻卷，暗红的血液缓慢渗出，沿着他的身体汇入地面。
若非林穗在末世十年训练出来的敏锐感知，她几乎会将他错认为一具尸体，太微弱了，那点气息犹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当林穗拨开草梗的阴影落在少年脸上时，他那双空洞的眼睛猛然一动，焦距艰难地凝聚在林穗身上。
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了少年，他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一颤，像只惊慌的小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活口？这鬼地方竟然会有活口’
十多年末世挣扎，早已让林穗摒弃了无谓的同情，但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少年…他虚弱到了极点，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威胁。
更重要的是，他是此处唯一的幸存者，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转念间，林穗已蹲下身，声音低沉，语气关切却紧迫：“能撑住吗？这里不能待，血腥味太重了，很快会引来野兽，我们得立刻走！”
少年浑浊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似乎在判断眼前这从天而降的人是索命的恶鬼还是救命的神仙？
许是别无选择，他喘了几口粗气，苍白的嘴唇艰难地开合，挤出一个沙哑破碎的字：“…能。”
很好，林穗不再废话，她迅速扫过少年的伤口，又快速检查了他的躯干和双腿，除了几处不算严重的擦撞淤青，致命伤只有手臂这一处。
随即她又撕下少年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扯成几条长布带，目光在周围狼藉的地面快速搜寻，很快锁定了不远处一个被踩塌的土灶残骸。她几步过去，抓起一把冷却的草木灰，又迅速返回。
“忍着点。”林穗动作利落地将草木灰厚厚地洒在少年手臂翻卷的伤口上。
“呃——”剧烈的疼痛让少年身体猛地一弓，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可在林穗的叮嘱下，他竟紧咬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长布带在林穗的手中翻飞，紧紧缠绕着少年的伤口。感谢末世丰富的缝合包扎经验，她现在熟练得让人害怕。
包扎完毕，她又快速找到半洼浑浊的泥水，用撕下的另一条布带简单过滤，然后小心地将水珠滴入少年干裂的唇缝。清凉浑浊的水滑过喉咙，少年贪婪地吞咽着，眼神里除了痛苦，终于多了一丝微弱的活人气息。
“好了，省点力气。”林穗将布条丢下，声音低沉，“该走了。”
她扶起少年没受伤的右臂，试图带他朝村子后面的深山处走去。不想少年却反应激烈，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猛然抓住林穗，力量大得惊人。
“粮食…我家的粮食！在屋后坡老槐树下面…我娘埋的…”他声音嘶哑又急切，眼睛死死盯着另一边的山丘。
粮食！
这个词犹如火星，瞬间点燃了林穗的神经，无论末世还是乱世，粮食就是生命！
林穗毫不迟疑转头：“指路！”
她立即调整方向。
见林穗愿意帮忙，少年明显松了口气，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发抖：“就在那边…绕过前面的房子……”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废墟间穿行，踏过整个村落，映入眼帘的是火烧的房屋、断裂的木梁、被搜刮一空的土地和遍地的尸体。
村子里植被稀疏，树皮斑驳，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与尸骸的腐臭交织，却诡异地听不到一声鸟叫虫鸣，死寂得令人心慌，只有风刮过屋顶残存茅草的簌簌声。
看着眼前这一切，少年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随即又死死咬住嘴唇。
“快到了…就在前面…屋后……”
他指引着林穗，艰难地绕过一堵残墙，后面是一座土坡，坡上光秃秃的，只有靠近坡顶的地方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棵枝干虬结、树皮龟裂的老槐树。
“就在那……”少年抬手指向老槐树，林穗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去，根部附近有一小块地方，那儿的土壤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
林穗将少年放下，让他靠着断壁，轻声道，“你在这待着别动，等我回来！”她飞快地爬上土坡，在老槐树旁蹲下，指尖抚过那片略显松软的泥土。
的确，下面埋着东西！
林穗用双手使劲向下扒，许是埋下的时日不长，土壤很快被刨开。一个深褐色陶瓮露出地面，瓮口处被紧紧扎盖着一层厚厚的干草和油布。
她心中一定，双手扶着瓮口，身形向后用力，“碰”的一声，整个陶瓮便被她从土里拖了出来。
揭开油布和干草，一股陈年谷物混合着泥巴的气味扑面而来，瓮里面装得满满当当暗黄色带着细小壳皮的黍米！
是粮食！分量还不少！
得知这一消息，林穗恨不得咧开嘴笑，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立刻将油布和干草重新盖好扎紧，动作麻利地将陶瓮背在背上，再用撕下的布条简单固定。
沉甸甸的重量压上肩背，带给她的却是一种久违的踏实感，令人十分心安。
林穗快速滑下土坡，回到少年藏身的断壁后，少年看到她背上的陶瓮，一直紧绷的小脸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情绪一缓，差点又要晕厥过去。
“走！进山！”林穗再次搀扶起少年，这一次她目标明确，朝着村落后方那片连绵起伏的山林快速移动。
深山里才是真正的屏障，才能让她喘口气，弄清楚这该死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绕过刚才那个小土坡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野的吆喝声猛然从侧前方传来：
“嘿！看那边！俩崽子！”
“粮食！他们抱着粮罐子！”
五六个衣衫褴褛但难掩精悍的男人从灌木丛后冲了出来，他们手里挥舞着豁口的柴刀或削尖的木棍，眼神恶狠狠的盯着两人。
在瞧见林穗背上背着的陶瓮时，眼中的贪婪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其中一人狂喜地指着他们，朝身后嘶声嚎叫：“这有粮食！快，抓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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