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老规矩!”
“好嘞,一碗云吞面!”
我从口袋摸出十元钱,放在前台,老刘动作很利落,端着面碗从后厨出来,一手收钱,一手放面。
“今天云吞鲜的眉毛都要掉喽!”
老刘很自豪于自己的手艺,笑吟吟走回后厨去帮忙。太阳刚升起不久,阳光穿过薄雾洒在老刘的店里,天还不大热,风扇嗡嗡地转着,店里食客很多,风扇没什么用,总归聊胜于无。每天早上来这么一碗热乎乎的面,一整天都会心情愉悦,更何况今天是七月二十六日——
爸爸今晚出差回家。
挑起汤里的最后一根面条,吃饱了一抹汗,舒服的一顿!
手机震动两声,程也的电话:“江毅——今天上午有约?”
“怎么又要去哪疯?”
“萧江北路23号有一家新开的宠物店,开业优惠中。保准让你难忘!”
“你要养宠物?”
“当然不,去看看吧,在家待着无聊到我要长蘑菇了!”
“好……”
的确,程也的三分钟热度不适合养宠物,而是更适合“疯”。程也的“疯”、方则涛的“傻”、靳学冬的“窝囊”几乎是被全班公认了的。我们四个曾一起冒着小雨在大半夜骑着单车满东山闲逛,虽然最终以一个发烧,三个感冒作结,我们甚至还想再来一次,开学就高三了,可就少了“疯”的机会,每一次朋友们的相聚,都值得分外珍惜。
离开老刘的店,我骑上单车,左转两个路口,就到了萧江东大桥,正赶上早高峰,身后是电动车大队。非机动车道又仅容两辆车通过,我只能奋力踩下踏板,耳畔掠过萧江吹来的风,汗水不知什么时候滴落,杀了眼,没事,坚持一下,前面十米右转,十米、五米……右转——“啊……”一声吃痛的叫响起,好吧,我确凿是撞上了行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急忙捏住车闸,尽量让车子降速。好不容易错开电动车,我把单车靠在长堤边。急忙向那个行人道歉,我说了好几次“对不起”,那人怎么不说话?我抬头撞进一双浅褐色的瞳孔里,他怎么一直盯着我看?那人看向我的眼神有些错愕,瞳孔微微颤动,眼神里没显现出恼火,反而像是藏着——一种懵懂?大梦初醒似的。良久无言,只能听见旁边树上的蝉聒噪地鸣叫起来了。
这人好奇怪!明明我撞到了他,他不仅没怪罪,态度诚恳到像是他犯了什么错。我必须检查确认他有没有受伤,可当我刚刚把手伸出去想触碰他的身体时,他躲闪了一下,仿佛我的手是烧红的烙铁,他肩膀猛然一缩,就像是被我的手烫伤。
“你受伤了没,对不起哈,汗水进眼睛了,没看清路。”
“啊,没事的,我没受伤……”
他的眼神让我觉得似乎从哪看见过他,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萦绕在我的心头,也许是困惑,也许是好奇,我忍不住开口问他——
“我们认识?”我问。
“啊——嗯……不认识。”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正当我不知所措时,手机又震动两下,是程也的信息——
我出门啦!
催命似的,我必须要走了,眼前的人虽然奇怪,但也没必要去深究人家到底认不认识我,萍水相逢,何况这种相逢属实不太光彩,所以,还是快离开好。不过,还是要再次确认一下他有没有受伤。
“你真没受伤嘛?”我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没事的没事的……”我的话还没说完,他急忙打断了我,额角蒙着一层细汗,看起来比我还要尴尬。
我再次向他鞠了个躬。
“对不起!”
没等他回复,我飞奔到单车一蹬踏板,快溜之大吉才好,正巧是绿灯,我一侧单车,拐入了右侧的道路,骑了好几十米,等我回头看时,那人却仍站在那儿,就像一动不动的雕塑,完全定在那里了。
这人真奇怪!
无暇多想,程也又发了几条信息,比讨债的还要勤快。我用力蹬了蹬单车,好给车提提速,过了桥右转再就是萧江北路,路北是百年前的西式建筑群,样式各异,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高耸的老旧报时钟楼,前几年偶尔砸下砖来,今年开始封闭维护。路南是萧江长堤,堤上种了一排法桐,树龄至少半个世纪了。太阳正升到半空,程也还没到,我把单车停在树荫处,倚在栏杆去看日光下的江水,看着江水一直流到东,直到注入大海。倚在栏杆上,江风带着水汽拂过面颊,本该心旷神怡,可脑海里却突然闪过那双浅褐色的眼睛,还有那瞬间苍白的脸……真是个怪人。
“发什么呆呢!”程也不知何时出现,拍了下我的肩膀。
“吓死我了,还用问?你太慢了!讨债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你钱了,还有,还没到呢,我的手机就和地震一样了,你呀!”
“啊呀,我这不是怕你等得无聊嘛!你不知道今天路上有多堵,从我家到萧江东大桥,我走了足足半个小时。”
我啧啧两声,锁好单车后,我们一齐去了23号的宠物店,店里还没什么人,一进门,我就被一只萨摩耶冲过来几乎扑倒,这只萨摩耶尾巴摇得正欢。我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简直是面包一样的手感,程也看见我完全为狗狗迷醉的样子,指着我哈哈大笑。
“你是狗还是它是狗啊?”
“你……”
我还未说完,店主突然凑到身边。
“您真有眼力!这只啊,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又听话,又可爱,疫苗什么的都打过了……”店主两眼放光就开始滔滔不绝地推销,一会又给优惠啦,一会又免费提供一袋狗粮啦,等她说完也不走远,而是一直用那种放光的眼神看向我,我碰了碰程也的胳膊,想向他求救。
“怎么,你喜欢?老板,多少钱?”
“啊呀,开业大优惠,只要两千元。这样吧,给你打个九折,再送一袋狗粮,外国进口的哩……”店主又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了。
两千元不是一笔小数目,我摇摇头,就算用压岁钱,两千元也要攒个几年。
“就要这只了,打完折是一千八?”
“对对!”
一千八?!我心头一跳,这抵得上我两个月的零花钱了。程也大手一挥,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就要支付,我急忙拦住他。
“你这是干嘛!听我的,收起来……”
他打断我,挣开我的手,“没事,生活费没了还可以再要嘛,这不是快到你生日了嘛,十七岁生日诶!就当是生日礼物,别磨磨唧唧的!再说了,喜欢最重要。”
程也的生活费来自于他那国外的爸爸,程也家庭离异,和妈妈一起生活,他爸爸常年在国外,每个月都打给他几千元生活费,偶尔也想和程也打个电话,不过程也从未同意过。有一次他再次拒绝他爸爸的请求,我问他为什么。他说——
“他有别的家人了,没必要和我说话。”
程也就是这么一个性格要强的人。
他把卡递给店主,一分钟不到,票据、狗、狗粮就全到了我手中。不容拒绝,他把我拉到店外。
“傻子,七月二十九不是你生日吗?送你生日礼物都不要。”
“这太贵重了……”
“咱还是不是朋友?”
他不由分说的样子让我把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看着他爽快的样子,我心里既感动他这份心意,又沉甸甸的,仿佛怀里抱的不是狗粮,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我抱着狗粮,他牵着狗,我们两人一狗起走在长堤上。狗狗很活泼,喜欢抓地上的影子玩,江风吹过,法桐叶摇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移动,于是狗狗更活跃了。
“它太活跃了。”我说,“早知道你把我叫出来是为了这个,我就不来了。”
“够不够哥们儿意思?对了,江毅同学要给我们的狗狗起什么名字啊?”
天上几朵白云飘过,我凭栏远望,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不如——
“就叫云云吧!”
“云云?为啥不叫朵朵呢?”
“你懂个屁,今天天那么蓝,那么大一朵云飘过去,和云云的毛一样蓬松,再说了,叫朵朵——俗!”我嗤之以鼻地轻哼两声,做出那种洞悉一切的神态。
“行吧。云云呀,跟着江毅,不,江大才子,三天饱九顿,他可是个美食家哩!”程也蹲下身,揉了揉云云的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我们又走了一会儿,到了中午,程也回家吃饭了,告别后,我左手牵着云云,右手提着狗粮,忐忑着骑上单车回家。
其实,我曾经是养过一条小狗的,不过那只小狗后来突然失踪了,我还记得那是我七岁的时候,从白天哭到黑夜,直到妈妈回家。
“妈妈,小狗没了……呜哇——”
“不哭了不哭了,好不好,我们以后不养小狗了。”
一边回想着过往,一边把着单车穿梭在东山的街道,拐过两道弯就到家了——一个九十年代的老小区,当年的几颗柳树已经长到三四层楼那么高了,这里的每块带着裂缝的砖,都承载了太多的回忆。把车停到单元门外,我拽了拽云云的绳子。
“到家啦。”
打开门,正对上在客厅沙发躺着看相亲节目的妈妈,妈妈先是歪过头看一眼,旋即又惊异地站起来。
“啊呀我的大儿子,这这……”妈妈指着云云,声音都有些发抖。
“云云,程也送的。”
“挺好挺好,不过这太大了吧。”
“和我睡一屋。”
“挺好挺好,我又有个狗儿子了。”
我无语地笑了笑,这话有点怪吧?好在妈妈没说什么,接下来就是做爸爸的思想工作,我该说什么呢?正想着,门口一阵动静。
“儿子!老婆!回来啦!”
是爸爸。
晚上直到吃饭时,爸爸才发现云云,他没说什么,和妈妈一样。
“挺好,还有个狗儿子!”
“爸……”
爸爸很喜欢云云,吃完饭就只顾着逗它玩,他拿着一根肉干,一会把手放低,一会把手抬到老高,云云就在那里蹦蹦跳跳不停。我和妈妈坐在一边看着,妈妈正在那吐槽相亲节目的男嘉宾——“今儿个那男嘉宾,学问顶好,大学教授哩!就是闷葫芦一个,姑娘问三句他挤不出个屁来……唉,这性子,三棍子打不出个响,搁我们那会儿啊……”妈妈偶尔会被云云的扑腾声打断,云云蹦起时闪亮闪亮的眼睛,不知怎的,让我想起今天碰上的那个奇怪的人。
“妈妈,我今天碰上了个奇怪的人。”我眼睛盯着云云,开口道。
“和我说说。”
我把今天的事叙述了一遍,妈妈听得很认真,讲完后,她点了点头。
“唔……儿子,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人家是男的啊!”
“重点不是这个,是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呀,你快过十七岁生日了吧,再过一年就成年了,你小时候隔壁孙姨还说要拿她家孙女和你定娃娃亲呢!”
我脑海中猛然想起孙姨的孙女,不禁一阵胆寒,放到《水浒传》里,她好歹也算是个天罡地煞了吧。
“妈妈!你……”
“好啦好啦,妈妈不插手你的幸福,不过到时候要真有,可要让我把把关。我今天看那个相亲节目那男嘉宾呀……”
妈妈又讲述她那老掉牙的相亲节目了,我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开始聊过去的事情,不时还会哈哈大笑。
爸爸笑得最欢:“儿子,你妈妈呀,当年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女,多少帅小伙追呢,你说最后怎么就便宜了我了呢?”妈妈和我都笑个不停,爸爸继续道:“想当年啊,还有个叫萧……”
“老江!”妈妈脸色突然变差,制止了爸爸的话茬。
爸爸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仍自顾自说个不停:“你那柜子里还锁着人家照片呢吧?”
提起这个,我突然想起好像什么时候看见过那张照片,照片早已泛黄,人物轮廓都有些模糊了,可他的眉目,不知怎的,让我至今记忆犹新,那眉目,神态……和今天碰到的那个怪人,竟有几分相似。
或者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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