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年初，余州热得跟夏天还没走一样，体育馆内也一样忙得热火朝天。
“进。”
陈晶莹推开门便看见奇欢欢正背对着门坐在地上敲打着电脑，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气。
作为总助，陈晶莹见过不少大人物，但如此不拘一格的，她还真的是第一次见，以至于到现在，她已经跟了奇欢欢大半年了，还是有些不适应。
进了门，好久也没想起来说话。
直到奇欢欢开口：“什么事？”
“哦……”陈晶莹才猛地反应过来，“奇总，您要的资料，您看下。”
被递到奇欢欢跟前的，是沓似书厚的材料。
她接过，见陈晶莹要蹲下，但穿着裙子的动作明显不利索，忙制止道：“没事，你站着吧。”
随后手指翻飞，空气里只听得见纸张摩擦的声音。
陈晶莹站在奇欢欢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前方。那张美到极致的脸映在她前方的玻璃上，另一边是舞台，彩排的灯光五颜六色地从她脸上闪过，衬得她看起来更加地不现实。
“艺人名单怎么换了？”
现实的声音响起，陈晶莹立马弯腰凑近确认——苏浔、林梦琪……
“啊……是因为……”
她有点慌，因为奇欢欢问的不是“艺人名单换了么？”。
原则上，这次发布会的重点是G&O的领导班子换届，艺人就是来站台的，按过往经验，像奇欢欢这种一把手，关注的重点会放在出席的政府领导和其他合作企业出席的领导名单上，完全没想到她不仅关注，还记得半个月前他们汇报过的艺人名单……
奇欢欢追问道：“因为什么？”
“因为圈子里在传董事长要收购海山娱乐，所以执行公司那边把艺人名单全部换成了海山娱乐的人。”
“那报价呢？”
“海山娱乐那边十分配合，报价给得很合适。”
“具体数额。”
“比原本拟定的降低了30%的支出，但预估的影响和曝光比原定的目标上调了40%。”
不仅省去了排竞的工作，而且节省了成本，还优化了效果，工作逻辑上合情合理。
奇欢欢点了点头，手上的资料总算翻过了那一页。
身后的陈晶莹无声地松了口气。
待资料翻完，奇欢欢把文件递回给陈晶莹：“差不多，按流程走，抓大放小，有什么问题你看着处理，实在处理不来来找我。”
“好。”陈晶莹应了一声，却迟迟没挪动脚步。
奇欢欢抬头看向她，疑惑道：“还有事？”
陈晶莹咽下了心中的犹豫，开口确认道：“无论是出席名单接待名单还是机酒安排里都没有小高总……啊不……董事长的名字，您确定他会出席今天的发布会吗？咱要不要留个plan B，要是他不来，最后的发言环节您可不可以……”
奇欢欢摇了摇头：“不用，他会来。”声音很轻，但语气中没有半点犹疑。
半个月前，余州大学琥城校区教工饭堂。
高建云放着饭不吃，一脸不解：“不是，就非得我去吗，你上不就行了吗？”
奇欢欢没有解释，但看上去也没有半分可商量的余地。
高建云语重心长继续游说：“咱说正经的，格奥地产的改革是你带头做的，让地产这种老掉牙的夕阳产业在这几年直接扭亏为盈，市值增长了20个点，还拉动了金融相关业务，商业消费也不断猛增，就连教育板块，你也给他们提供了另一种业绩增长方式……这些事情都是你做的，你不上去讲，换我上去叭叭，你真的愿意？”
奇欢欢毫不犹豫地点头：“嗯，我愿意。”
高建云无语了：“为什么？”
“因为地产这种老掉牙的夕阳产业改革这件事情能做成功，我非常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是什么？”
奇欢欢的脑子里回忆瞬间如同白驹过隙。
5年了，距离前董事长高敬去世。
“在我死去后10年内，我那两个儿子，会以5年为一期限，轮流担任G&O集团的临时董事长。辛苦这10位‘有志青年’，10年后根据他俩各自的经营成绩，给他俩打个分。谁的分高，谁就会成为G&O真正的、新的董事长。也欢迎社会各界能给予更高的关注，给我的最后一个心愿。”
奇欢欢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高建云选中，成为他的“枪”。他把她当接班人培养，她是他的下属。他是余州大学的教授，学养深厚，她亦成了他的学生。
然而成为副总裁的第一天，奇欢欢发现自己根本碰不到任何顺风业务的时候，也没人真正愿意听她指挥的时候，她便知道枪再厉害，也必须有持枪人。否则，她便是个花瓶，是个摆件。
“是你。”奇欢欢一脸平静地看着高建云说，“是我打着你的旗号，各种威逼利诱，才能够把地产改革这件事情完成。所以，你上去讲，没有任何毛病。”
听上去很像在拍马屁，可奇欢欢是真心的。
而高建云更是听出了第二层意思：“你到底要躲多久？”
“什么躲多久？”
“躲在职业经理人的身份背后，而不是站在我接班人的身份面前？”
奇欢欢扯了扯嘴角，心脏猛地紧绷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反问道：“什么意思？”
“你不可能知道我什么意思？”高建云放下筷子，挽起胳膊，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我已经年过半百，不曾婚育。”
奇欢欢故作打趣，却避开了他的眼神：“你是让我叫你‘爸’吗？”
“你管我叫什么我无所谓，但如果非要用‘子承父业’的名义你才愿意接受的话，我非常欢迎。”
奇欢欢见躲不过，只好放下筷子，脸上神情也变得和他一样严肃起来，回道：“可我不想。”
“原因？”
“我不姓高。”
“你应该很清楚我为什么会选中你吧？”
“腐朽的继承传统与现实的企业管理之间的矛盾。”
奇欢欢点了点头：“不然你就选高立麟了不是吗？他虽然没什么经商的兴致，但在和他老爹作对这件事上有着无人能比的热情，他还聪明，还姓高。”
“那你……”
“可说到底，这是你们高家的事情。你们要改变，要涅槃重生，该付出努力背负代价的是你们。我一个外人，有权决定我要不要陪你们一起玩，玩多久。所以，可以一起玩，但仅限10年。现在还剩5年，等5年后你赢下这场继承之战，我功成身退，回去过我的普通、平凡的逍遥日子。就这样……”
“如果我不放人呢？”高建云久违地拿出他那套霸道总裁的气势。
可对奇欢欢一点用也没有，因为某种程度上，她也是总裁。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你的人……”奇欢欢再次拿起筷子，气定神闲地回道，“但你我都清楚，我身后真正站着的人是谁……”
高建云知道，所以气立马泄了大半。
“所以你留不住我。”
Game Maker，真正意义上的游戏规则定义者。
她的人，他又怎么可能动得了？
所以只能放弃，毫无脾气。
“几点？”
“发布会下午2点开始，提前一小时媒体入席，嘉宾直接就座，艺人走红毯，你最后亮个相就行。”
“怎么去？住哪？”
“自己搞定。”
半个月后，G&O集团年度发布会现场。
原本寂静且忙碌的周遭，随着时间的推进，逐渐变得喧嚣且有序。
红毯前，闪光灯不断闪烁。
“接下来让我们掌声欢迎今天的压轴嘉宾，著名歌手苏浔老师！”
苏浔其实不是很能理解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本质上这是一个商业会议而不是一场娱乐表演，可场内观众的尖叫声和媒体手中的快门声传来，还是让他的思考变得模糊了起来。
他顺从地从保姆车上下来，一身黑西装映入人群中，脸上妆容一改平日浓烈的舞台风格，只淡淡地妆饰着并不算出众的眉眼，但加上动作，整个人的气质是儒雅的。
余光看了下周遭地长枪短炮，他熟练地挂上营业笑容，不紧不慢地走上红毯。走位，定点，拍照，签名，再拍照……他长得高，腿长，明明是歌手，给人的感觉却跟模特一样。
最后是访问。
大体相当的提问，大差不差的回答，声音通由麦克风和音响传至场内，媒体脸上写满了索然无味，但仍例行公事。
但总有会有按捺不住的……
“想请问苏浔老师，和我们心目中的新生代女神，大美女演员林梦琪，进展如何？”
这回，仅人声，便已传遍了全场。
主持人是海山的新人，涉世未深，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大脑如同眼前的闪光灯一般，变得一片空白。
他有些无措地看向身边的大前辈，欲言又止，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渴望，渴望他眼前这位话题中心之人，此刻能凭借他自己的经验，把所有人都解救出来。
反观苏浔，气定神闲，像是早有预料：“如果有好的机会，还是很希望能有合作。比如她有电影刚杀青，电影配乐方面……借各位老师的镜头，我也毛遂自荐一下，就拜托各位老师了。”
与此同时，主持人的耳机里传来声音：“往下走。”沉静却如惊雷，“董事长到了。”
让人立马回了神：“好的，谢谢苏浔老师，也让我们共同期待二位接下来能有好的合作，但最重要的，还是我们即将要开始的盛会，让我们有请……”
声音很快消失在身后，被另一种嘈杂给取代。人涌上来，有人递衣服，有人递水，也有人拉着他在身前引路。
苏浔分不清方向，眼前也渐变得迷糊，只默默地跟着人群走。
台上倒计时渐渐归零。
奇欢欢仍待在VIP包厢里，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热闹、盛大、辉煌、华丽、宏伟……
陈晶莹站在她身后，眉头却紧皱着。
“想说什么？”
声音如同鬼神一般响起，陈晶莹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奇欢欢指了指她映在玻璃上那张纠结的脸，她才恍然大悟。
“所以？”
“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要办这么大一场发布会？往年地产、科技、物流、金融、能源、文化、教育和国贸这8个子公司不都是各自办的品牌发布会吗？今年怎么要把他们聚一块？这么长的发布会，有人看吗？”
“方案……他们没向你汇报吗？”
“那都是场面话……”陈晶莹想也不想就回道，说完才觉得不对劲，忙找补道，“我跟了您那么久，这……还是看得出来的。”
奇欢欢却不在意，一直目视前方，神情不变。直到舞台上灯光暗下，场馆内尖叫声四起。
她仰头示意陈晶莹看台上出场表演的苏浔：“所以啊，才请了他们。”
这样，就有人看了。
陈晶莹还是没懂。
奇欢欢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回到身后的位子坐下继续忙。
居高临下之境，她听见了掌声，看见了高建宇和高建云两人上台握手，包括总部所有高管在内，子公司所有董事和管理都上台站在了他们的身后。
台前，是那造型如同艺术般繁复且造价高昂的启动装置，只有高建云一人把手放了上去。
像是在对陈晶莹说，又像是在宣告世界般，奇欢欢轻声道：“因为要有人看见，只要人能看见。”
如同世纪交替，铭刻于人的记忆之上。
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没有半分攻击性，眼眸间也没有杀气。
可陈晶莹仍觉得这开着暖气的屋子里，气温骤降。
晚宴是闭门式的，定在了体育馆旁边的酒店。
受邀的人不多，只留下了政府的人和艺人。
当然，还有主办方G&O的人。
晚上这part，奇欢欢是要出席的。她换了身黑色长裙，刚走出房间门，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的熟悉的声音：“你怎么在这？”
她转身抬眼，毫不意外，苏浔正站在走廊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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