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一层,幽深昏暗的走廊一眼望不见尽头,长而逼仄,仅能凭墙上红色的应急灯勉强看清脚下的道路。
马珀斯一个人吃力地拉着运载尸体的拖车,佛茨则悠闲地跟在他的身后,有意无意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那几只暴露在黑布外的、血淋淋的手臂随着滚轮向前而摇晃,血水不断沿着指尖滴落,悄悄在地上炸开一朵朵血花,如同童话里的汉塞尔与格蕾特沿途撒下的面包屑,无声地指引着归家的方向。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巨大的冷藏储存室,冷藏功能的失效让这里成为了尸体的屠宰场,是名副其实的、平日里无人愿意接近的肮脏之地,同样也是马珀斯一个人的“乐园”。
他是自愿揽下这个脏活的,至于原因——在佛茨进入的瞬间便被揭晓。
一个黑发女人被紧紧束缚在承重柱上,在听见声响的瞬间,她耷拉的眼皮猛地抬起,嘴里发出野蛮的低吼,身体疯狂扭动着,神情异常躁动。仔细观察她的脸,年轻漂亮,没有腐烂的痕迹,除了发狂的行为,其他地方与正常人无异。
安·米安卡,马珀斯的妻子,海薇尔的母亲。
谁能想到,地下居然豢养着人们最恐惧的东西。
“安,饿了吧,来,马上开饭了。”马珀斯的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声音极度温柔,他丝毫不避讳在场的佛茨,用手动肉锯将尸体大卸八块后,耐心地一块接一块喂给被束缚的女人——准确来说,她已经不是人了,而是杀人不眨眼的、吃人的怪物,但她的外表看不出丝毫异常,这是一个非常具有研究价值的现象。
即使储藏室的冷藏功能已经失效,但因为常年处于不见阳光的地下,温度自然无法与地上相提并论。
湿哒哒的寒意简直无孔不入,钻进皮肤,阴恻恻地冷到骨头里。
佛茨蹙起眉,抱紧了手臂,他看向了挂在墙上的机械式温度计,热胀冷缩导致金属片弯曲,指针恰好停在了十摄氏度的位置。
他几乎是瞬间联想到了灾难爆发前的最后一次小鼠实验——病毒在五摄氏度时便失去了对宿主的控制权,但当时受限于物种,无法得出更精确的结论。
佛茨从口袋里抽出一袋独立包装的医用橡胶手套,有条不絮地戴上,上前一步来到女人身边,开始检查她头部以下的皮肤状态。
安大口吞咽着肉,压根不在意佛茨的举动。
每一处皮肤都干净极了,白花花的,没有伤口和腐烂痕迹,如同新生婴儿长出来的肉,与两个月前他看到的那副残破不堪的身躯大相径庭。
病毒在低温下能够修复宿主的身体——这是一个极其粗糙的结论,可若无限延伸下去,却能得到极其恐怖的猜想。
——怪物能合适的低温下重新成为人类吗?需要多长时间?
——如果可以,这个人类还是之前的自己吗?
——他的意识是否由自己操控?
——随着温度升高,人类是否会再次异化为怪物?
佛茨舔着嘴唇,镜片之下的两颗绿松石闪闪发光,一个验证猜想的计划逐渐在脑海中成型。
望着妻子大快朵颐的样子,马珀斯神情恍惚,他的眼里泛起泪光,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轻轻触碰安的脸颊,却在手指即将被咬断的瞬间,猛地清醒过来抽回了手。
记忆片段闪回,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雨夜,那晚正值他们十周年结婚纪念日,屋子里点着蜡烛,餐桌上摆着精致的晚餐,温馨浪漫。
他等来的,却是发了疯似的妻子,不顾一切地向他扑来,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想要咬断他的喉咙。
自始至终,即使丢掉性命,马珀斯也不忍伤害安,但是,他看见了门缝后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是瑟瑟发抖的海薇尔。
如果他死了,女儿会怎么样呢?
不行,绝对不行。
凭借多年的格斗经验,马珀斯抓住时机,一脚将妻子蹬翻在地,狠下心,抡起拳头,一下又一下向她砸去——他听见了清脆的骨头断裂声,血液飞溅,直到拳头变得青紫,直到安暂时失去攻击能力。
马珀斯迅速起身,抱起已经吓傻的女儿,他转头最后看了妻子一眼,竟发现脑浆迸裂的女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张牙舞爪,再度向他们冲来。
马珀斯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他脑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带着女儿逃跑,冲出家门的一瞬,远处加油站爆炸的火光冲天,街上已经乱成一锅粥.......
“......我很爱她。”马珀斯哽咽着,无力地咒骂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个该死的病毒到底是哪里来的?惩罚降临在我一个人身上就好了啊,为什么要折磨我的家人呢.....”
马珀斯可能到死也想不到,导致世界末日的罪魁祸首就站在他的身边吧。
“主啊,大灾难降临,日月光辉失色,□□横行。我向您忏悔,我的□□会遭到不死之虫的啃噬,我的灵魂必将经过地狱永恒之火的灼烧。主啊,神爱世人,您的烈怒熊熊燃烧,审判一切不义之人。邪恶一时猖獗,正义将得到伸张,新天新地终会建立......”
佛茨默默注视着濒临崩溃的马珀斯,随后转身离开储藏室,将空间留给夫妻二人,他边走边脱下手套,又拿出酒精喷雾将全身消毒了个遍,直到外衣泛起湿意才停下手。
——
处刑只是短暂的插曲,整座商场又回到了最初的黑暗与寂静,疲劳的人们倒头就睡,无人在意刚刚发生的一切。
商场的地形早已烂熟于心,佛茨在黑暗中畅通无阻。
楼梯间里,一道落寞的模糊身影在视野中渐渐清晰,那个人背靠着墙,一动不动,如同雕像一般肃穆。
腥臭的空气中突兀地混入一股淡淡的西瓜薄荷味,这次,嗅觉比眼睛更先认出他——是道捷。
道捷永远是其中的异类。
佛茨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扑上来。
直到在他身边站定,道捷还是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丝毫没有注意到来人似的,如同神话里被判处用双肩永远背负天穹的阿特斯拉。
想必处刑事件对他的心灵乃至信仰都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道捷,你还能坚持所谓的正义多久呢?
“队长大半夜不睡觉,是在等我吗?”佛茨在他耳旁压低了声音,轻浮地问道。
“文森。”道捷缓缓开口,这次没有带上虚与委蛇的敬称,他的语调是那样的郑重、沉痛,“一个是暴力的秩序,另一个是秩序的暴力,换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呢?”
很显然,他指的是厄涅尔和斯特林。
道捷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两人中无论是谁最终掌握权力,其本质都是**的暴政,在他们的控制下,成员们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庇护与自由。
这次轮到佛茨沉默了,无论罪恶的天平向哪一方倾斜,他都是暴政的帮凶。
人类总是喜欢在寂静的深夜敞开心扉。
“我救不了任何人,就像个纳粹士兵,眼睁睁观看了一场对人性的屠杀。太扯了吧,人类花费上万年建立起来的文明秩序,不到三个月就轰然倒塌了?”道捷的声线在颤抖,他更像是在询问自己,质问自己内心深处所秉持的正义,“还有必要吗?重建这样的社会?我所守护的,就是这样的人吗?”
见道捷深深陷入自责的泥沼无法挣脱,佛茨用手指勾住了道捷脖子上的钢钛项链,猛地扯向自己,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
“道捷.....”
佛茨第一次看见道捷眼中的绝望与痛苦。
好神奇,身体进化出了那么多绝境生存的能力,却还是难以抵挡精神世界的崩塌。
即便是在六年前日复一日的**实验中,他也从未见过道捷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如同伤痕累累的军犬、锈迹斑斑的军刀。
这种纯粹的痛苦、发自灵魂深处的对信仰的诘问,像磁石一般深深吸引着佛茨,于他而言,全部都是相当珍贵的实验样本。
他并非想拯救道捷,他希望的,不过是实验的延续罢了。
情不自禁,亦或者是早有预谋,佛茨踮起脚尖吻住了他,舌尖轻轻舔砥那干涩的嘴唇,细细摩挲过嘴唇的每一处纹理,短暂的接吻,却如同过了一光年那样漫长。
“道捷,他们并非你使命的全貌,你也没有义务拯救所有人,你属于你自己,不要轻易被动摇信仰。”佛茨坚定地望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简短有力。
热气扑洒在他的眼睫上,道捷瞳孔微颤,一脸不可置信,项链勒住后颈皮肉的撕扯感无时无刻在告诉他这不是做梦。
话说完了,想必他需要独自思考、消化的时间,佛茨松了手,准备转身离开。
未曾想,道捷一把抓住他将其按在墙上,佛茨来不及挣扎,压倒性的吻便如山一般倒向他。
道捷暴力、无理地索取着一切,贪婪地掠夺他肺里的氧气,此刻带来的窒息感无比接近死亡。
佛茨讨厌疼痛,却十分享受濒临死亡的那一刻。缺氧的时候,断断续续的人生片段走马灯似地在脑海里闪回,恐惧的快感如同双生子般如影随形,最后在完全失去意识的尽头再度得到氧气,只有在被拉出死亡深渊的瞬间,他才感觉到自己活着。
“文森先生安慰人的方式还真是独特,不过,我很喜欢。”喘息的片刻,道捷那充满挑逗笑意的声音再度摩挲耳畔。
两人的距离极近,四目相对,连对方眼皮上黛青色的毛细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呼出的气息碰撞、交织、融合,无限放大**的黑洞。
“真是糟糕,不认真听我讲话,该罚。”道捷瞧着佛茨一副失神的模样,发泄不满似地咬破了对方的嘴唇,道捷吮吸着那处伤口,鲜血的锈味顿时充盈了舌尖,让他更加清醒,也更加沉溺,“疼痛会帮你记住的.....”
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佛茨的手脚完全被道捷控制,毫无还手之力:“嘶.....妈的,道捷,你是疯狗吗?”
道捷砸吧着嘴,摆出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你属于你自己’,这不是文森先生告诉我的吗?我只是在展示成果而已,您应该成就感满满才对。”
一切都乱套了。
佛茨一时的冲动好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飞出了一旦开启就无法控制的祸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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