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枝一愣。他们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半路夫妻,何必把仪式都做全?
偏偏谢玄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咬得紧,仿佛做真了这些,他们就可以白头偕老一般。
虞枝拗不过他,认命坐了下来。
合卺合卺,就是拿一个苦葫芦劈成两半做盛酒的容器,再用细细的红绸把两个葫芦连起来,新郎新娘各拿一半,共饮下此酒,象征结为一体。
虞枝拿葫芦的手终究还是停顿了一瞬,落在谢玄眼里。
黑眸凝结出冰霜寒意。
虞枝想起什么了?又或者说是想起谁了?
谢玄努力压下心中陡然升起的恼意,手指捏紧了手中的葫芦,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虞枝则在复杂的情绪过后平静了下来。
当初她和元临喝合卺酒时还出过一个小插曲,她就是想起了这件事才迟疑。当时他们两人同时低头饮酒,可是两半葫芦由一根红绸锁在一起,他们俩的动作拉紧了红绸,使得葫芦停在距离他们嘴边稍远的地方,谁也喝不到。
出了意外,本就处于头脑紧绷状态的虞枝直接发懵,来不及去想解决办法。
其实当时的解决办法也不过是有一方先低头卸力,让对方先饮完,或者一方放低全身姿态,半弓着腰去饮酒。
元临想当然地认为是虞枝该退步,就想也不想用力扯了一下,将自己手中的葫芦抬高到唇边。
虞枝不防,酒撒了大半。她在迷迷糊糊中下意识地弯腰凑到葫芦边,轻饮下所剩不多的合卺酒。
是苦的。
虞枝心想。
现下,同样的问题再次降临。
须得有一人让步。
虞枝都要阴暗地想,这是不是对夫妻未来生活的测试,让步的在下位,坐享其成的在上位。
谢玄会怎么做?
虞枝半是嘲弄半是好奇。她是有经验的人,本可以在行动前避免这场微妙的尴尬,但虞枝没有,她想知道谢玄的做法。
像是一种考验。具体考验什么,虞枝也说不清楚。
红绸被拉紧,为了稳住葫芦中的液体,两人不得不停下动作。
转瞬,谢玄没什么犹豫。他略低下头凑到葫芦边饮下苦酒,同时使绷紧的红绸松懈下来,虞枝得以抬起葫芦到自己唇边饮下。
“怎么不喝?”谢玄已经饮完,刚才的插曲他仿佛并没有在意。他只是为虞枝的迟疑感到酸涩,以为是她不愿。
虞枝慌乱地一饮而尽。苦烈的滋味冲得她头脑一震,说不出话来,自顾自咳嗽一通。
谢玄虽皱着眉,但还是伸了手去拍抚虞枝的后背帮她顺气。
虞枝一边咳嗽一边惊讶。
谢玄怎会如此自然地低头做小了?这可不像是他的作风。
她本以为谢玄会强硬地拉过葫芦,不管红绸另一边的她的境遇,只顾自己圆满。谁想,他是一刻也不曾犹豫,那么自然主动地低下了头。而她手中的合卺酒,一滴也没有洒,全数被她饮下。
火辣辣的液体滚过她的喉咙和肺腑,辛辣的气味在呼吸间游走。
“咳咳”
“胡伽!”谢玄喊了一声,不满道:“谁让你备的这么烈的酒?”
难道不知道虞枝的身体需要调养吗?
殿外的胡伽暗叫苦,委屈道:“回陛下,奴才是按照宫廷旧例备的合卺酒啊。以前皇室大婚,就是用的这样的烈酒……”
“哪个皇室?”谢玄凉凉的语气跟飞刀子似的。
还能哪个皇室,元临他们家呗……胡伽不敢只说,先扇了自己一个清脆的耳光,然后道歉道:“都是奴才糊涂了,哪来的旧例,一切都是只听陛下定下的条例才对!”胡伽暗暗记下,以后但凡关于虞枝的事都得先来问过谢玄才是,在虞枝身上,没有什么旧例可循。
谢玄暂时放过胡伽,转将手移到虞枝被呛红了的脸颊上,轻轻摩挲。配着那双泛起点点水光的眼睛,谢玄一下子就想到方才夜间床笫上的糜烂春意,眸色深了几分。
“娘娘与元临喝下的……”他说出那个名字,心里恨得牙痒痒,“也是如此烈的合卺酒?”
虞枝回想,直觉应该也是。只是那酒撒了大半,她就喝下一小口,不像今天是全数饮尽。
“是。”她语气不太确定。
谢玄以为她是时间太久,忘却了,心里的嫉妒略微收了些。
是第一个丈夫又怎样?还不是被忘了个干净。
谢玄心中得意,心情好了些,大方地放虞枝去睡觉。
虞枝不知道这阴晴不定的狗贼抽了哪根筋,突然放松得意起来,只能在心中判定他是病情又加重了。
“娘娘安歇吧。”谢玄替虞枝盖上被褥,不忘取下她耳上留着的另一只明月珰。
虞枝沾床,睡意已经袭来,迷蒙中觉得有人动了动她的耳朵,她挥挥手,赶蚊子似的想把人撵走。
这动作落在谢玄眼里倒是生出几分可爱,他笑着收起了明月珰。
改日,再重新亲手给她做一副新的。
曾经的许多个夜晚,他躺在孤冷的床上,望着皎洁的月光懊悔。懊悔自己送出去的明月珰太草率,他明明可以做得更好,更能讨虞枝欢心的。现在他有了弥补的机会,他要做一个天下最独一无二的明月珰送给虞枝。
虞枝不知道谢玄心里的雄心壮志,一心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没有鲜血与惊叫。梦里的虞枝一直泡在温热的泉水里,刚开始她还觉得很舒服,直到当她想要起身时,一股力量把她拉回去,有什么滑滑腻腻的动作盘踞在她身下,她一移动就引起此物的颤栗。
虞枝极力想去看清,终于在水面之下,看见一条白鳞巨蟒露出真身,吐着蛇信子缠上来,越缠越紧。
……
天明,夜里下过一场下雨,山林水雾一片,湿漉漉的。
虞枝醒来神色不太对劲,春桃以为她是又做了噩梦,小心伺候着。
虞枝看到春桃担心的神色,就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一口气哽在心口。
她是做了噩梦,只是此噩梦非彼噩梦。谁能明白那条骇人的巨蟒忽然从她的脚踝盘踞到她的腰上的恐惧,更要命的是那蟒蛇还会说话,是谢玄的声音,吐字是最后关头的颤音。
这太恐怖了!
虞枝把茶盏重重摔在小桌上,茶水轻溅。
春桃一惊,“娘娘不喜欢今天的茶?”
“君山银针?”虞枝后知后觉地品出滋味,同昨夜去找谢玄时在温泉行宫琉璃杯中喝的味道一样。
“是,昨天胡伽公公特意派人送来的,还特意嘱咐了,要每日命人去玉带泉挑了新鲜的泉水煮沸泡茶给娘娘。”
“不喜欢。”虞枝一想到这茶是谢玄特意的安排,就联想到梦中那色胆包天的蟒蛇,“以后不要上这个了,换成蒙顶山茶。”
好像谢玄曾提起过他不喜此茶的浓。
虞枝也不知道哪来的叛逆,偏不想按谢玄的安排行事。
“是。”春桃忙换下茶水。
虞枝待了半日,听胡泉说谢玄被政事绊住了脚,怕是夜里才能来看她。她当即心情好起来,带着春桃出了璃月一山青散心。
从前元临来此只问享乐,不问朝政。京城中的繁杂事务一律送不到行宫,只要不是反军打到了京城的奏折,就别想送到元临的眼睛前。
在这点上,平心而论,谢玄做得更好。他甚至将行宫本用来与妃嫔享乐玩耍的大殿改成批阅奏折的地方,每日在那里同大臣见面。理由则是地方宽敞,闲置着就浪费了。至于里面的床榻、贵妃椅、骰子、蒙眼纱……通通扔了出去,内外清洗了一大遍。
可以说元临的‘心血’通通被谢玄当做垃圾一样扔了出去。
他一边看着奢靡的宫殿,一边心里痛得流血。
胡伽以为他是不喜元临的铺张浪费,便狠狠骂了元临一通。
谢玄听着脸色稍霁,只是胡伽没骂到点子上。
他黑脸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些元临偷着藏着的宝贝有没有和虞枝用过,一旦有了一点可能的想象,谢玄就后悔当初那么痛快地杀了元临。他怎么可以让元临死得那么轻松?
谢玄开始责怪自己。
他常年在战场厮杀,剑术一流,取人首级如囊中取物,不需一秒。元临连痛还没怎么感觉到呢,身体和脑袋就先分家了,真是太便宜元临了!
谢玄咬牙,恨不得拉元临出来鞭尸。
虞枝不知道谢玄心里的七绕八绕,带着春桃上了山。
二人脚着登山木屐,相互扶持着踩在湿润的泥土中,偶尔有坚硬的碎石在脚下潜伏,一不小心就是一个趔趄。
春桃眼睛睁得圆圆的,谨慎地提防着可能出现的乱石。
“娘娘小心!”春桃手脚灵敏地踢飞即将绊到虞枝脚下的危险石头。
虞枝轻笑,“你也太精心了些。”她抬起手指,点了点春桃光洁的额头,正好把上面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一粒狗尾巴草种子拂去。
春桃碎碎念,“当然要小心,万一娘娘被绊倒滑了一跤怎么办?”她向后看去。一长串随行队伍因着虞枝的命令,只能远远跟在后面,巨龙尾巴似的。
春桃皱眉,“他们离得那样远,若是娘娘摔倒,奴婢可不敢保证能立刻扶娘娘起来。”
“他们跟着反倒累赘,我自己小心便就没什么了。”虞枝呼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郁结的心情好了许多。
若是以后能到一个幽静如此的地方,每天与自然相伴该多好。
虞枝觉得,她应该为新的生活努力一下。从前,她为了太多别的而活,背负着枷锁前行,现在,她既然做完了一切她能做的事,就该放宽心态,如追寻她理想中的生活。
只需要时间,她只要守住自己的心,无论谢玄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表面应下,心中不动,这便是解脱之法。纵然谢玄会有令她心神动摇的时刻,但经历了这些,她已明白,男人的情爱不过是锦上添花,聊胜于无罢了。总有一天,谢玄会倦了,到时便是她追寻自由的时候。
“前面的人是?”春桃眯眼眺望。
隐隐的山雾中有一座安静的居所,居所门外立着个女人,仿佛特意在这里等虞枝似的。
她待虞枝走近些,‘扑通’一声跪下:
“求你让我见玄儿一面!”
小虞:谁懂啊,大半夜做噩梦
小谢:什么,我入娘娘梦了,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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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合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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