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背对着虞枝沉默。
虞枝等了一会，才确定谢玄还在生气。她轻笑着摇摇头，而后转身对一直远远跟在后边的胡伽等人打手势。
胡伽立即会意，叫人把马牵过来。
在这间隙，虞枝上前几步同谢玄并肩。虞枝略侧过头，悄悄去看谢玄的神色。
谢玄在发觉虞枝动作的一刻，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
好嘛，还真在生气。
“咳咳。”虞枝清清嗓，放柔了声音，“我可是为你的江山社稷着想。海副将再怎么说也是驰骋沙场的将军，于社稷有功。只是一时失言便要砍他的头，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贤才？”虞枝心细如发，早早观察到这个海副将看起来年龄不大，但是座次却很靠前，又有石留青几次三番的提点，恐怕不是等闲之人。
这一点她没猜错。海云儿作战勇猛，是此次对战东胡的得力干将，虽有些心性上的毛躁，但好好培养未必不能成长为边塞一代大将。
谢玄自然惜才。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海云儿不该公开在宴上给虞枝难看。若不是虞枝反应及时，那么大一顶帽子对她一个女人扣下来，会有什么后果？今天敢上谏，明天恐怕就敢逼他废后了！
谢玄气虞枝不与自己一条心，不能趁机永绝后患。她不知他的忧心，不知在某些个深夜，他梦见那些人拿着尖刀和绳索走向手无寸铁的虞枝。谢玄被吓醒，唯一令他心安的办法就是杀了那群喋喋不休的人。
往日他还能用理智勉强压下心中的嗜血，但今天海云儿已经张狂到了他面前，他已忍无可忍。不想最后阻止他的，是他一直倾力保护之人。谢玄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兀自气闷不想说话。
这档口，胡伽已经把小马小心牵了过来。
虞枝接过缰绳，手摸了摸小马额前一簇柔软的白毛。
“小璇儿。”她轻轻呼唤着小马的名字。
余光里，谢玄手指动了动。秋风吹起围场金黄的落叶和枯草，也吹动谢玄搭在胸前玄色窄袖龙纹袍的墨发，一点点吹动，有的旋儿飞起蹭到谢玄的脸颊，被谢玄不耐地用手撩起，有些飞起到虞枝脸侧，调皮地飘动带来痒意。
虞枝动作轻柔，慢慢将飘到自己这的墨发握在手中。
“……”谢玄分明注意到了虞枝的动作，薄唇抿起，却没有说话。
“别生气了。”她踮起脚，将手中顺滑的墨发撩到谢玄脑后。
风停云散，清如水的月光撒向大地。
谢玄拢住虞枝就要收回的手，察觉到冰冷，收紧几分，叹气道:“你知不知道这些时日弹劾你的人中就数海云儿闹得最厉害？若不是他有功，朕要砍了他的脑袋了。”谢玄颇有种恨铁不成钢。他能容忍海云儿上蹿下跳这么久，自认已经够仁慈了。
谢玄眉眼不自觉显出戾色。
虞枝想要抽回手未果，便由着谢玄，开口解释:“堵不如疏。世人如何看我想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你不问对错杀了一个海云儿，只会让人觉得他说的是事实，而你恼羞成怒，反而做实了谣言。谢玄，你觉得我是干政祸国之人吗？”虞枝身上一暖。
谢玄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到虞枝身上。上面银制云龙腾扣繁琐，谢玄试了两次才扣紧。这让虞枝可以肆无忌惮去探究谢玄的表情。
在她问了这个危险的问题后。
谁料谢玄表情未变，仿佛对答天气如何般随意，“你若是有此心，朕又何须大费周章逼你当皇后。”谢玄语气里似还有些落寞。
细微的金属相摩擦声音轻响，谢玄扣好了银扣，随意吹了个口哨。
小马竟能听得懂，乖顺地从虞枝身侧擦过，来到谢玄身前，用头顶了顶谢玄的脸，被谢玄面无表情地躲开。
“上马吧，娘娘。”谢玄拉好缰绳。
这第一步就难倒了虞枝。
虞枝顾不得去追问刚才的话题。她专注地盯着一动不动的小马咽了咽口水，开始尝试学着别人的样子一脚踩着马鞍一脚翻身上去，看起来迷茫又笨拙。
谢玄最终看不过去，径直托起虞枝的腰。
“啊！”虞枝猛地惊叫出声。
“娘娘吓到小璇儿了。”谢玄的手没有立即松开，而是一直托着虞枝的后腰，以防她摔下去。
小马甩了甩头颅，似是真的被虞枝的尖叫声吓了一跳。
虞枝面热。
“手放松些，不要将缰绳攥得这样死。”谢玄指导中看出虞枝的害怕，便出声安慰道:“这匹马是我的坐骑生下来的幼崽，从小是我在军营里亲自喂大的，性情最是乖巧伶俐，娘娘大可信任它。”
虞枝听了这话，渐渐放下心，按照谢玄教的方法来控制缰绳，逐渐的，也能在马上坐稳。
谢玄就跟在马下，二人一同朝着围场深处走。身后的那些‘尾巴’被谢玄打手势留在原地。
“有一点娘娘错了。”谢玄忽地开口。
“什么？”
虞枝低头，直视到了与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
“朕得位不正，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掌控局势，凭借的不过是一个‘狠’字。朕要杀海云儿，不光是他对皇后不敬这一点，还有他恃功而骄，在朝堂拉帮结党，暗中挑起以石留青和霍邱为首的两党之争，危害朝局稳定。朕想除他，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这一点是虞枝所不知道的。
她想了想，开口道:“或许你的思量也没错。只是我总想着人都是会变的，未尝不需要一个机会来使他改正曾经犯下的错误。”
二人之间短暂的沉默。
围场天空上繁星点点，映在前面的一弯蓝绿色的湖水中，似流萤成片。
小璇儿走累了，朝着湖水的方向使劲，虞枝便驾着它到湖边。
“罢了，”谢玄先败下阵来，“若是他真能悔过，也算是一桩善事。”
“你能这样想……让我很意外。”虞枝想着措辞，“我总觉得我其实认识你还不够多。”哪怕他们从前时常会面，哪怕他们现在距离不过几寸。
可虞枝就是看不清谢玄。
有时候觉得他坏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有时候觉得他也有善良的一面。他的理智与疯癫、爱欲与纯洁、谨慎与桀骜、自卑与狂妄……融合成了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他的模样，令虞枝好像身在迷雾中般。
“娘娘有很多时间来看看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吧。”虞枝不确定她在执意离去前能不能看清。
此时的谢玄尚未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他转而问出他心中的困惑:“你和魏晖之间怎么了？他竟会帮你说话。”某种程度上来讲，今夜的魏晖比海云儿还要令他震惊。
提起这个，虞枝也是满满的不解，最后只能归结于魏晖大概是想通过讨好她来接近冷心兰。
虞枝将魏晖对冷心兰的纠缠讲给谢玄，语气中是浓浓的不满。
谢玄闻言嗤笑，“怪不得他天天借着朕的名义往藏书阁跑。”谢玄眼前浮现魏晖拿着书认字的模样，觉得有些喜感。“他是草莽出身，字都不认得几个，官也没做多大，倒先嫌弃起自己夫人粗鄙了。”谢玄见过魏晖妻子，受过其招待，对那个手脚麻利、言辞爽朗的女人印象不错，再加之今日虞枝一通说辞，便更觉魏晖此举不妥。“朕回去会叮嘱他，让他少往西宫里去。”
西宫紧挨着后宫，按理说外臣不该流连。但因着谢玄后宫就虞枝一位娘娘，其他宫室多空着，撞上嫔妃的几率小，便让魏晖有了机会。
“那就好。”虞枝又想了想，忽地笑道:“不过你不担心吗？”
谢玄疑惑，“担心什么？”
“你身边的近臣喜欢上了我宫中的女官，若是我从中得到启发，以此为饵，利用我身边的女官们去接近朝中重臣，你就不怕我效仿前朝萧太后，架空你的权力？”萧太后当年虽重用女官，却也利用女官们暗地里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诱惑、刺杀之事层出不穷，在萧太后掌权之前，与其说她养了一群女官，不如说她养了一群只听命于她的杀手。
此事并不光鲜，也是怕人效仿，刻意地被后来人隐去。只是宫中之人还是能从一些秘书中探知一二。
虞枝当年偶然从藏书阁看到此事后大为震撼。她震惊于闺阁女子的手段竟能如此狠辣果决，也震惊于那些女官的付出和刚毅。这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困扰着她。
一方面，出于对礼教的遵崇，虞枝不该对萧太后此举抱有任何正面的评价。
但另一方面，她又不能不为萧太后的手段所折服。
这使她陷入纠结。
后来，在与贵妃的宫斗中她似乎更能理解萧太后。毕竟后宫中女人能争得的东西很少，要想得到更多，就只能付出一切。虞枝不愿意那样做，渐渐在斗争中落入下风。
“哦？”谢玄也深知那段历史，用不知是打趣还是认真的语气回道:“若是娘娘肯将精力用在与朕夺权这件事上，那朕的生活想必会更精彩。”
是出人意料的回答。
虞枝一时分不清他深层的含义。
恰这时小璇儿喝足了水，休息够了，朝前面小跑起来。
虞枝尝试着控制方向，没了一开始的惊慌，气定神闲了几分。
她不知她在马上的样子落在身后的谢玄眼中有几分英姿飒爽，她只沉浸在纵马驰骋中略过的月色清影。不同于以往的风景从她眼前略过，让她有一种脱离了尘世的自由畅快感，一时顾不得什么，只专注地拉着缰绳朝前面而去。
她与谢玄渐渐有了些距离。
这时一团黑影忽地从林中闪过，虞枝一愣。
“谢玄，”虞枝停下，“你刚刚看到了吗？”
可是没有回答，只有风声疏疏。
虞枝回首，可视线空荡荡的，只有一片野草在晃动。
谢玄不见了踪影。
小谢:我在帮你诶，你却给别人说话（生气）
小虞:QAQ
小谢:原谅你了
我们小玄儿简直是好哄第一名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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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围场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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