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该吃药了。”
荇芷从厨房端来一碗发黑的药,四处张望,在房里找不见人,出来才在院子里的木制走道上找到沉璧。
多亏了轮椅,沉璧这段时间愿意时不时出房门逛逛。这个走廊上摆满了名贵的花草,随着幽深曲折的廊道蜿蜒,显得别有一番意趣。
木制轮椅的滚动声响起,荇芷眼看着沉璧漫不经心地扯了扯面前的兰花。
她在心里暗暗咋舌,这可是梅夫人前几日奉府君之命专门寻来的宋兰春梅,娇贵得很,院子里甚至还专门派了人手去照顾它,不可冷着热着,不敢叫其受一点风吹雨淋。
如今却被夫人放在手里肆意玩弄。
不过荇芷转念一想,府君送兰花来,不也是为了讨夫人欢心,若兰花能搏夫人一笑,也算死得其所。
沉璧皱着眉看荇芷过来,“这药怎么越发苦了,闻着就想作呕。”
荇芷小心端着上前,“那大夫时不时就改进方子,奴婢闻着也苦得很。不过只要夫人的病能好,这药再苦便也值得。”
沉璧恹恹地接过来,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沉璧用通体莹白的勺子搅了搅,在黑褐的药汤中划出一道痕,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呢?往日不到喝药的时辰便过来看着我了,今日怎么不见人影?”
虽然沉璧没指名道姓,但荇芷一下子就知道她说的是谁,正要开口,突然又张大了嘴看向沉璧身后,匆忙躬了躬身,转身退下了。
果不其然,熟悉的声音从沉璧身后传来,“今日衙门里有些公务拖延,我来晚了。”
沉璧吐了口气,聊赖地把头转向了兰花一侧,假作自己在认真赏花。
那人的声音又带着笑意响起,“我竟不知平日里夫人都这样想我?多亏了今日我晚到,才听到夫人发自肺腑的话。”
沉璧听了更不想说话了,把药往花架上一放,低下头握住轮子便要划走。
可谁料身后裴映竟是欺负她行动不便,一双手用力地握住了她背后的把手,硬生生让她停在了原地。
沉璧气得脸都要红了,可是又掰不过裴映的力气,只能徒劳地在原地努力划轮子。
本来近日心情就不佳,沉璧今日更是感觉自己被戏弄,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可归根到底这腿到底是为谁伤的,一想到始作俑者现在在身后笑话她,她更是羞愤交加。
裴映见她低着头半天不说话,只跟个小牛犊子似的努力握着身下的轮子,也轻咳了几声,弯下腰轻哄着开口,把沉璧的手从轮子上扒拉下来。
还不等沉璧出声质问,他又开口,“夫人的药呢?”
一谈到药,裴映又化身专业的大夫一般,好像比谁都了解沉璧的伤势,比谁都关心她什么时候能走路,仿佛一个十分明事理的丈夫,在教训不懂良药苦口的妻子。
裴映缓步走到花架前,拿起药,又走回到沉璧身前,却只是站着,不把药递给她,就这样垂眸看着她。
沉璧有点不耐烦,抬头去接药,正好碰到了他的手。沉璧面色一冷,迅速把手收了回去,不再看他。
裴映顿了顿,只好顺势将碗一放,坐在了回廊的座椅上。
裴映这会儿好像也意识到什么,撩了撩腿边的袍子,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他低着头拨动了下碗里的勺子,突兀地低声道:
“其实,我也并非从小就如此不能与女人接触。”
沉璧把头偏了过去,面向面前的兰花,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你知道的,我母亲是续弦,父亲虽对她相敬如宾,但在我出生之前,府……家里便已有一位父亲从前的亡妻留下的大哥。我母亲与我大哥关系尴尬,再加上大哥那时候年纪尚小,对后出生的我也不待见,母亲只好常常在我们之间斡旋。而且母亲怜他幼年丧母,叮嘱我处处忍让,可我那时候正是顽皮的年纪,怎么听得进去。”
“有一次,有一伙土匪途径我家那边,那时候家里正办我的生辰宴,土匪从后门悄悄进来,当时我和大哥都在后厅,他们闯进来,见我和大哥有两个人,不方便行动,便说要挑一个绑走。那时候母亲对大哥很好,家里有什么东西都紧着哥哥,是以我虽是那天的寿星,哥哥却穿得比我更贵气。几个土匪在进屋之前便逼问下人了解清楚了我家的情况,一合计以为我是原配留下的儿子,便把我掳走了去。”
沉璧一开始还不肯回头,听闻此话,又慢慢皱着眉头把脸转过去,她显然也不知为何裴映突然开口说这样一|大段话,但是沉璧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追问道:
“为何认为你是原配的孩子便要绑你?”
裴映笑了笑,不知为何在沉璧看来,竟有些惨淡,沉璧疑心是自己的错觉,只听他道:“那帮土匪逃到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官府的追兵在后,他们又忌惮我母亲家……总之,他们觉得如若挑选原配的儿子,既不至于引来过多搜查和注意,又能逼迫我父亲为了名声帮他们出城,支付赎金。我便被抓走了。”
“那这和你想说的有什么关系?”
“我那时还小,但也是个半大孩子了,土匪们不好藏人,便联合鸨母把我藏在青|楼里面。怕我逃跑,把我绑在床下,在高床软枕红绡里闷了好几日,从那以后,我便再闻不得胭脂水粉的味道,再往后,索性将伺|候的人都换成了男子,再也不碰女子了。”
沉璧皱着眉,显然是在思索这突如其来的一段话。
“你看我,其实这些我从前都与你讲过,只是一时没想起来你把我们过去的事都忘了。”
沉璧不自然地侧了侧脸,小声开口:
“虽然我忘了,可按照你说的,你父亲难道没有找你?土匪没有找你父亲要东西?”
裴映静静看着眼前的兰花,“大概要了,也许我父亲不同意交换;当然,也有可能没要。土匪本就没有定性,朝令夕改、想一出是一出也正常。总之,后来大概没人记得我这个小孩了,直到好几天后,我饿得头晕眼花,奄奄一息,才被我舅舅救了出来。”
裴映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但这也确实是他特殊习惯的原因,只不过在解释时隐去了他真实的身份——
他母亲确实是荣国公的续弦,他也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小时候他也确实被流民劫匪所绑。而长大之后当初他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加入锦衣卫,大概也存了几分证明自己不输这个哥哥的心思吧。
至于后来的事情,裴映恐怕在加入锦衣卫时也没有想到。
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太久,裴映收回落在兰花上的视线,见沉璧脸上怔怔,心里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他端起已经温温的、可以入口的药,长睫微垂,轻轻舀起一勺,将碰未碰抵在了沉璧嘴边。
沉璧还在恍神,看见眼前人垂下的睫毛,又不知被哪句话戳中,心里竟陡然生起几丝愧疚——虽然这愧疚很快被她压了下去,但她还是被勺子探进了牙关,被送了口药入嘴。
有一便有二,裴映耐心地举着勺子一勺勺喂她,她不张嘴便一直举着勺子在她嘴边等着,沉璧觉得在这种小事上僵持着也没什么意思,便随他去算了。
一碗药见底,裴映心满意足地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转头示意早就远远候在一旁的雪隐来接碗,又仔细推着轮椅走出了廊道,把沉璧送回房里。
难得裴映有亲力亲为的时候,往常他都是站在一旁看客般盯着沉璧,今日却亲手铺好了枕头和床,又把沉璧抱回了床上,尽管沉璧皱着眉,已经下了无声的逐客令,裴映还是帮她掖好了被子。
该到放床帐的时候了,裴映却不急着走,反而交代道:“府里的大夫不精此道,我为你从京城请了一位大夫来,算算时日,明日该到了,你且好生歇息,他明日便会来看你。”
说罢,才缓缓从帐钩里放下帘帐,将沉璧复杂的目光掩盖在帘帐之后。
裴映解决了这边的事,才回了自己书房,处理一应事务。
书房的大门敞开着,裴映只盯着眼前的笔,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奉命而来,领命而去。
上次宫内塌陷,谢云华说的异常引起了裴映重视,他这些时日派出不少人去调查羽化宫的往事,只是都一无所获。
有说羽化宫表面四处有消息桩子,实际上干的是杀人越货、谋财害命的勾当的;有说羽化宫一老一少都不是什么好人,小的那个杀人如麻,用尸体炼制药引,制出来的蛊虫能控制他人思想的;更有甚者,说羽化宫早已不满足自己独立于江湖,企图和南越国勾结私底下谋逆的——
裴映从前竟不知一个小小的羽化宫有如此大的本事。
不过既然自己是奉皇命来捉拿叛党的,羽化宫想来也不清白。
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那些逃窜了的宫人,并且抓紧审问关在地牢里的宫人。
裴映站在书桌前大笔连挥,写下带着他命令的信,今天这些信便会被他寄往散落在外地的锦衣卫手里,羽化宫一事,他确实要好好查查。
谢云华已经连续多日不见踪影了,想来大抵是躲去了玉苍山上,或许也怀着些干脆眼不见为净的念头,去专心勘探羽化宫去了。
但是算算日子,谢云华在修水已经停留过久,虽然皇帝特允他修完宫殿可以在路上沿途赏赏风景,顺便探望探望裴映,但毕竟谢云华领的是皇差,也不好太过放肆给旁人留下话柄,是以他过几天也该启程回京了。
裴映让雪隐订好酒楼,过几日便为他践行。
雪隐领命出去。
裴映忙了大半天,终于歇了口气,又问始终站在一旁的云晦道:
“对了,章大夫可说了明日何时能到?”
云晦摇摇头,“未曾。”
云晦在心中暗自无语凝噎,章大夫的信还是在经过上一个驿站时寄来的,本就只能估算大概脚程,怎么能准确到时辰?况且如今秋日渐深,秋雨淅淅沥沥,着实不是赶路的好时机。
不过云晦转念一想,自己都懂的大人怎么会不懂?
云晦在心里暗自摇了摇头。
云晦之前便亲眼瞧见自家指挥使多么神色凝重地写信给家中,又如何印上象征着绝对紧急事务的漆印,催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何等急事——也确实是急事,大人如此紧张琼梧院那位,自己是越发看不懂了。
裴映沉吟片刻,“算算脚程,现如今应当已经到了天麻谷了,明日|你亲自带着人出城去接章大夫,不可有差池。”
云晦拱手应是。
但是,就在众人这样的期盼下,章大夫的车队还是未能准时到达。
第二日突然下起了大暴雨。
秋汛来了。
裴映命云晦出城左等右等,还是等不来章大夫,心里一沉,知道坏了,秋汛爆发,山洪倾斜而下,极易冲垮峡谷的栈道和索桥,想必章大夫是困在那里了。
雨越发大了,白茫茫一片,走进雨中,甚至隔着几米远便看不清了。秋汛来得突然,章大夫过不来倒还是其次,但汛期的峡谷十分危险,若章大夫出事了,那……
章大夫已经是自己目前能为沉璧找到的最好的大夫。
裴映捏了捏手中的披风,还是不顾身后梅夫人的阻拦,毅然骑上了马。
他握着缰绳在裴府门口原地绕了一圈,盯着重重雨幕最终俯下身,轻轻在梅夫人身边道:“我会带着章大夫按时回来,你照顾好夫人。”
说完便不顾身后呼唤,向城门疾驰而去。
待在琼梧院的沉璧不知道几墙之隔发生的这一切,只是荇芷推着沉璧出去的时候,感叹今日雨下的特别大,赶紧张罗着给院里的花花草草盖上油布,全身淋得半个都湿透了,才傻笑着站在沉璧面前。
沉璧轻轻蹙了蹙眉,轻斥了句,“傻丫头。”
荇芷以往听到这样的评价,向来是低头过去,要不就是羞赧一笑,今天却额外认真地道:
“这兰花可是府君特意为夫人寻来的,娇贵得很,我们院里上上下下都宝贝着呢,可不能让它们经受这样的风雨摧残。”
“说你傻,你还不服气,花草再如何珍贵,也只是人赋予的价值,少不得一些投机倒把、认为奇货可居之徒,可人却是错过不再来……花开开败败,不过遵循自然,有何要紧?”
荇芷抿起嘴巴,认错似的撅了撅嘴,沉璧让她赶紧回屋换件衣裳,自己先缓缓扶着轮子回了房间。
今日风雨交加,确实显出几分秋日的肃杀。沉璧命人把窗户上的支架都撤了下去,门窗紧闭着锁好,又觉得昨晚没睡好,朦朦胧胧都是些记不起来的碎梦,便也叫人把自己带上|床,安稳地睡了起来。
大概是外面风雨太吵,沉璧这一觉在一室密闭中睡得很香,她是被砸门声砸醒的。
(以下内容与小说内容无关,可看可不看)
sorry卡文卡到不敢点开晋江,这几天都有写但是感觉手感不太对...又删了,然后侥幸觉得自己这么糊应该没人催更[托腮]但是凌晨上来看到有宝宝投雷和催更硬是让我咬牙写完了[化了]我目前能向大家保证的就是不会坑,别的我也不敢承诺,对不住大家,将心比心我也蛮讨厌说话不算话的作者的[可怜]之后的更新我还是尽量隔日更这样子...之前说中暑也是真的但是好了之后发现卡文于是偷偷消失了几天这样子...非常谢谢总之抱歉[求你了]
ps:不知道作为作者应不应该和读者说这么多,但是主要还是想大家原谅我的言而无信(对手指),有时候我也真的超想写但就是写不出来[彩虹屁]总之我尽量从今天开始重新隔日更吧(滑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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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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