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孜隽的死讯,不过半日就传遍东城。
有人暗自担忧,感叹东城局势岌岌可危,有人慌忙逃窜,生怕与此事沾上关系,有人掩门庆贺,大赞手刃落孜隽之人英勇……白堇立于无回镜前,将每个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大人,落家家主来了。”外面传来赤练的扣门声。
她收回无回镜,从容不迫地转身:“有请。”
两扇门扉缓缓推开,屋外走来一丰神俊朗、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小堇,给你添麻烦了。”
他一走来,便亲昵地握住白堇的手腕,宛如家中长辈。
“落叔不必如此,请坐。”她神色坦然,拍拍他的手,将他引至客座。
他转身落座,急不可耐地开口:“落叔刚才去看过那不成器的儿子了,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早便知我这儿子在外不做好事,什么招都使过了,就是劝不住、管不住他!”
他手拍大腿,面容皱成一团,极尽懊恼之姿。
遂而一摊手,一叹气:“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
白堇不动声色地扫视他,在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极其自然地抬眼,做出同情的表情:“即便如此,凶手还是该抓的。”
“罢了,这孽障既去,就不要再让他给你添麻烦了。”他摆摆手,似还沉浸在骤失爱子的悲痛中。
“落叔叔的事就是小堇的事,怎能算是麻烦?”
他听到此话,面容舒展了些:“那就有劳小堇了,抓不到也没事,抓到了也不要对他做什么,只需问问他,为何要对我儿下此狠手?若真是事出有因,我便也不追究他什么了。”
“好,一切都听落叔的。”白堇低头,嘴角在他看不见的方向,如石子入水缓缓下沉。
之后两人又聊了些城中琐事,直至夜幕降临,白堇亲自送他出门。
守了大半日的赤罗,捶着背走到白堇身旁,看着她悬在半空,嘴角那抹迟迟不见落下,仿佛雕刻在脸上一般的假笑,顿时来了火气:“什么狗屁东西,拉着您说了大半响的废话,听得人耳朵疼。”
“他不这么会装,怎能坐稳落家家主的位置?”白堇仍在笑,只是相比起刚才,多了抹讽刺,和一些意味不明的、赤罗看不懂的东西。
“赤罗,你说,杀死落孜隽的会是怎样的人?”她的眼睛很漂亮,清丽而有神。
被她直勾勾地盯着,一向强势泼辣的赤罗,都有些紧张:“多半是那些遭受落孜隽迫害的女子家人,筹金请来的杀手。”
“是吗?这样的顶级杀手,在云苍至少上万灵石,还要他不惧落家权威,一两户人家恐怕不够。”
至少要上百家,甚至上千家才筹得齐。
“王八蛋!”赤罗回过味来,低声咒骂。
白堇抬头望向空中的一轮明月,弯了弯眉:“天色已晚,该回家了。”
回到惊鸿楼,白堇问起算玉行踪,紫鸢说他在谢雨亭款待友人,她等了近半个时辰,才等到友人离去。
她掐准时机过去,与算玉在亭前相遇,刚好堵住他的去路,提着两壶刚温过的屠苏酒:“阿玉,你我姐弟好久没好好说过话了,今夜不妨趁势畅聊一番?”
算玉没说话,阴郁的眉眼淡淡扫过她,转身回到亭内落座。
她随之踏入亭中,在他对面落座,面对他毫不遮掩的注视,一向八面玲珑的白堇,竟有些紧张,只好借助倒酒来掩饰:“阿玉近来都在做些什么,有没有阿姐能帮得上忙的?”
她先给他倒一杯,才给自己倒,像小时候那样,事事以他为先。
“阿姐。”他突然唤她,目光中明晃晃的腻烦,犹如一把利刃直戳她心头:“你一定要用这种令人作呕的语气同我讲话吗?”
白堇猝不及防地一顿,这些年她为了生存,练就了一个无论听到多么离奇离谱的话,都能坦然接受,再一笑了之的本事。
以至于笑得太多,连自己的本性都忘掉了。
她知道这不算一个好习惯,但人人都可对她说这句话,唯独他算玉不能。
她的笑容僵在嘴角,慢慢融下去:“阿玉这些年,变得越来越陌生了,阿姐都快不认识你了。”
“那阿姐有没有想过,现在不认识,是因以前就从未认识过?”他没动身前的酒杯,没看见一般。
“或许是这样。”她点点头,看不出悲喜。
转而抬起双眸,平静地审视他:“那阿姐就直接问了,昨夜你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他眉心微蹙,将酒杯推开:“阿姐是在怀疑我?”
白堇没说话,只是无声看着他,显然是在告诉他,她在来此之前,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她不是在问他,是在给他解释的机会。
“人的确是我杀的。”他莫名笑了下,甜腻腻地,令人汗毛倒立。
“为什么杀他?”她继续倒酒,似乎在她这里,杀一个人,只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杀个人而已,需要什么理由?”他不解地反问,嘴角残留着一丝兴奋。
听得白堇头皮一紧,她发现了问题所在,他杀落孜隽不是因其该死,而是他似乎,很享受杀人的感觉。
这样的他,若不加以干预,早晚会误入歧途。
“阿姐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走了。”他看似在问,没等白堇回答就已起身,从她身旁走过。
“我所认识的阿玉,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虽不知你究竟在筹谋什么,竟到连阿姐也要算计在内的地步,但无论你想要什么,阿姐都会帮你得到。”
手指攥住酒杯,她眸间情绪渐深,比起相信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弟弟,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恶种。她更愿相信他是因有所图谋,而故意装成这个样子的:“在阿姐这里,你永远不同于别人。”
他于亭前转身,表情无辜:“阿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阿姐的意思是,你不必将我排除在外。”
她转动酒杯,酒水倒映他的身影:“你大可以拉着我,共下地狱。”
“做坏事也可以吗?”他眸中隐隐透着期待。
她放下酒杯:“那要看对什么样的人做了。”
“像阿姐这样的人如何?”他彻底转过身来。
察觉到他并非玩笑,白堇认真起来:“阿姐也还是会给你三次机会。”
“然后呢?”他歪下头。
白堇沉默。
他眼底的期待慢慢磨灭,有意无意地拖长尾音:“我懂了,原来阿姐前面所说,都是假话啊。”
“之后你若还不知悔改,阿姐会先杀了你,再自请入碧罗界,以赎引导不当之罪。”
她垂下眸子,难掩伤情:“所以阿玉,别成为让阿姐失望的人。”
“我尽量吧。”他耸耸肩,并未当回事。
他走得很快,身影消失在雪地里,白堇始终未回头看一眼,她收起眼底的动容,转化为三尺冰寒。
在这个世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能让她牵动情绪,而算玉在其中,又是最重要的一个。
算玉走了,又没完全走,他隐身在对面楼阁中,盯着谢雨亭内白堇的背影,指尖轻轻转动悬空在上方的,天地浮生无极笔。
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杀落孜隽的真正原因。
那日落孜隽传信来惊鸿楼,邀他到落家共赏新得的宝物与美人。
一踏进大殿,便看到上千副美人画卷铺陈在地,落孜隽站在悬在房梁的鎏金秋千上,一一赏过。
随着他手指一抬一压,这些美人的命运就从此定格。
“唔,你来了。”见到算玉,他随手将手里只吃了一口,千金难求的千乌果向后抛去,底下人慌忙用嘴去接。
“你看看可有喜欢的,我都送给你。”他落在算玉身前,大方地摆手。
想到了什么,他低头偷笑,脚步一转,踩上画卷:“说起云苍的美人,谁能比得过你阿姐?若能得那样的女子柔情以待,本公子倒是不介意为她放弃剩下的万千女子。”
“只是可惜比起强取豪夺,本公子还是更喜欢唾手可得的,与你阿姐注定是没可能咯。”他斜躺在榻上,把玩着万相方。
仆人上前来禀:“公子,家主说要你五日后一定出席浮生公子的授魂礼。”
“知道了知道了。”落孜隽一心扑在万相方上,很是不耐烦。
瞟一眼前方的算玉,他冷嗤一声:“落浮生倒是个有上进心的,只可惜生在我那不着四六的二叔名下,不然那日也不至于,会手足无措到去找我阿爹帮忙。”
说到兴奋处,他直起身:“不是他有没有搞错,那可是我阿爹,他怎么可能允许别人的儿子,比自己的儿子还优秀呢!”
“蠢!太蠢了,简直蠢到了骨子里。”
一直未得到回答,他再次撇向算玉:“你今天怎么回事,话这么少?”
算玉盯着地上被踩得残缺、污秽的画卷,闻声抬起头来,表情平静得吓人:“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我有一件稀世珍宝,放在城外了。”
“既是珍宝,怎得不带进城来?”落孜隽不以为意,什么样的珍宝他没见过。
算玉娓娓道来:“城中人气太重,怕惊扰了它。”
落孜隽猛地弹坐起来:“越是好的宝物,就越是有灵性。”
“你这宝物放在何处,明日我同你一起去看如何?”他急切地问。
起身就要更衣:“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夜吧。”
算玉不紧不慢地提醒他:“若是被落家主知晓?”
“怕什么,咱们偷偷出去,不告诉他不就好了。”
他期待地看向算玉:“如何?”
算玉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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