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淮归来时,二人正相顾无言。
他从白堇身边走过,到算玉身旁站定,信心十足地转身:“圣女司要挡的人,应该不包括他吧。”
她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包括。”
他险些站不住,无奈挠挠头,踱着细碎的步子来回地转,口中小声嘀咕:“那怎么办,人都进来了,总不能赶出去吧。”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在场的人听清,明白人都知道,他是说给白堇听的,只要她退一步,此事就能轻轻揭过。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不打算让算玉离开,即便这么做有失诚信。
白堇本也没对他抱希望,从他明知道她闻不得花香,却不让她采取措施,到现在插诨打科,试图蒙混过关,都只证明一件事,他笃信她会按照他规划的路线,一步步走下去。
非是她无能,而是她太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为能达到目的,她常常在所不惜。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白堇能忍,旁人却不能,就好比虞兰,绷紧全身力量,一脚跺下去,脚趾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相淮面色铁青,愣是将“惨叫”生生咽下去,闪着泪光的眼睛,求救般地望着白堇:“真,的,不,行,我,有事,需要他,帮忙。”
她看着他面部表情逐渐撕裂,有了崩溃的迹象,才缓缓吐出两字:“虞兰。”
脚上的危机解除,他如蒙大赦,抹了把额间的虚汗,抬首朝前看去。
“再有下次,我就直接踢碎你的膝盖骨,让你尝尝全身筋骨尽断的滋味。”虞兰放完狠话,不顾他一脸苦相,背着手,哼着小曲,欢快地回白堇身边。
耳旁传来一记嗤笑,白堇侧目看去,入目便是算玉讥讽的眼角:“阿姐明知想要我走说一声便是,何必这般恶心人?”
“我若是来此之前,就知阿姐这般不待见我,那我绝不会出现,免得惹了阿姐冷眼,徒增无趣。”
“世间哪有做阿姐的,会不待见自己的弟弟?阿玉此番倒是真的误会阿姐了,你须得知道,阿姐无论做什么,都是想着你的。”她音线平稳,半点波澜不起,将他掀翻的棋子,一颗颗接住,再归还原位。
“大人,不必再多说什么,既他不遵守诺言在先,我们也不必再遵守。”虞兰再次拿出一粒药丸,去掉外面的蜡封,递到她面前。
红疹已从脖颈蔓延至脸颊,虽不至于危及性命,但一定是非常难受的,只不过她一直强忍着,没表现出来罢了。
“无妨。”白堇仍旧摆手拒绝,视线轻飘飘地扫过相淮。
“这……”前两次有原因,虞兰尚能理解,可这次明明是她们占上风,为何还要白白遭罪。
相淮先还不理解白堇的意思,品味出来后顿觉人生无望,她哪里不吃药这么简单,分明是要借此扒他一层皮。
怪不得她这么能忍,却能数年如一日,稳坐圣女司之位,且云苍上下无人敢置喙半句。
她的每次隐忍,都是有代价的。
顺着澄碧离开的方向找过去,她倒在一条鲜有人至的小路上,手里抓着一把白檀,尖刺都深深扎进血肉里,应是她察觉意识在逐步消散,想以此让自己清醒,可惜太迟了。
虞兰给她检查了番,没发现别的伤口,正要将她唤醒。
“带她去休息吧,你也好好准备一下。”白堇出声阻止。
“女侠这边走,我亲自带你们过去。”自觉理亏的相淮殷勤上前,与其等白堇反应过来找他问责,不如趁早逃离。
虞兰点点头,将澄碧背上。
相淮后知后觉地想要帮忙,她灵活地拐个弯,直接甩开他。
白堇看了看周围,顺着这条小路继续往里走,澄碧的五感敏锐,在云苍可谓是数一数二,是以很少有人能近得她的身,更别说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失去意识。
可今日这人不仅两样都做到了,还给她预留了些许反应的时间,让她能反应,却无法抵抗,照澄碧争强好胜的性子,醒来还不得气个半死,今日即便拼着一条命,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人挖出来。
虽说白堇也想找出这人,但比起这个,她更在意澄碧,云苍谁人不知,圣女司刚正不阿说一不二,却鲜有人知,她白堇最是护短,伤了她身边之人,是比伤了她严重百倍之事。
算玉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在她停在一个三岔路口,思索再三后,决定向右走时,突然出声唤住她:“阿姐。”
他上前来,将装满寒冰石的布袋交到她手中。
“多谢阿玉。”白堇收紧五指,冷气自掌心传入四肢百骸,体内的燥气得到压制,意识清爽许多。
他一直跟在她身后,把玩着手里的冰袋,早不上来晚不上来,偏偏这个时候上来,似乎别有用意。
她刚得到所寻之人,在玉簟山庄的消息,他就提起玉簟山庄,二者是巧合,还是有意?
“阿玉来得正好,帮阿姐看看走那条路好?”她于原地站定,等他来到身旁。
他走上前,直视前方:“那要看阿姐想去做什么了。”
“来这里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看流星雨了。”她取下兜帽,状似无意地拨了拨耳边发丝,红疹的颜色更深了,咋一看十分恐怖。
“从前便想来看的,但一直没有机会,这次若不是阿玉提醒,怕又要错过了。”
算玉视线落在她的脖颈上,别有深意地停留了一瞬:“若只是想看流星雨,跟在我身后便可。”
他拨开上方的枝叶,微弓着身子往左边走。
白堇原地驻足,盯着右边看了许久,才启步跟上他。
左边的路是向上的,脚下是青石板铺就的台阶,左右两旁同样种满了花,不过花瓣都不见了,只余些光秃秃的枝条。
她凑近看了下,切口平整且呈褐黄色,应是被人提前割除。
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只要能停止接触花香,她就可用灵力疗愈,让身体不那么难受。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三两步的距离,步履从容地向上走。
后方的白堇盯着算玉的背影看了又看,终是忍不住开口:“阿玉看起来清减了不少,可是近来有何事不顺?”
算玉不甚在意,继续往前:“阿姐这么问,是想帮我吗?”
上次在谢雨亭里,两人聊得不够透彻,算玉似乎,仍打算一意孤行。
白堇漫不经心:“有何不可呢?”
算玉顿步:“可我并不觉得阿姐能够说到做到,就像当初一样。”
当初说好了去接他,却足足晚了一年才到,害他受尽折磨,几近身死。
“……看来,阿玉已经做好决定了。”
她叹口气,走至他身旁:“既如此,阿姐便预祝阿玉。”
“永远不会为今日决定后悔。”她越过他,独自向前去。
既然无法修补,不如快刀斩乱麻,省得再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白白耗费心神。
她忽然发力,疾行上山顶,只略停了停,便自上空一跃而下,回到先前的三岔路口,果断选择左边的路,脚一踏进去,周围便开始结冰,巨大水瀑布从身后涌来。
她站着一动不动,水瀑布迎面而来,在中间停滞了下,化无无数小水珠漂浮在空中,沾染到身上,便如利刃刮骨般巨疼不止。
地底探出藤条,死死禁锢她的双脚。
水珠不断落在身体各处,虽不致命却格外磨人。
但对于白堇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相反她倒要感谢这种持续不断的痛感,可以让她保持清醒。
水珠落了半数,中间出现空挡,两边的水珠往中间移,控阵之人似乎致力于,让每一颗水珠都落在她身上。
也就在这时,白堇挣断藤条,向上方跃去,冲破上方的冰层,漫天的花瓣随之而落,花粉落入眼眶,双目充血。
她不作停留,直冲花海揪出控阵之人,掐住她的脖颈,将她压在地上。
此人身披一黑斗篷,下面是不足六尺的孩童身躯,看到白堇一双血红的双目,吓得摔了一个屁股蹲,被她反手擒住。
擒住了也不安分,双腿胡乱地踢:“放开我,放开我!”
见此法行不通,又朝四处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把相淮,虞兰以及本该还在昏睡的澄碧,和算玉都一同引了过来。
前三人是听到声音,匆匆赶来的。
算玉却是一直在此,只是现在才显出身形而已。
“洮钨,别喊了,她要是真想杀你,你还能叫得出声?”相淮上前,蹲在地上,捂住双耳提醒地上的人。
她停了一停,双脚踢得更欢快了:“那她为什么不放开俺,手都掐住俺脖子了,还说是不想杀俺,你根本就是在骗人嘛。”
眼泪汪汪的模样,看得叫人心疼。
不是白堇不放开她,实在是刚才接触的花粉太多,一时缓不过劲来,眼前始终灰蒙蒙的,看不清什么。
虞兰见此,赶紧上前将缓解药丸塞入她口中,她逐渐恢复过来,放开地上的人。
洮钨脱离束缚,拔腿就想跑,被澄碧击倒,用藤条绑了,揪着后领提起来,扛到肩上。
十分不甘心,她一顿呲哇乱叫,澄碧随手扯了一把鸢尾花,塞进她嘴里。
她嚼了两口,还挺甜。
就将双手抽出来,捧住花茎吃得津津有味。
澄碧看着掉落在地上,断成一截截的藤条,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来人。”相淮抬手,四处出来八名红衣花奴,他眉眼轻扫,恣意潇洒:“落阵。”
八人应是,手挽手绕成一圈,升至花海上空,结了一个复杂的手印,由上而下地落下。
百花盛开的花海,须臾间尽数枯萎。
“圣女司,这边请。”他满意地点点头,走到白堇身前。
白堇先走,他随后跟上,虞兰与澄碧并肩,经过算玉时,一心吃着花的洮钨抬头,瞪了他一眼。
刚才澄碧那一下,根本没打中她,真正将她击倒的,是算玉手中的石子。
而找她,是白堇此行的唯一目的,她需要洮钨同她回东城,帮她解一个谜。
“可俺不愿意跟你走,你身上一点花香味都没有。”一行人移到屋内,洮钨跳上桌,绕着白堇闻了一圈,失望地摇摇头,背着手朝屋外走去,只差一脚就能踏出去,撇见门口的算玉,又缩了回来。
“那是你还没闻到。”白堇右手抚上左手手腕,指尖划出一道血痕。
洮钨先还不以为意,直到味道渐浓,她惊喜地冲过去,用指腹沾取,再用舌头舔舐,心满意足地细细回味,激动到舌尖打颤:“这可是,这可是世间极其罕见滴冰肌血!”
“只要你同我走,以后这味道你还可以尝到很多次。”白堇将伤口遮掩,血味驱散。
洮钨双眼迷离,点头如捣蒜:“好好好,跟你走,跟你走,莫说是区区东城,就是刀山火海,俺也跟定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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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慈悲为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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