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宁大学是在本地念的，她每周都能回家。
我俩在手机上聊天时，她就会和我说：“你家的柿子树熟了，我路过的时候陈渔又在捡地上的烂柿子，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
“听说陈渔读到初中毕业就不念了，他爸妈不放心他出特殊学校。”
“你知道吗？梁帅考上的那个专科没去了，居然去当兵了，但我还是不会喜欢他的。”
小时候文静胆小的张宁宁长大后变成了话唠，相反我的性格居然比她沉稳了许多。
我八卦问她：“你为什么不喜欢梁帅？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胖子了。”
如今的梁帅只比陈渔矮几厘米，五官周正，还挺招小姑娘喜欢。
张宁宁毫不犹豫：“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理由，如果喜欢的话哪怕他是个傻子，我也喜欢。”
“那如果是你，你会喜欢上陈渔吗？”我头脑一热。
......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回道：“你当我刚刚瞎说的，喜欢不能当饭吃，如果对方真和我们不一样的话，在一起吃苦受累的是你。”
“普通人找普通人，残缺的找残缺的，这样才公平。”
爱......真的要讲求公平吗。
但仔细想想，张宁宁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之所以还心存一丝侥幸，是因为陈渔他被父母干预得很好。
如果他的自闭症很严重呢？
答案或许是，我不会对他有这种想法，如果他严重，我们应该也不会成为朋友。
正因为陈渔他做得比正常人还要好，我才会喜欢上他。
大学期间，有个热心的学长帮了我很多，为了放下陈渔，我尝试接受了他的追求。
却在一个月后，发现了他出轨的迹象。
当面找到他对峙，他却倒打一耙，“因为跟你谈恋爱很无趣，手也不让牵，更别说接吻了。”
之后我从相熟的学姐那得知，他是个惯犯了，素爱撩拨样貌不错的小学妹。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气急败坏，然后转移目标。
这都无所谓，反正我对他也没什么感情，不过可笑的是，我还把这事告诉了爸妈。
他们对于大学恋爱这事很开明，我妈的想法是，我自己在外上学很不容易，可以有个人互相照应一下，但是坚决不能做越矩的事。
一开始我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但经过学长一事，就想通了，我有热情好相处的大学室友和同学互相照应，为什么偏要找个男的？
就因为男的有安全感？
可明明在寝室的“小动物们”被我通通消灭后，室友们都说我比他们男友更有安全感。
本以为上了大学能遇到更多优质男生，但接触下来，觉得还不如高中的男生好。
一个个跟你说的第一句话就透露出心思不纯，让你没有再沟通的**。
而且恋爱这事也是看缘分，不能强求。
其实，我心里更多的还是放不下陈渔。
后来的陈渔渐渐习惯了我的每次回家待两个月就会走这件事，每次一回来他更加粘我，人人都说我长了个小尾巴。
过马路依旧要牵手，我说他：“这么久了还学不会自己过马路呢，真笨。”
陈渔只顾着低头看着我们相牵的手傻笑。
饭桌上，来家里做客的琳姨说：“自从秋秋出去上学之后，小渔没事就在柿子树下站着等你。”
“对了，他现在会自己做饭了，上次还能自己去超市买东西了呢。”
我诧异问：“他会自己过马路？”
琳姨点头，“会呀，前段时间锻炼他学会的。”
我转头看向埋头吃饭的陈渔，他根本没有谎言被拆穿的尴尬害臊，很自然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给我夹了块排骨，“啊，呜。”
我被气笑，没想到我就出去上学一年多，陈渔的心眼越长越多了，还会骗人了。
但心里某处，还是酸酸胀胀的，跟吞了柠檬一样。
他也只不过是小孩子心性，调皮罢了，怎么可能是喜欢我呢。
他哪里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之后饭桌上的话题又聊到了我身上，琳姨问起我在大学是否谈了恋爱。
我妈叹口气，“别提了，去年谈了一个，不合适，没多久就分了。”
琳姨还在劝我进了社会要擦亮眼睛，避免遇人不淑。
这头的陈渔不知怎么，忽然对面前的饺子起了执念，一个接一个的狂塞进嘴里。
众人见状赶紧拦着，可他丝毫听不进去。
“陈渔，听话，慢慢吃。”
“小渔，不许这样吃东西，会把身体吃坏的。”
哄了半天，陈渔冷静下来，转头对上了我担忧又害怕的神色。
他睫毛颤了下，面色焦急地拉着我的衣角，嘴里又发出“啊啊呜呜”的声音。
我知道，陈渔在和我道歉。
我怕了拍他的背，“没事的，没事，咱们慢慢吃，好不好？”
一旁的琳姨红了眼眶，说：“秋秋，除了我和他爸，只有你对小渔耐心包容了这么多年。”
年后，我又要赶回学校。
临走前陈渔往我手里塞了张纸条。
是他平时做手工用的红色卡纸，上面画了一个歪歪扭扭，似圆非圆的东西。
我看了半天看不出来这是什么，以为是他瞎画的，便也没在意，揣进兜里转头就忘了。
再想起这张纸条，是一次洗衣服忘记检查口袋，洗完后才发现满洗衣机的纸屑，红卡纸的颜色还把我的一件浅色衣服染花了。
气得我那一段时间都看红色不顺眼。
也是从这一年开始，我充实了我的大学生活，和同学参加社团，研究课题，参加志愿者活动，还在课余时间进入了一家公司做临时工赚钱。
因为工作原因，我已经两个长假都没有回家了，包括大三那年过年。
和妈妈打视频电话时，我正累瘫在宿舍床上，她说我年夜饭总得吃点好的，犒劳一下自己。
接着又心疼的絮絮叨叨：“不知道这么拼干嘛，你和我爸又不是给不起你学费和生活费，现在连过年都回不来了，这还是你长这么大第一次过年不在家呢。”
我妈说着，几乎要掉眼泪，这头得我也眼睛酸涩，强忍泪水。
想开口安慰她两句，她就把镜头一转，“小渔也在这呢，这些天每天都跑来咱家看你回没回来，好久没见了，你和他说两句话。”
我没想到陈渔此刻也在我家，手机屏幕出现他愈发精致立体的眉眼时，我的鼻子又一酸。
他黑黢黢的眼睛在看到我的一瞬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迸发出光亮。
“啊啊，啊啊”他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手里还攥着几个砂糖橘。
这一刻，我的眼泪彻底决堤。
第二年的假期，我依旧没有回家，这一年是真正的忙，一边为了毕业论文答辩做准备，一边寻找可以衔接的实习单位。
其实我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在故意躲着不见陈渔。
因为我发现，越是见到他，我越克制不了想拥抱他的冲动。
大学毕业这年的暑假，我终于回了家。
期盼纠结了一路的心情，在回到家里得知陈渔一家去海南爷爷奶奶家度假的消息时，跌进了谷底。
这个暑假，我闷闷不乐，整天赖在屋里追剧，门也不想出。
张宁宁来找过我两次，一次被我按在家里一起看了整个下午的偶像剧，另一次是梁帅回家探亲。
“梁帅好像交女朋友了。”她说。
嘴里的橘子汁呛进气管，我一边剧烈咳嗽，还不忘急着问：“他在部队怎么谈的女朋友？领回来了？”
张宁宁替我拍背顺气，点头，“你认得的，高中二班的李简雪。”
“什么？！”
我承认，这确实是个重磅消息，而且非常意外。
因为高中时，李简雪就曾大张旗鼓地追过梁帅一段时间，可那时候梁帅满心满眼都只有张宁宁。
十二中没人不知道，张宁宁和梁帅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张宁宁从小长得漂亮，就像橱窗里的洋娃娃，梁帅挂着两条鼻涕整天追着她屁股后面跑，大人们都说梁帅这小子是个花痴的，就喜欢张宁宁好看。
长大后，进入青春期的张宁宁脸上爆痘，自卑暗淡，梁帅瘦了下来，俊俏的五官显露出来。
可梁帅依旧喜欢张宁宁喜欢得不行，对于李简雪的追求拒绝得果断决绝。
“他们俩怎么在一起的？”
“我上大学后骗梁帅说我谈了男朋友后，就没再联系了，其实李简雪一直没放弃梁帅，听说后面是在网上聊上的，梁帅不能经常碰手机，李简雪就给他写信，刚巧她叔叔也是部队的长官，梁帅就是他手下的兵。”
“确实很巧。”我看着张宁宁欲言又止。
她脸上的青春痘早已消退，不施粉黛的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不含糊不矫情。
她是真的不喜欢梁帅，也从没有一刻喜欢过梁帅。
我忽然就觉得，我和曾经的梁帅有点同病相怜。
都喜欢上了一个明知道没结果，对方也不会喜欢上自己的人。
张宁宁邀我一起去人工湖散步，我看了看外面毒辣的太阳，拒绝了。
她离开后，我拿起手机点进梁帅的朋友圈看了看。
俩人的合照被当做了背景。
梁帅望着李简雪的眼里，爱意满满，他真的放下了。
我是不是也该放下了呢？
退出他的朋友圈，手机突然推送了一片公众号文章，是一个自闭症患者关爱协会的。
我在大学参加过他们的志愿者活动。
那个组织里有比陈渔年纪大得多的，也有情况不那么严重语言功能完好的。
但仍然没有一个自闭症患者，能像陈渔那样完美。
文章的名字叫《自闭症患者也有爱》，我好奇点进去浏览，里面是前段时间他们组织的一次“表达爱”活动。
他们说有些自闭症患者，是有爱人的能力的。
这个活动是想看看有多少人能够通过属于自己的方式，向他们最爱的人表达爱。
但大部分都还是存在障碍，他们根本不懂“爱”的含义，笨拙地模仿一些有感知力的患者们亲吻父母的脸颊。
而有那么几个人，通过画画的方式来表达。
在我看到一幅画满爱心的画时，愣住了。
每颗爱心歪歪扭扭，并不好看，有的甚至根本看不出来是个爱心，但都是他的一次次尝试。
蓦然间，我想起了陈渔曾塞给我的那张红色卡纸。
原来，上面画着的并不是歪歪扭扭的圆圈，而是一颗爱心，是陈渔笨拙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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