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以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发生了些变化,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程宥对沈持安依旧爱搭不理,但总归也没有那么排斥了。
这天体育课,程宥正在打球,刚抢了个球准备投,一瞥却发现沈持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篮球场外,手里还拿了两瓶水。
“加油!”沈持安见他看见了自己,立刻笑盈盈地举起两瓶矿泉水为他加油。
程宥手一抖,动作慢了一秒,手中的球就这么被旁边的人重新抢走。
程宥这才回过神来,重新投入到比赛中。
虽然刚刚失误了一下,让对手进了一球。
但最后还是他们队赢。
程宥下了球场,一边掀起球衣擦汗,一边走到沈持安面前。
他还没开口,沈持安先把一瓶矿泉水递到了他面前。
“球打得不错。”
程宥没接,一手擦汗,一手叉腰,问他,“怎么我们学校跟你家一样,你整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沈持安:“我跟门卫说是你表哥,被老师叫过来挨骂的。估计你们学校这种事儿挺常见的,他一听就让我进来了。”
程宥对他的话很不满,语气瞬间一变,“我们学校怎么了?什么意思,瞧不起差学校,你哪的呀?”
沈持安:“b大的。”
程宥:“……”
“了不起。”程宥冲他比了个中指,转身向洗手间走去。
沈持安跟在他身后,问道:“不喝水?”
程宥头也不回道:“不喝,三高的人不配喝b大人买的水。”
说完,他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轻笑声。
程宥心里一阵不爽,转身问道:“你到底来干嘛的?没事儿能不能别老来我们学校瞎逛。”
“有事儿。”沈持安立刻说道。
“什么事儿?”
沈持安从兜里摸出一张红色的卡片递给他,程宥低头一看。
暗红色的纸张上印着几个烫金的大字:b**学院模拟法庭邀请函。
卡片的最上方还印着b大的校徽。
虽然每一个字程宥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不明白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但他肯定不会在沈持安面前露怯,而且管他什么意思,反正他也不会去。
“没空。”程宥拒绝道。
沈持安无奈,“你好歹打开看一眼时间再说没空。”
程宥闻言,接过打开看了一眼,“6月11,周六,没……”
程宥话还没说完,就觉怀中一冰。
然后就见沈持安把一瓶矿泉水塞进他怀里,转身向校门口跑去。
跑到一半还转头冲他喊道:“周六见。”
程宥气得差点把水扔出去,“见你个头啊!说了没空!没空!不去!不去!”
但沈持安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什么人啊!”程宥一气之下想把那张邀请函扔进垃圾桶。
但看到上面烫金的b大两个大字,又舍不得了。
作为中国学子,谁从小还不是听着这个学校的名字长大的。
从他开始上学起,他妈就喜欢对他说,儿子,好好学习,将来去上b大。
或者是谁谁谁家孩子学习那么好,将来肯定能上b大。
不过虽然一直听说,但还真没见谁考上过。
因此虽然听名字熟悉,却总觉得这学校像生在云端一样,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没想到,真有人能考上啊。
程宥在垃圾桶跟前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扔,拿进了教室,随手塞进了桌兜里。
时间很快就到了周六。
程宥本来已经把这件事忘了,正和朋友们在黑网吧打游戏。
热火朝天之际,却见对面的人突然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猛地起身向外跑去。
“怎么了?”
胖子摘下耳机向后看去,不知看到了什么,手一抖,耳机落在了地上,他立刻站起身来,也不敢去捡。
“警,警察阿姨好。”
程宥闻言一回头,就见杜娟一身警服,满脸严肃地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
网吧老板站在她身后,心惊胆战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不住用手擦着冷汗。
“把你身份证拿出来让我看看。”杜娟对着程宥说道。
程宥把耳机拿了下来,吊儿郎当地站起身把手伸给了她,一副标准的小混混模样,“未成年,抓吧。”
杜娟面色更冷,拽住他的手腕就把他向外拉去。
胖子和瘦猴见状,连忙想跟上来,却被程宥用眼神制止。
他们只好停下脚步,满眼担心地看着程宥被警察带了出去。
老板则一路小跑跟上,脸上露出讨好的笑,“警官您慢走。”
杜娟停下脚步,冷眼看着他,“今后再放未成年进来,你也跟我走一趟。”
说完,头也不回地拉着程宥向外走去。
老板则在后面连连回道:“一定,一定。”
这网吧在地下,昏暗潮湿,猛得一照阳光,竟还有些不适应。
右手被杜娟拽着,程宥只好用左手挡住眼睛。
杜娟一回头就见他这副模样,一把把他的手拍了下去。
“杜娟姐,你干嘛呀?”程宥道。
“干嘛?我还想问问你想干嘛!小宥,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彻底废了?”
程宥没看她,面上是习惯性得毫不在意。
“抽烟,喝酒,打架,去网吧,这是你一个高中生该干的吗?你还想不想考大学啊!”
程宥闻言,抬头看向杜娟,满不在乎地笑了,“姐,你觉得我能考得上大学。”
杜娟却没笑,只是心疼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能,你又不比别人差。”
程宥仿佛被什么击了一下,他转过头,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不耐烦,“你能不能别管我了。你又不是我亲姐,总管着我干嘛。你那么喜欢孩子的话,赶紧和魏泽哥生一个。省得那么闲,天天来看着我。”
“你……小兔崽子。”
杜娟气得不再说话,拉着他向车边走去。
程宥没想到还没完,挣扎道:“你要带我去哪啊?”
杜娟打开车门,把他按在副驾驶座上,等自己上了车,才回道:“b大。”
程宥一听立刻去拉车门,但杜娟快他一步,把所有车门先一步锁上,程宥拉不开,转头看向她。
“你疯了。我去b大干什么?”
“持安他们学院举办模拟法庭,不是给你发邀请函了。”
“我不去。”程宥立刻回道。
杜娟面无表情地踩上油门开了车,“猜到了,所以我不是过来接你了。”
“我没带邀请函。”
杜娟闻言,一手扶方向盘,一手伸进包里,摸出一张暗红色的邀请函,扔到了他的腿上,“给你准备好了。”
程宥:“……”
程宥万万没想到沈持安还有这一手,只好改走温情路线,“姐,我连模拟法庭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去干什么呀?我又听不懂。”
杜娟毫不心软,一边开车一边说道:“无所谓,哪怕让你感受一下大学的氛围都是好的。总得见见世面,不能让你毁在那个破网吧。”
程宥知道杜娟性子,晓得自己根本拗不过他,便不再说话,沉默地看向车外。
看着窗外的景物一点点由破旧变得繁华,手指不由自主地开始搓裤缝。
他觉得自己就像别的世界的生物,突然闯入,却与这里格格不入。
车开了很久才到。
杜娟将车停在校门口,然后对他说道:“下去吧,找不着自己张嘴问路,我就在门口看着。你要是敢偷偷跑出来,我就带你回局里拘你三天。”
程宥转头,欠揍地回了一声,“哦。”
这才拿着邀请函下了车。
不远处便是b大的校门,端庄古朴的红色一看便是积淀了深厚的历史。门前种着许多树木,棵棵都有一人粗。下午的阳光燥热,但因为有这些树,显得荫凉了许多。
程宥握着邀请函的手不断收紧。
虽然他也从小生活在B市,但生活和生活是不一样的。
B市素有北富南贫的说法。
b大位于北区,而他从小生活的则是南区。
虽然都在同一个城市,但一道无形的线却将这里划分成了两个世界。
他从小到大来北区的次数都寥寥可数,更是第一次来b大。
程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伸手把衣角拽整平,这才抬步,一步步向前走去。
刚到门口,便被门卫拦下,“你是干什么的?”
程宥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想了想,把邀请函递给了他。
门卫拿起邀请函打开看了一眼,又上下看了看他,这才把邀请函还给他,然后说道:“竹苑。直走第三个路口右转500米再直走到尽头就到了。”
“哦。”程宥点了点头,准备走,又想起什么似的退了回去,对着他说道:“谢谢!”
门卫冲他点了点头,转身回了门卫室。
程宥按照门卫说的路线,一路走得飞快。连头都不轻易抬一下,不知为何,每次抬头,总觉得有人在看他。
手中的邀请函已经被他攥得不成样子,手指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收紧。
就在他觉得邀请函都要被他揉烂的时候,终于到了。
“东报告厅1-1”
程宥看着邀请函上的字,开始寻找。
但他走了一圈,却怎么也找不到。
程宥有些气馁,邀请函上的时间早就过了,要不算了吧。
反正他也听不懂。
去不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然而就在他收起邀请函准备走时,一直在旁边背书的女生突然走了过来,问道:“同学,你是不是找不到教室了?”
程宥没想到会有人主动帮忙,忙点了点头。
女生冲他笑了笑,温柔道:“你要找哪个教室?”
“1-1,东,东报告厅。”
程宥一时间竟有些结巴。
“哦,1-1呀,位置比较隐蔽,确实比较难找,每年都有新生找不到呢。我带你去。”
“谢谢。”程宥忙说道。
“不客气。”女生说着,便转身带他向左走去。
程宥垂眸跟在她身后,明亮的地面倒映出他的身影,程宥突然补充道:“我不是新生。”
女生回头温柔一笑,“我还以为你是来参加夏令营的。”
“不是,我只是……”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说不出口。
女生见状,也很善解人意地没有再问,后面的路,两人一路沉默走过。
“到了,进去吧。”女生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
程宥这才发现已经到了。
“谢谢。”程宥赶忙道谢。
“没事儿,我先走了。”女生说完,便转身回去继续背书了。
程宥听见教室里面传来的声音。
他想推门进去,然而手碰到门上时却又开始犹豫,最终还是没有推下去。
犹豫了许久,他转过身,向外走去。
不远处是一道巨大的落地窗,阳光毫不吝啬地穿墙而过,与东报告厅临走廊那面墙上的三块巨大的玻璃窗交相辉映。
这明亮的阳光势如破竹,似乎能驱散一切的黑暗,让所有的黑暗都无处遁形。
程宥完全置身在一片阳光下,只觉得自己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然而就在他抬步想走之时,却听到了沈持安的声音。
鬼使神差一般,他又走了回去。
教室第一个窗户开了一道缝隙,声音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程宥侧身站着,透过那道窄窄的缝隙,向内看去。
这是一个很大的教室,前面是高高的舞台,下面有近百个座位。
今天来的人很多,下面的座位几乎坐满,他们的神情都很专注,齐齐地向台上看去。
舞台的正中间是一排暗色的法官席,高大椅子上坐着审判长和两位审判员。审判长的下方坐着书记员。
以审判长为中心,原告方和被告方分庭而坐。沈持安穿着律师袍坐在原告委托代理人的位置上,正在发言。
即使是坐着,他的身板依旧挺直。手中虽握着资料,却始终没有低头看一眼。整个人自信而坚定,眼中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神采。
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程却不自觉被这样的他所吸引。
他将身子探得更前,为了听清沈持安在说些什么。
“好,谢谢审判长。首先,第一个争议点,原告方主张被告方存在过错,在事情发生之前,原告具有明确的拒绝行为,而被告无视,坚持与原告发生性/行为,并且中间存在暴力手段……”
程宥听了好一会儿,才大致梳理出了这个案子。
原告与被告是同学,被告一直追求原告。但原告明确拒绝了被告。被告不死心,设计将原告骗到出租屋内,对原告实施了侵犯。事后对原告再三保证,一定会一辈子对她好。原告不知所措,纠结再三,接受了被告。并一直说服自己爱上被告。但每次与被告接触,都无法避免从心底升起的厌恶。最终还是无法越过心里那道坎,将被告告上法庭。
在判断违背妇女意见的时候有两种标准,一是“不等于不”,二是“肯定性同意原则”。①
被告认为原告只在第一次时明确表示拒绝,之后的几次都没有明显表露过。因此只承认第一次为强/奸,后面则是正常男女关系。
原告则认为,每一次都是对她的强/奸。
原告的阐述非常动人,讲到痛苦之处声泪俱下,听得程宥一阵揪心,恨不得冲进去揪住被告打一顿。
可沈持安始终十分冷静。
他认真地记下对方的反驳点,漏洞,然后在被告发言时四两拨千斤,将对方说得哑口无言。
“法律所存在的意义,便是真正地保护到每一个人的权利。无论是言论的自由,生命的安全,还是说不的权利。被告方在实施侵犯的过程中,并未将原告当做一个真正的人,而是忽视其意愿,将她当做一件可以随意泄欲的工具。无论事后他怎样要求原告看待这件事情,都无法改变性/侵这一事实本身……”
沈持安面容冷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如碎玉滚了满地,落了满堂惊。
程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陌生的沈持安。
他只是着律师袍坐在那里,却犹如神明。
用言语为刀剑,审判众生。
正想得入神,却见沈持安也瞧见了自己。
只见他的眼睛亮了一瞬,然后自以为隐蔽地冲自己眨了眨眼睛。
程宥下意识收回了脑袋,背贴在墙上,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做为时已晚,但程还是没有再向里面看去。
只是背着身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
最终,审判长宣布了结果。
“经讨论,被告犯强/奸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台下有人忍不住小声欢呼。
程宥也满心欢喜,心满意足地向外走去。
还没一会儿,便听见身后传来沈持安的声音,“程宥。”
程宥转过身,只见沈持安律师袍还没脱,手中还握着资料,就这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程宥看着他,道:“真有你的,让杜娟姐来抓我。”
沈持安并没有被抓包的尴尬,笑着和他一起向外走去,“我表现得怎么样?”
程宥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而是问道:“那个人真的被判刑了吗?”
沈持安闻言一愣,随即笑道:“他可不是强/奸犯,都是假的。”
“假的?”程宥有些惊讶,随即反应过来了模拟法庭的含义。
“怪不得你会帮那个姐姐辩护。”
“什么?”沈持安没理解他的意思。
“我还以为你只喜欢给坏人辩护。”
程宥话音刚落,便见沈持安停下了脚步。
他知自己说错了话,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他也收不回去。
沈持安的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整个人突然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哀伤之中。
“我不是喜欢给坏人辩护。”沈持安道。
程宥一时也赌了气,问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帮他辩护?”
沈持安沉默片刻,回道:“等你成了一名律师,或许就懂了。”
①引用自《罗翔说刑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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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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