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今年的雪下得格外的大。
包间内，沈岁心不在焉的望着落地窗外的夜景。
耳畔不断有谈笑碰杯的声音传来，沈岁显得格格不入。她一直都不大喜欢这种场合，可沈岚每次都会拉上她。
衣兜里的手机连着震了几下，沈岁回神，掏出扫了一眼，是沈太后的短信轰炸——
[岁岁，你姐在你跟前吗]
[她手机是不是关机了]
[现在方不方便回电话]
[你让她看下手机]
沈岁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看向沈岚，只见那人正端着高脚杯与一个打扮艳丽的女人凑在一起不知耳语着什么。
女人叫顾晚盈，三十来岁，右手无名指上纹了一条不知名的小蛇。整个人自带一种张扬的美，无论在哪种场合都很难让人忽视。她比沈岚姐妹俩大不了多少，是今晚的主角，也是沈岚接下来准备合作的甲方。
沈岚喝了不少，面上醉态尽显，她揽住顾晚盈的肩，二人的距离近了，掌心与肌肤相触，连嬉笑的声音都变得暧昧。
沈岁眉宇蹙了蹙，她隔空叫了一声，“姐。”
沈岚并未听到，或者说不想理会。顾晚盈的视线扫了过来，她在对上沈岁阴郁的面色后推了推沈岚。
手机又震了一下，沈岁垂眸——
[岁岁，你们还有多久能结束]
沈岁点开聊天框，未免沈太后等急忙输入两句话。
[在应酬]
[怎么了]
沈岁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八点多了，她估摸着最少也还要一个小时才能结束。她再次输入拼音，这次却是字还没输完就收到了沈太后的下一条短信。
[你让你姐别喝太多酒，早些回去，今天是她跟安安十周年的大日子，安安在家等了她一晚上，手机也打不通，她担心你姐出了什么事]
[你把手机给你姐，让她给安安回个电话]
沈岁恍惚了一瞬，视线聚焦在“安安”两字上。她握手机的手下意识的收紧，删掉未打完的字后迅速发了一个[好]过去。她抬头正好对上沈岚探究的视线。
“怎么了？”沈岚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沈岁身边的位置，她难受地按揉着太阳穴，“是不是太后又催了？”她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气，“你跟她说我们很快回去，她要是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们。”
沈岁看了顾晚盈一眼朝沈岚点头，“姐，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她将手机塞到沈岚手里，“太后说安安姐等了你一晚上，你手机打不通，让你给她回个电话。”
沈岚望着掌心的手机怔了许久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起身，“不好意思顾总，我去回个电话。”她朝顾晚盈赔着笑，女人并未为难她。
沈岚离开后包间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沈岁如坐针毡，她不似沈岚有张能说会道的嘴。她朝顾晚盈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女人回以得体的笑。
沈岁试图降低存在感。
顾晚盈却突然开口，“我听说沈总有个交往了十多年的女友，俩人大学就认识了，沈总追了她四年她才答应，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嗯。”沈岁不太想和顾晚盈谈起这事，便掐断了话头。
包间门适时从外被推开，沈岚半倚在门上，视线从顾晚盈扫向沈岁，她朝沈岁招了招手。顾晚盈识趣的起身走向洗手间。
沈岁不明所以的被沈岚拉出包间来到楼道口。
沈岚问，“岁岁，你手机里没存安安的号码啊？”
“没有，我没有存号码的习惯，你们的号码我都记得。”沈岁接过手机输入一串号码后交还给沈岚，“我以为你记得的。”
“她前段时间换了号码。”沈岚面上有些不自然，她望着那串字数久久未拨。
“换了？”沈岁拿过手机，“那你打了也没用，这是她以前的号。”她收回手机靠在墙边，边回复沈太后的消息边问，“我们还有多久能结束？安安姐可还等着呢，今天毕竟是……”她指尖停顿，抿了抿唇，“姐，我觉得你这样不太好。要不你跟顾晚盈说说，下次再聚？”
“一时半儿可能还走不了。”沈岚点了一根烟，“顾晚盈不好约你是知道的，我们要是现在走了，下次可就不一定还有机会。”她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昨天物业又给我打电话了，这两年手游圈不景气，要是连顾晚盈这单都丢了，我们就真的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沈岁将紧闭的窗推开，烟味散了不少。
姐妹俩沉默了一阵，直到沈岚手中的烟燃尽她才再次开口，“岁岁，要不你再替我一次吧？像大学那时一样。”她看向沈岁，眸中星光闪烁，“去陪陪安安，等这单拍定我就回去。”
沈岁摇头，“那是代课答到，我可以替你，这个不行。你跟安安姐在一起这么多年，她最是熟悉你，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我不是你？我不去，姐你别开玩笑了。今天是你们俩的纪念日，你让我去算怎么回事？”
沈岁睫毛颤了颤，心中苦涩。
“你最清楚她的喜好，她肯定看不出来的。”
沈岁依旧摇头，“那都过去多少年了，人哪里又是一成不变的？”
“那你留下应付顾晚盈？”
沈岁听了这话脑袋摇得更快了，“我拒绝，让我应付她还不如让我敲代码。”
“这不行，那也不行。我又不会分身。那你说怎么办？”
二人正说时沈岁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是祝卿安的号码。她心中犯疑，“是安安姐。”她凝视着沈岚，像是在问：姐你不是说安安姐换手机号了吗？
“你接。就说已经结束了，我在回去的路上。”沈岚并未就手机号这事和沈岁解释。
沈岁犹豫不决，她不喜欢扯谎，还是当着祝卿安。
沈岚见她不动，伸手按下了接听键，带着几分冷清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了出来。
“喂？岁岁。”
沈岁被沈岚赶鸭子上架，瞬间慌了神，她瞪了沈岚一眼支支吾吾的应声，“嗯，安安姐。”
祝卿安问，“你姐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沈岚握住了沈岁的手，不断朝她挤眉弄眼，沈岁心烦意乱，“在。姐她手机没电了，刚才客户在旁边所以不方便打电话。”
沈岚拽了拽沈岁袖口，沈岁咬牙，“已经结束了，姐在回去的路上，估计再有一会儿就到了。”
祝卿安停顿了许久方开口，“好，那你路上也注意安全。”
“嗯。”
祝卿安收了线，手机内传来一阵忙音。
沈岁无意中瞥见沈岚领口处的唇印，她右眼皮跳了跳，揪住沈岚的领口，“姐，你看你这儿！”沈岁嫌弃地松了手，“你注意些吧，顾晚盈是不是单身不知道，但你不是。”
沈岚奋力擦着唇印，“我有分寸的。”
她推着沈岁，“好了你快回去吧，开我的车，我车后座有套干净的衣服，还没穿过的，你换上，安安她不喜欢烟味，别叫她闻见了。还有你脸上那颗痣记得遮下，车里有化妆包，你自己找吧。”
她将车钥匙塞到了沈岁手里，不断叮嘱着，“我给安安买的礼物也在车里，一个红色的小礼盒装着的，里面是项链，你记得拿上。对了，你进小区前千万记得在楼下花店带束花，挑你安安姐喜欢的。”
“你知道安安姐不喜欢烟味你还抽？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抽烟的。”沈岁刹住步子回头，“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可坚持不了多久。”
“我尽快。”
“不行。”沈岁看了一眼时间，“现在九点，最多一个小时，十点前你必须结束。”
“好好好，我保证。”
沈岁尤感不放心，她一步三回头道，“你酒量不好，太后让你少喝点。还有，注意分寸。”
沈岚心中不耐，面上连连应是，直到将沈岁送入电梯她方松了一口气。她烦闷地拐回楼道口，掏出烟又点了一根。
身后传来了高跟鞋的声音，身着红裙的女人从后环住她的腰，伸手抢过她手中的烟吸了一口朝她脸上吐出烟圈。
“她走了？”顾晚盈将烟放入沈岚嘴里。她眉眼带笑，风情万种。
沈岚凝视着窗上的身影失了神，“嗯。”
“你今晚不回去她不会生气？”
“你想让我回去？”
“你要是想走我也不拦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提分手？我不喜欢等人。”
“再过一段时间吧，毕竟在一起这些年。”
“我看你是狠不下心想等她先提吧？”顾晚盈轻哼一声摊开手，“那你说好给我的礼物呢？”
寒风刺骨，沈岁裹紧羽绒服回望灯火通明的酒楼。几片雪花随风滑入了她的脖颈，她冻得一激灵，迅速回头朝着车库走去。
待沈岁抵达祝卿安小区楼下已是半个小时后，她依沈岚的嘱咐将自己拾掇了一通，心情忐忑地提着礼物捧着玫瑰敲响了祝卿安的门。她连连深呼吸，紧张却没得到缓解，甚至乎开始冒汗。
她强忍着想拽领口的冲动静候门开。
短暂的寂静之后沈岁方猛地想起自己此来的身份。她按下电子门锁，指尖被每一下的电子音激得颤抖。
门被拉开，沈岁的视线不偏不倚的对上了正凝视门口的祝卿安。
女人今天穿了一件青绿色的长裙，一惯扎起的长发随意散落，她化了淡妆，面上依旧清冷。她就那般手握高脚杯平静的倚在椅背上。
屋内没开暖气，连接客厅与阳台的拉门留了一条缝，寒风吹过，女人的裙摆缠绕着那双交叠的长腿起舞。
桌上放着三菜一汤，沈岁瞥了一眼，都是沈岚爱吃的。
沈岁打了一个寒颤，是被冻的。她喉间滚动，朝祝卿安扬起一个笑迅速拉上门入屋。她将礼物放在了桌上，抱着玫瑰将阳台拉门拉严实，“怎么不开暖气？坐在风口多冷。”
“暖气开久了有些闷。”
沈岁点点头，她折返，单膝跪地将玫瑰送到了祝卿安眼前，“对不起，今天临时有场应酬，手机又没电了，我该提前跟你说的。十周年快乐。”
祝卿安望着沈岁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她视线下移，落在朵朵红玫瑰上。她从中抽出一朵放在指尖转动，指腹拨动着玫瑰刺，“我记得你上次送我玫瑰还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
“是、是吗，都这么久了。”沈岁心里发虚，“怪我，忘了你都不喜欢玫瑰了。”她打开礼盒，其内一条盘旋而卧的蛇形项链。
祝卿安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沈岁什么都没说将它盖好放在了一旁，心中不经吐槽起沈岚的审美。她看到这项链的第一眼就猜到不会是祝卿安喜欢的款式。
“是你不喜欢。”祝卿安接过玫瑰放在的身旁的椅上，“我饿了，吃饭吧。”
沈岁愣了一下，二人指尖相触，她还没来得及思考祝卿安的意思一股寒意便从她的脚底攀升至脊柱，她这才看见祝卿安原本白皙的肌肤被冻得红紫。
沈岁心里一揪，她起身找来遥控器将暖气打开。
祝卿安看着她并未说什么。
沈岁脱了羽绒服挂在椅背上。餐桌不大，只两个课桌大小，她坐在祝卿安对面。桌上的饭菜早已冷掉，她拾起筷子夹了一根青菜咀嚼了一口艰难咽下。
“别吃了，都冷了，我重新做吧。”沈岁端起盘子要朝厨房去。
“别折腾了行吗？”
瓷筷落桌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
沈岁被唬在了原地，祝卿安抬头，二人的视线隔空交汇。
沈岁先一步偏开脑袋，她头一次觉得生气的祝卿安好可怕。她在心里为自己捏了一把汗，祈祷着沈岚那边快点结束。
“会生病的。”沈岁叹了一口气，迅速将几个盘子端到厨房，“是我不对，应酬的事我应该提前跟你说一声。你生我气是应该的，但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要是因为这几盘菜生病了，我……”
她眸光闪烁，顿了一阵才道，“我和岁岁还有太后都会担心的。你坐会儿吧，我很快的。”她从厨房隔门探出脑袋，一扫失落扬起笑，“你有什么想吃的吗？随便点，包你满意。”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沈岁无奈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等从厨房出来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她望了一眼挂钟，已经十点多了。沈岚没有消息，她心里越发焦急。祝卿安还没消气，她也不敢当面掏出手机。
二人再次对坐桌前。沈岁舀了一勺子玉米炒火腿，将葱蒜挑出后才放到祝卿安碗里。二人各怀心思，这顿饭也变得食不知味。
吃到一半的时候祝卿安端起酒杯来到酒柜前倒了两杯酒，在将一只酒杯递给沈岁的时候却不慎浇了沈岁满腿。祝卿安抽来纸擦拭着沈岁裤子上的酒，沈岁慌得原地跳起，“这样擦不干净，我还是去卫生间冲一下吧。”
祝卿安从后拉住了她，眼神锐利，步步紧逼，“你今晚好像格外怕我，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
沈岁心跳加快，大脑霎时宕机。
好在祝卿安并未深究，她松了手，转身从卧室拿来一套睡衣塞到沈岁怀里，“红酒可冲不掉，你把衣服换下来，明天拿去干洗，不早了，顺便洗个澡。”
沈岁呆滞地眨了眨眼睛，祝卿安推了她一把她才彻底惊醒。她有些找不着北，原地转了一圈才奔向浴室。她将门反锁，放下睡衣，打开水龙头，掏出手机急忙给沈岚拨去电话。
她打了几遍依旧无人接听。
门外传来祝卿安的敲门声，“把你的衣服给我吧。”
沈岁吓得一个激灵，手下一滑，手机丢进了水池。她心疼地抓起手机对外应了一声，“好。”万幸手机防水，没有报废。她硬着头皮将衣服脱下拉开一条门缝递给祝卿安。
门再次被关上后沈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有些后悔答应沈岚了，她觉得自己今晚就不该来的。她发誓下一次绝对不会心软。事已至此她只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她拉开隔间拉门打开淋浴。
热气渐渐将她掩埋。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门外的祝卿安却在翻找着她的衣兜。
没有找到手机，祝卿安有些泄气。她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划拉了一阵后定格在一串陌生的号码上，她想了想到底没有拨通。她视线放远，停在倒在椅上的那捧玫瑰与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上。
她心中像是笃定了什么，垂下脑袋点开了位置共享。红点在几公里外的地方闪烁的那一刻祝卿安心里所有的期望尽数破碎。她嘴角扯起一抹苦笑，拨通那串陌生的号码。
短暂的忙音过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哪位？喂？不说话我挂了。”女人停顿了一阵，随即轻笑一声，“是祝卿安吗？找沈岚？她去洗澡了。我等会让她给你回过去？”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沈岚的声音，“谁啊？”
祝卿安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紧握手机的手克制不住的颤抖。
女人回，“没说话，可能打错了吧。”她将手机倒扣在桌上，并未挂断。
祝卿安咬牙按下挂机键。她转身推开浴室门，拨通沈岁的手机。熟悉的铃声传来，隔门内的沈岁以为是沈岚来电话，喜得关上淋浴裹上浴巾快手拉开门。
四目相对的那瞬，沈岁右眼下的那颗泪痣精准的暴露在祝卿安的眼中。
祝卿安拿起沈岁的手机，冷笑着砸在地上，“沈岁，你和沈岚一样，都把我当傻子吗？”她的眼中没有泪，只有冰冷。
沈岁彻底慌了，“不是的，安安姐你听我解释！”
真相早在一个月前她就知道了，又何必再听沈岁说什么，今夜是她心存幻想了。祝卿安夺门而出，她一路驱车驶离小区朝着定位的方向疾驰。沈岁来不及多想，她匆匆裹上羽绒服抓起车钥匙追了上去。
江城的夜是冷的，空的，更是死的。
沈岁本以为她早已淡忘了那种感觉，可当大货车驶来的那一刻，痛，依旧刻骨铭心。
沈岁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里的她做了很多错事。最错的就是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亲眼见证了她与自己最亲的人相爱携手，一晃就是十四年……
“岁岁，你看我这样发可以吗？会不会显得太轻佻了？”
耳畔传来了沈岚的声音，好熟悉。
窗外的烈阳迷了沈岁的眼，让她有些恍惚，意识回拢的那刻，沈岚突然惊声尖叫，“啊！岁岁，她把我拉黑了！为什么！我心碎了！祝卿安她把我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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