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舔舐过纸张,留下焦黑的残缺和刺鼻的焦煳味。
苏晚手忙脚乱地拍灭那簇小小的火焰,指尖被烫到也浑然不觉。她惊恐地看着那张被烧毁一角的记录,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完了……她不仅窥破了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秘密,还毁坏了证据!
帐外风声依旧,如同鬼魅呜咽。帐内却死寂得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她像一尊被冻住的雕像,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后怕。
若被人发现她夜探军医帐,盗取记录,还将其损毁……下场绝对比当初死在牢里要惨烈百倍!
不行!必须冷静!
她猛地深吸几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让她剧烈颤抖了一下,却也强行拉回了一丝理智。
她迅速将地上所有纸张,连同那包苦芨花,一股脑地塞进床榻最深处、一堆替换下来的旧衣物底下,用力压实。然后她扑到帐边,侧耳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风声,巡夜士兵遥远的脚步声……没有异常靠近的动静。
刚才那一下慌乱,应该没有引起帐外守卫的注意。他们或许会以为是她起夜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跳得又快又重,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声响。她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榻,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
萧煜……王爷……他竟然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或者至少是知情者和参与者?
三年前,南境异药,惨无人道的人体试验,最终炮制出了如今折磨凌烨的诡异“蛊毒”……
为什么?
凌烨是他麾下最锋利的剑,镇守北境,战功赫赫,他为什么要用如此阴毒的手段控制甚至摧毁他?是为了兵权?忌惮功高震主?还是另有更深的图谋?
那凌烨自己知道吗?他知道自己日夜承受的痛苦,根源可能来自那位看似温润关怀的王爷吗?
苏晚想起萧煜每次看向凌烨时那温和的目光,想起他对自己“尽力救治”的嘱托,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头顶,毛骨悚然。那温润如玉的表象之下,竟藏着如此狠辣歹毒的算计!
还有林婉卿……她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她那份无微不至的关怀,是真心,还是……也是这阴谋中的一环?
无数的疑问和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几乎让她窒息。
她低头看着自己被烫得发红的指尖,又想起那张被烧毁的记录。
“配比五”……减鬼枯藤,增……增了什么?那被烧掉的部分,是不是就是缓解或者激发这毒性的关键?还是其他更重要的信息?
缺失的信息像一道鸿沟,横亘在她面前。她感觉自己触摸到了冰山的一角,却完全无法窥视水下那庞大而恐怖的真相。
下一步该怎么办?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小心翼翼地扮演她的“医者”角色?还是……
不,不可能假装不知道。她已经卷进来了。萧煜既然能做出这种事,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远超想象。一旦他察觉到自己可能窥破秘密,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灭口。
告发?向谁告发?凌烨吗?证据呢?就凭这几张来路不明,还被烧毁了一部分的纸?凌烨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仵作,还是相信与他并肩多年、对他“关怀备至”的王爷?恐怕她话还没说完,就会被打成挑拨离间的细作,死无葬身之地。
逃跑?在这守卫森严的军营,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逃到哪里去?一旦逃跑,就等于不打自招。
似乎每一条路,都是死路。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就在她心神激荡,被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吞噬之际——
“咚、咚、咚。”
帐门外,突然传来了三声清晰而缓慢的叩门声。
在这死寂的深夜,这叩门声如同丧钟,敲在了苏晚的心尖上!
她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谁?!
是守卫发现异常了?还是……萧煜的人来了?!他们发现了军医帐有人潜入?发现了记录被动过?!
冷汗瞬间湿透了重衣。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
“苏姑娘。”
帐外,传来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嗓音,因刻意压低而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有着不容错辨的冷硬质感。
是凌烨!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深夜来此?!他不是应该刚刚经历了一场毒性发作,虚弱地躺在主帐休息吗?
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她下意识地看向床榻深处那堆藏着“罪证”的旧衣物,又飞快地扫视帐内,试图找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油灯还亮着……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深色的旧军服外套……
“苏姑娘,歇下了吗?”门外,凌烨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穿透帐帘。
逃不掉了。
苏晚强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她猛地扯下身上的旧外套,胡乱塞进床底,又迅速用手指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带着刚被惊醒的沙哑和茫然:“……谁?”
“……是我。”门外沉默了一瞬,才响起回应。
苏晚走到帐门边,手指微微颤抖地掀开一道缝隙。
帐外,凌烨披着一件玄色大氅,身形挺拔地站在冰冷的夜风中,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的星子,正透过缝隙,沉沉地看向她。
“将……将军?”苏晚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慌乱,下意识地拢了拢单薄的衣衫,屈膝行礼,“不知将军深夜前来,有何要事?可是身体又有不适?”她努力将他的到来归因于病情。
凌烨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极快地扫过她身后的帐内景象,最后落回她脸上。他的视线似乎在她略显仓促整理过的鬓角和微微急促的呼吸上停顿了一瞬。
“无事。”他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方才想起一事,关于明日用药,需问你一句。”
用药?什么样的用药问题需要深夜亲自前来询问?
苏晚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得低声道:“将军请讲。”
凌烨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深沉,带着一种几乎令人无所遁形的穿透力。夜风卷起他大氅的毛领,拂过他瘦削的下颌。
半晌,他才缓缓问道,语气平淡无奇:“日间你所言,南境那味宁神草药……除了性寒,可还有其他禁忌?”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
他果然还在怀疑那香囊!甚至深夜前来,用这种看似随意的问题再次试探!
她稳住心神,垂下眼帘,谨慎地回答:“回将军,民女所知有限,仅知其性寒,镇痛安神之效猛烈,但久服或过量易损经脉元气,其余……并不深知。”她再次强调自己的“无知”。
“哦?”凌烨的声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仅是性寒么……”
他顿了顿,忽然向前微微倾身。
一股冷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将苏晚笼罩其中。
苏晚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垂着的眼睫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却带着千斤重压:
“那为何……本将帐中,今夜似乎也飘进了些许类似的……苦涩之气?”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滞,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他闻到了?!他帐中也有苦芨花的气味?!是军医帐那边沾染上的,还是……他根本就是循着气味来的?!他知道了多少?
大脑疯狂运转,恐惧几乎要将她淹没,但求生的本能却迫使她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反应。
她猛地抬起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愕和一丝被冒犯的惶惑,声音因“惊吓”而微微发颤:“将军……此言何意?民女帐中简陋,唯有些许军中所赠伤药的气味,何来……何来苦涩之气?莫非……莫非是将军体内毒性未清,影响了嗅觉?”
她巧妙地将问题引回他自己身上,暗示是毒性让他产生了幻觉或错觉,同时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甚至带上了一点委屈。
凌烨深邃的眸子紧紧锁着她,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灵魂。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因她的“委屈”而动容,只是就那样沉默地、极具压迫感地审视着她。
夜风从他身后吹来,卷着他大氅上冰冷的寒气和她帐内温暖的、带着淡淡药膏和泥土气息的空气,交织在一起。
苏晚强迫自己迎视他的目光,尽管心脏跳得如同濒死的困兽,指尖冰凉刺骨。她不能躲闪,不能心虚,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都会万劫不复。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对峙中缓慢流逝。
许久,凌烨眼底那骇人的锐利似乎微微收敛了半分,但深处的疑虑并未散去。他缓缓直起身,拉开了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那冰冷的压迫感稍稍减退。
“或许是本将误察了。”他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毒性扰神,时有错觉。”
苏晚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却不敢完全放松,依旧垂着眼,低声道:“将军身体未愈,确需静养,不宜劳神多思。”
凌烨的目光最后在她脸上扫过,又似无意般掠过她身后看似一切如常的帐篷,淡淡道:“既如此,不打扰了。”
说完,他竟不再多言,转身便走。玄色大氅在风中扬起冷硬的弧度,身影很快融入漆黑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苏晚依旧僵立在帐门边,浑身脱力,几乎要软倒在地。她扶着帐篷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好险……好险……
他绝对起疑了!那最后扫过帐篷的眼神,分明带着探究!他只是暂时没有证据,或者……还不到动她的时候。
她猛地转身,扑到床榻边,手忙脚乱地将那堆旧衣物下的纸张和苦芨花扒拉出来。油灯下,那张被烧毁一角的记录显得格外刺眼。
不能再留了!这些东西留在身边,就是催命符!
她焦急地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藏匿,或者……毁掉。
可是毁掉,她就失去了唯一的线索和可能的保命符。藏,又能藏在哪里?这帐篷就这么大,守卫随时可能进来,凌烨方才的态度更是说明她已在他的密切注视之下。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用来洗漱的木质脸盆上。脸盆边缘有一处因常年使用而有些开裂松动的地方。
她小心翼翼地抠开那处松动,将那一小包苦芨花和那叠要命的纸张用力卷紧,塞了进去,然后再将木头小心地按回原状,从外表看,几乎天衣无缝。
做完这一切,她才彻底瘫软下来,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倒在冰冷的床榻上,望着昏暗的帐顶,心有余悸。
这一夜,注定无眠。
……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仿佛那夜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幻觉。
凌烨没有再提起任何关于气味的事情,苏晚去诊视时,他也一如既往地配合,只是那沉默的审视似乎比以前更频繁了些。
苏晚越发小心谨慎,言谈举止滴水不漏,将所有的心神惊涛骇浪都死死压在那副平静的面具之下。
林婉卿依旧时常出现,送汤送水,温言软语。有时遇到苏晚,也会停下聊几句,话题总是围绕着凌烨的病情和饮食起居,关怀备至。
这日,苏晚刚从主帐出来,正遇上林婉卿带着丫鬟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红漆食盒。
“苏姑娘。”林婉卿笑着招呼,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关切道,“姑娘脸色似乎有些疲倦,可是近日太过劳累了?烨哥哥病情反复,真是辛苦你了。”
“多谢林小姐关心,民女无恙。”苏晚垂下眼帘,避开她过于探究的目光。
林婉卿叹了口气,柔声道:“但愿烨哥哥能快快好起来。昨日家中又来信催促,边关终究不是久留之地,父亲母亲甚是担忧……”她话语里带着一丝轻愁,却又巧妙地停了停,转而道,“不过有王爷照拂,总能周全的。王爷昨日还与我商议,待烨哥哥再好些,或许可奏请陛下,准他回京休养一段时日呢。”
回京?
苏晚心中微动。萧煜提议让凌烨回京?是真心为他着想,还是……想将他置于更近的、更易于掌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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