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粗糙的纸团如同烙铁,烫得苏晚灵魂都在颤栗。那行潦草的警告反复在她脑中尖啸——“药性相冲,久服成瘾,若断,必遭反噬,慎之!”
是谁?是谁送来的?是善意提醒,还是恶毒离间?地脉紫芝……难道它并非缓解毒性的良药,而是另一种更隐蔽的毒?凌烨近日越发深邃难测的眼神、冰冷的情绪,是因为药性,还是他本性如此?
巨大的恐惧和疑虑几乎要将她撕裂。她下意识地想将那张纸条毁掉,手指却僵在半空。
不能毁。这是线索,是证据,无论其目的是什么。
她最终将纸条小心翼翼地展平,藏入贴身的暗袋,如同藏起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火雷。
这一夜,她再无睡意,睁着眼睛直到天明,每一次帐外的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惊肉跳。
次日再去为凌烨诊脉时,苏晚的心境已截然不同。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指尖搭上他腕间,感受着那比昨日似乎又稳健了些许的脉搏,心底却是一片冰寒。
这好转的迹象,究竟是毒素被中和缓解,还是……那警告中所说的“成瘾”表征?
“将军今日脉象更为和缓,体内滞涩之感似有减轻。”她垂着眼帘,例行公事般汇报,声音听不出一丝异常。
凌烨“嗯”了一声,目光从手中的兵策上抬起,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淡淡道:“看来你的药,颇为有效。”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苏晚却从中听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她心脏一缩,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带着几分试探:“药材虽好,亦需对症。民女所学浅薄,只是依常理推断用药,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将军明示。”
凌烨深邃的眸子看了她片刻,直看得苏晚头皮发麻,才缓缓道:“既有效,便继续用着。有何需用,直接与亲卫说。”
他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指示,也没有对“药性”本身做出任何评价,只是再次默许甚至支持她继续用药。
这种态度,让苏晚心中的疑虑如同野草般疯长。他到底是不知,还是……不在意?或者,这本身就在他的计算之内?
她不敢再问,只能压下翻腾的心绪,恭敬应道:“是。”
接下来的几日,苏晚陷入了巨大的挣扎。她依旧每日为凌烨准备药油,那袋地脉紫芝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她的良心上。
用,还是不用?
不用,凌烨的身体恢复可能会停滞甚至倒退,她无法交代,更可能立刻失去价值。
用,万一警告是真,她岂不是在亲手将他推向另一个深渊?
最终,她选择了一个折中而冒险的办法——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减少地脉紫芝的用量,同时更加仔细地观察凌烨的每一丝反应。
这个过程让她心力交瘁,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而凌烨,似乎并未察觉到这微小的变化。他依旧每日处理军务,召见将领,甚至开始重新批阅一些关于边境防务调整的方案。他的精力日益充沛,决策依旧果断,只是身上那股冷硬的气质愈发明显,偶尔看向地图上北狄方向时,眼中掠过的寒光令人胆战。
他与萧煜之间的暗斗也并未停歇。关于和谈与互市的争论似乎暂时搁置,但两人在军务安排、粮草调配,甚至将领升迁调动上,频频出现意见相左。每一次,凌烨都态度强硬,寸步不让,凭借黑云骑的掌控和军中积威,一次次将萧煜的提议或人选否决或修改。
苏晚冷眼旁观,能清晰地感觉到萧煜温和面具下日益堆积的阴郁和焦躁。他看向凌烨背影的目光,越来越冷。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日,凌烨收到一封来自京城的密函。他看完后,沉默良久,脸色阴沉得可怕,独自在帐中坐了很久,连苏晚送进去的汤药都原封未动地端了出来。
傍晚时分,他忽然下令,让苏晚过去。
帐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暗,将凌烨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帐壁上,显得格外孤冷。
“收拾一下,明日本将要巡视鹰嘴崖防务。”他背对着她,看着墙上的舆图,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晚一怔。鹰嘴崖是前线要害,地势险峻,虽如今战事暂歇,但毕竟不是绝对安全之地。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
“将军,您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鹰嘴崖路远艰险,是否……”她下意识地劝阻。
凌烨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在他一半脸上,明暗交错,那眼神深邃得让人心悸:“本将必须去。”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帐篷,望向了遥远的北方,声音低沉而冷硬:“有些人,有些事,需得亲眼去看,亲自去确认。躲在帐中听人汇报,永远看不到真相全貌。”
他的话意有所指,苏晚心中莫名一紧。
“你随行。”凌烨的目光落回她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是。”苏晚低下头,心中却涌起强烈的不安。这次巡视,真的只是为了防务吗?
第二天清晨,一支精干的队伍悄然离开了大营。凌烨并未骑马,而是乘坐一辆特制的、兼顾舒适与防护的马车,苏晚和几名贴身亲卫同车随行。前后各有二十名黑云骑精锐护卫,无声地驰骋在边塞苍凉的土地上。
车内气氛沉闷。凌烨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枚冰冷的玄铁扳指。苏晚则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她的心神却始终紧绷着,留意着车外的任何动静。这次出行,太过突然,也太过冒险。萧煜会没有任何动作吗?
队伍行进的速度不慢,下午时分,便已抵达鹰嘴崖附近。险峻的山势如同巨鹰的喙部,俯瞰着下方蜿蜒的道路和远处北狄的旷野。
凌烨下了马车,拒绝了亲卫搀扶,坚持自己步行登上崖顶查看。山风凛冽,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脸色略显苍白,但步伐却异常沉稳。
他仔细查看着崖上的工事、弩机摆放的位置、士兵的精神状态,不时提出几个尖锐的问题,守将紧张地一一回答。
苏晚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专注而冷硬的侧脸,心中那份不安越来越强烈。
就在巡视接近尾声,众人准备下山之际——
异变陡生!
一支极其刁钻狠辣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侧面一处极其隐蔽的石缝中疾射而出,目标直指凌烨的后心!
速度快得惊人,角度毒辣至极!
“将军小心!”时刻保持警惕的亲卫统领暴喝一声,猛地扑上前试图格挡!
但那一箭来得太快太突然!而且,几乎在同一时间,另外两个方向也响起了机括声,数支弩箭分别射向凌烨和几名关键亲卫!
精准!狠毒!分明是早有预谋的绝杀!
凌烨在那声暴喝响起的瞬间,身体已本能地向侧前方扑倒,动作快得完全不似一个重伤未愈之人!
嗤!
致命的弩箭擦着他的臂膀掠过,带起一溜血花,深深钉入他刚才所站位置后的岩石中,箭尾兀自剧烈颤动!
而那名扑上来试图为他挡箭的亲卫统领,却被另一支弩箭射中了肩胛,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有刺客!保护将军!”黑云骑瞬间反应过来,阵型骤变,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迅速将凌烨和苏晚护在中心,同时数支小队如同利箭般扑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崖顶上顿时乱作一团!
苏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吓得脸色煞白,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下意识地看向凌烨,只见他捂住流血的臂膀,脸色冰寒如铁,眼神中却没有任何意外,只有滔天的杀意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仿佛早就料到会发生什么!
电光火石间,苏晚猛地明白了!这次巡视是假!他是在以自身为饵,钓鱼上钩!他要亲手揪出隐藏在军中的毒刺!
厮杀声和兵刃碰撞声从岩石后方不断传来,显然黑云骑已经与刺客交上了手。
凌烨推开想要为他包扎的亲兵,目光死死盯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声音冷得掉冰碴:“要活口!”
然而,他的话刚落音,岩石后方便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随即打斗声迅速平息下去。
一名黑云骑士兵快步返回,单膝跪地,脸色难看:“将军!刺客共计五人,三人被当场格杀,两人……咬毒自尽了!未能留下活口!”
凌烨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骇人,周身散发出的戾气让周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又晚了一步!又是死无对证!
但他目光扫过地上那几具被拖出来的刺客尸体,以及他们身上那虽然经过伪装却依旧能看出些端倪的制式军靴和内甲时,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
有些答案,不需要活口,也已经呼之欲出了。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刃般射向来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峦,看到那座看似平静的大营。
“回营。”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恐怖压迫力。
亲卫迅速处理现场,扶起受伤的统领。
凌烨看了一眼自己依旧在渗血的臂膀,目光扫过一旁惊魂未定的苏晚,淡淡道:“过来包扎。”
苏晚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和震撼,上前拿出随身的伤药和纱布,为他处理伤口。伤口不深,但弩箭擦过的痕迹狰狞。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不仅仅是因为后怕,更是因为她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平静表面下,那即将爆发的、毁灭性的怒火。
回程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压抑沉闷。马车内,凌烨闭着眼,一言不发,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散发的寒意,让苏晚几乎无法呼吸。
她知道,这次失败的钓鱼,虽然没能抓到活口,却彻底撕破了最后一点伪装。
真正的风暴,马上就要来了。
而她自己,此刻正身处风暴眼的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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