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逐渐清晰,陆京则的相貌成百倍在她眼前放大,极冷白皮,眼窝轻微凹陷,漆黑瞳仁反射碎冰般的冷光,薄唇微抿,长密黑睫微垂巧妙盖住眼底情绪。
林砚握住包的指尖紧了紧,思绪不自觉飞回到九年前与他初见,新生报道那个夏天。
那时高铁未通,从槐县到陵城花费的时间比现在更久,她拖着巨大的行李箱下火车时,在嘈杂人群中第一眼瞧见的,便是矜冷淡漠,清瘦修长的黑衣黑裤少年。
少年双手插兜,肩线平直,体态犹如雨后青竹挺拔利落。
立在他身前的海报印着‘迎接陵大新生’的金色黑体,大巴车的位置却标注不清,先下火车的女生比她更快咨询这个疑问,最后趁机大胆索要他的联系方式,被少年以手受伤不方便为由拒绝。
女生扎着高马尾,青春阳光,看起来有股不服输的劲儿,“不想加就不想加,哪有拿这种理由拒绝人的。”
像是证明自己似的,少年右手离开口袋,拇指和食指缠着厚厚的白纱布,举到对方面前,一言不发。
女生脸色涨红,快速说了声对不起,尴尬逃离现场。
刚给新生办完卡的黄毛见状笑着调侃,“陆大少爷,今天用这个办法拒绝不少学妹啊……”
少年没搭腔,一圈一圈耐心地拆开白色布纱,在同伴的揶揄声中丢进垃圾桶,轻松地握住笔,弯腰在名单上打对勾,“名单上的女生都到齐了。”
嗓音低磁,像浸了冷泉的低音弦。
手指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而此刻,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年正将她抱在怀里,身上散发沉冷乌木玫瑰香气包围她的感官,那个夏季清爽冷冽的薄荷味道也成为过往。
她不知道陆跃明为什么会对陆京则有这么大的敌意,但她要管自己的处境。
身体悬空的滋味并不好受,她胡乱抓紧他敞开的衣摆,生怕自己“扑通”倒地砸到后脑勺,紧张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说:“你别听他的。”
陆京则低低地嗯了声,起身时轻松托住她的膝窝和后背,林砚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控制身体平衡,清冽花香疯狂往鼻腔里钻。
片刻后,她双脚触地,再次体验到了脚踏实地的安心感,仰头说谢谢。
一步之遥,七年未见。
如今的陆京则早已洗褪青稚,轮廓利落分明,一身黑色西装剪裁合体衬得他愈发颀长挺拔,唯有周遭气质比从前更冷。
而她,模样应该也与过往不同。
林砚不确定对方是否能认出自己。
“不客气,”陆京则低头叫她,“桑学妹。”
桑,桑榆,她过去二十六年的姓名。
林砚呼吸微滞,两人过去并无许多互动,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
灯影绰绰,在黑白菱格地面照出两人交叠身影,如同一对恩爱情侣。
偌大的暮公馆前厅人来人往,议论纷纷落入陆跃明耳里。
“这不是刚回国的陆家大公子吗,他怀里的姑娘是谁?很眼生呐。”
“没见过,不过两人还挺般配。”
“确实,目测身高差最起码十八厘米……”
陆跃明目眦尽裂,双拳紧握,死死看向陆京则环在林砚腰间的大掌。
站在他身侧的狐朋狗友好奇发问,“那不是一向和你不对付的陆京则么,他怎么突然回国了?”
陆跃明烦躁地抓了下凌乱黄毛,“鬼知道!!”
说着,发疯似地冲上前去,强行将两人分开。
林砚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身体被人扯走,又因惯性腰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她痛地轻轻‘嘶’了声,下意识甩开男人的手。
刚刚以为自己要赔钱的临时工因躲过一劫正站在原地庆幸,下一秒,只听‘砰’一声,玻璃酒瓶在猛烈撞击下四分五裂,棕红色液体在黑白菱格的大理石上散开,脏了好大一块地。
他无语地闭了闭眼,狠狠看向一脸无辜的罪魁祸首。
林砚自然感受到了对方愤恨的目光,事发突然又狼藉刺眼,她眉心隐隐作痛。
接触到现在,陆跃明真的很像个狂躁症儿童。
她皱着眉想,她需要和他好好沟通一下。
然而始作俑者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状况似的,双手揪住陆京则的衣领,“我警告你,林砚是我的未婚妻,你别碰她。”
陆京则凉凉瞥他,“谁是林砚?”
嗓音一如既往的淡漠清冷。
男人淡淡的回应无疑是雪上加霜,陆跃明听完更气。
“你别装了,”他的手没有松开,反而越攥越紧,大有整个人贴上去的架势,“爸爸不在这里,你装给谁看?”
陆跃明比陆京则矮半个头,就算是威胁,也因踮着脚少了几分气势。
周围人越聚越多,暮公馆值班经理闻声匆匆赶来,正准备差人拉架,看到动手的是陆家小少爷,假装没看见赶紧差人去楼上包厢请人出面处理。
陆京则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没说话,也没反抗。
直到余光瞥见看匆匆下楼的一抹绿影,云淡风轻地出声,“你说呢。”
我亲爱的弟弟。
陆跃明心里一惊,他小时候经历过无数次相同的场景。
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又上当了。
他咬紧后槽牙,“行啊你陆京则,这么长时间没变,你果然还是这副死德性!!”
林砚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下一秒,便听到一声“天哪”,紧接着,一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不知从哪跑过来,冲上去直接捏住陆跃明右耳,把人从陆京则前面拉开。
“妈,妈,妈,”陆跃明捂住耳朵,狼狈求饶,“痛,快放手。”
威风在外的陆小少爷被亲生母亲当众斥责,场面太过滑稽,围观者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曼不管不顾:“向你哥道歉。”
林砚愣住,陆京则是陆跃明的哥哥。
从气质到性情可真是无半分相似。
“妈,你不知道,”陆跃明控诉,“陆京则他……”
没说完,苏曼加大手上力度,痛得陆跃明嗷嗷直叫。
“我电话里说的你都忘狗肚子里了?没大没小没礼貌,给我叫哥,道歉。”也许是真的生气了,林砚看到她脸颊明显涨红。
“对不起,”陆跃明不情不愿地发出了蚊子般大小的声音,“哥。”
“大声点!”
“哥——”
苏曼满意地放开手,温柔地看向继子,“京则,弟弟已经知道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他计较。”
“怎么会呢,”陆京则慢条斯理地抚平西装领口的褶皱,“苏姨。”
苏姨。
林砚因这没感情的称呼侧眸看他,若有所思。
男人走到眼巴巴等着处理结果的值班经理那,不知低头讲了些什么,那人拘谨地点头,差服务员拿来pos机来寻陆跃明。
陆跃明傻了眼,“看我干嘛?”
“不想善后?”陆京则替经理开口,后者麻利地报出一串五位数,维持着顾客就是上帝,但上帝要赔钱的得体微笑。
苏曼一掌拍上儿子的后背,“搁这站桩呢,赶紧滚去付钱。”
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终于结束。
苏曼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个女孩子,白色短袖黑色阔腿裤,直顺的头发乌黑发亮,清清爽爽的也没化妆,倒是比她去世的妈妈还漂亮几分。
她笑着拉上林砚的手,关心道,“小砚,路上坐车累了吧,走,阿姨带你去吃饭休息。”
林砚有些不适应这份热情,念在对方是个长辈,点了点头跟着往二楼走。
刚踏上楼梯,苏曼转头冲陆跃明喊,“你小子麻利点,付完钱赶紧上来陪小砚。”骂完他又立马恢复温柔,“京则,你慢慢走啊,不着急。”
态度转变之快令人咋舌,林砚都怀疑她是不是上过戏剧表演班。
没错,苏曼年轻时是个演员。
她父亲是某贫困村村长,捞不到油水不说,有时还要往外倒贴。苏曼的母亲看中他老实厚道,却也因他太过老实厚道生产不到半年毅然再嫁。从小吃苦长大的她极其羡慕光鲜亮丽的生活,不满十六便离乡进娱乐圈打拼,混了几年高不成低不就偶然在饭局上遇到了醉酒的陆齐盛,从此不愁吃喝洗手作羹汤。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陆跃明接管家业,她也好晚年无忧。
但陆跃明在陆氏集团基层混了五年,轮过几次岗,依旧是个小小的采购经理,她怎么能不着急。
都说男儿先成家后立业,苏曼觉得儿子之所以业绩不突出,问题主要出现在没老婆贴心打点照料。虽然心里着急,但陆家家大业大,陆跃明平时交往的又都是混不吝的公子哥,身边哪有正经女人。
于是,她将目标转向了知根知底的林家,但林家先前的女儿性子执拗得很,不顾林秉山的劝阻,偷偷混进了娱乐圈。
娱乐圈是什么地方她再清楚不过,鱼龙混杂不说,一不小心还容易因戏生情。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那丫头,现在好了,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苏曼紧紧握住林砚的手不放,把她带进包厢。
先进入林砚视线的是坐在正对门主位的中年男人,上身是件纽扣扣到顶的深灰色中山装,鬓边微白,眉眼肃穆不苟言笑,威严十足不容轻慢。
右边坐的是林秉山,亲子鉴定时她在医院见过。
既然做好决定,林砚没有扭捏,进门时径直打招呼,“爸,陆叔叔。”
圆桌上共摆了六副餐盘,苏曼坐到陆齐盛身边后还剩三个相连座位,没有犹豫,她坐进最左边林秉山身旁空座。
刚坐下,右手位置被人拉开。
林砚听到苏曼轻轻欸了声,欲言又止,让后进来的陆跃明赶紧坐下,别耽误开席。
她转头看,陆京则坐在了她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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