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苏未意料的是，这场雕塑展的主人她竟然认识，是蒋爷爷的孙子蒋坤。
蒋爷爷的年纪跟奶奶相仿，蒋家也同是最早一批靠着海外市场发家的家族，只是蒋家儿孙兴旺，家族生意做得也更广泛些。
到了蒋坤这一辈，光是孙字辈就有六个孩子了，而蒋坤在其中并不算什么有成就的。
蒋坤表面上虽是个雕塑艺术家，实则经常出入各类拍卖场所。
他一边刻意营造着自己的艺术眼光和素养，一边又靠着炒作，把拍得的藏品加价转卖出去。
比起艺术家，倒更像是个只顾眼前利益的短视商人。
而且蒋坤最近正陷在作品造假的风波里，连苏未都有所耳闻。
前段时间有不少消息传出来，要么说他把别人的作品据为己有，要么说他的作品是从不知名的雕塑家手里买来的，总之都是些关乎品行不端的问题。
虽说这些传闻还没有定论，但苏未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陆启琛这时候主动来给他的开幕典礼捧场。
“苏总监，我来晚了。”一声沉静的男声突然响起，打断了苏未的思绪。
她抬眼看向展览会场门口的挂钟，距离约定时间，陆启琛已经迟到了整整半小时。
苏未堆起惯用的职业微笑，语气听不出丝毫在意：“没关系，我也才到不久。”随后侧身让了让，“开场环节已经开始了，陆总现在进去吗？”
“当然，请。”陆启琛话说得漂亮，动作却没有半分客气的意思，径直就越过苏未走了进去。
完全不讲什么女士优先的礼节，就如同他对自己的迟到没有半分愧疚。
苏未走在他身后，难免多打量了他几眼。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搭配一双运动鞋，不仅没有正装的严肃感，反而戴了不少亮闪闪的饰品，妥妥一副富贵公子哥的模样，实在很难想象他就是陆家如今的掌权人。
反观台上正在致词的蒋坤，衣着板正，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
此时蒋坤正讲到自己在创作过程中的灵感和心得，态度看起来很是诚恳，眼睛却时常瞟向手边的讲演稿，透着些难以忽视的不自在。
熬过了枯燥的开场环节，嘉宾便可以正式进场参展。
“苏总监最近名声很响呀。”陆启琛散漫地在展馆内闲逛着，话却是冲着苏未说的，“不知道以你的眼光看，今天的雕塑展怎么样？”
苏未不知道陆启琛和蒋坤有什么交情，只说：“站在商业角度，用来吸引想陶冶情操的市民，卖卖门票是够用了。”
“那站在艺术角度呢？”陆启琛似乎被挑起了些兴趣。
明知故问。
陆家几代人都经营艺术品产业，光是经手拍卖出去的名师大作就有许多，难道会看不出这展览的好坏？
苏未没理会他打量的视线，随手翻了翻展册，选择直言：“很糟糕。”
陆启琛竟是笑出声来，在安静的展馆里依旧显得格外扎眼，不少人都朝他们投来探究的目光。
苏未先是被他突兀的笑声吓了一跳，又发现自己在公众场合被当作了焦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独自往僻静些的地方走去。
陆启琛倒是没拦着，默默地跟在后面。
直到周围只剩下苏未高跟鞋踩踏地板的清脆声响，她才停下脚步，转过身问道：“陆总今天邀请我来，只是为了看一场不尽人意的展览吗？”
身侧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陆启琛抱臂面向窗外，语气随意地说道：“当然不是，我也觉得这很糟糕。”
闻言，苏未的眉头舒缓了些，与他并排站着，等着他的下文。
他却话锋一转，突然问道：“苏总监来之前，有没有调查过我？”
她当然是查过的，明面上能查到的关系网都查了个遍，但正如苏峻所说，陆家的产业布局都在海外，内地注册的那几个公司基本没有业务。
只是现在显然不是实话实说的时候，苏未只好继续沉默。
陆启琛倒没在意她的冷淡，接着道：“反正我是查过你，或者说，查了查苏家的底。”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补充道：“可能比你想象的，查到的要多些。”
苏未的太阳穴猛得一跳，陆启琛的语气太随意，反而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让她莫名有些不安。
可陆启琛根本没看她的神色，自顾自往下说：“苏以珩书读得不少，但真不是做生意的料，犯了错还要让家人和整个公司给他善后，自己倒是美美隐身。”
苏未有些意外，苏以珩那次的修复失误，苏峻特意下了封口令，只让核心团队参与善后，陆启琛竟是知道这样的内情。
“要我说，苏艺真交到他手上，怕是还活不过你奶奶。”他的语气里满是轻淡的调侃，听不出半分尊重。
这话戳中了苏未的底线，奶奶身体本就不好，苏以珩再不成器也是苏家的事，轮不到外人这样嘲讽。
心里瞬间升起敌意，她抬手将展览册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纸页碰撞桶壁的声响格外清晰。
苏未略带讽刺地回敬：“我便当你是在祝福我奶奶长寿了。如今苏董身体康健，苏以珩也还有成长的空间。倒是不知陆先生一个外人，为何要操心别人的家事？”
“自然是想帮你。”陆启琛像是没听出她的敌意，反而心情大好，甚至夸张地在苏未眼前打了个响指。
他似是感慨地吐了口气：“那么多资本运作的手段，我最喜欢的，还是做原始股、投资创业公司，那种从底层爬上云端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陆启琛看向苏未，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野心：“不过最吸引人的，当然还是那极为可观的回报。”
苏未无动于衷，心想陆启琛虽然聪明，但这次显然是打错了算盘，因为她对苏艺并没有什么兴趣，毕竟被困久了的鸟，并不会想拥有这个囚笼。
陆启琛也许是误会了她平淡神色背后的含义，继续加码道：“我既要帮你，那就绝不是只让你超越苏以珩，而是让你取代苏峻。”
他的话里透出明显的自信和笃定，让人猜不透他究竟有什么底牌。
苏未却是打心底里抵触和过于精明的人周旋，他们的话里总裹着算计，连闲聊都像场无声的博弈，耗神又累心。
她垂下眼睫，轻声回应：“多谢陆总好意，只是…”
“哦对了，你不是想问为什么请你来看蒋坤的雕塑展吗？”苏未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就被陆启琛打断了。
此时走廊尽头恰好传来一阵脚步声，是蒋坤带着展馆负责人，正满脸堆笑地往他们这边迎来。
陆启琛也带着笑意看向来人，语气又回归了之前的散漫：“据我所知，蒋坤虽不争气，但却是很受蒋老先生疼爱，如今蒋家一直在给他物色联姻对象，想借着蒋家的声望，助力一下他的事业。”
“苏艺是艺术品公司，而苏总监最近又势头正盛，你说，若是能背靠苏艺，又有两个新锐艺术家的结合做噱头，蒋家会怎么选？”陆启琛刻意地在这里止住话头。
直到蒋坤等人走得更近了些，他的话才像是拍卖场上一锤定音的重响，狠狠敲在苏未的心上，“我的最新消息，苏峻已经在和蒋老先生谈合作细节了。”
蒋坤走上前，绅士地与陆启琛握手问好，举止中显出恭敬的态度。
等看清陆启琛身边的人是苏未时，蒋坤似乎有些意外，也开口跟她打招呼：“苏小姐？好久不见。”
不知是不是苏未已经先入为主，她觉得蒋坤看她，像是在看一件随时可以转卖掉的收藏品，只要收益足够。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蒋坤伸来的手。
蒋坤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表情顿时不太好看。
还是陆启琛帮她打了圆场：“苏总监身体有些不舒服，正打算出去透透气。”
苏未只能接过这个台阶，低声道：“抱歉，先失陪了。”话毕就匆匆往反方向的出口走去。
她一路没再回头，自然也就没看到陆启琛脸上那抹玩味的笑意。
展馆周围的人很多，但苏未此刻只能听到耳边的耳鸣声，她打开手机联系小夏，短短一句话反复输了好几遍才输对。
至于小夏是如何接到她，又把她安全送回家的，她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苏未不知道自己在画架前坐了多久，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颜料已经被挤成一团，毫无章法地铺在画布上。
她脑子里不可避免地反复回忆起陆启琛的话、苏峻知晓她提案后那审视的眼神，以及蒋坤那毫无艺术可言的作品和他谄媚的嘴脸。
苏未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倒了脚边的颜料管，却没心思捡，转身往卧室的抽屉走，翻找那盒放在最里面的安眠药。
安眠药是周瑾允许她偶尔吃的，半片刚好能让她睡上六个小时，不用再想那些糟心事。
苏未蜷在床上，好不容易合上的眼皮还在微微抖动，似乎连在梦里，都有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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