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上会议结束后,我(苏晴)在椅子上呆坐了许久。
心脏还在不规则地狂跳,四肢冰凉,胃部因过度紧张而隐隐作痛。泼洒的水在桌面上蜿蜒出一道深色的痕迹,慢慢浸润着剧本的页角。
我做到了。
我没有尖叫,没有崩溃,没有逃离那个虚拟的会议室。我甚至……发出了声音。虽然只是通过冰冷的文字。
“内在的引力坍塌……外部阻力是噪音。”
那句话此刻清晰地回荡在脑海里,带着一种陌生的、属于我自己的坚定。那真的是我说的吗?在那个被恐慌淹没的时刻,我竟然从一片混沌中,打捞出了如此精准的表述?
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不敢确认的暖意,试图冲破厚重的冰层。像在永夜中,看到地平线裂开的第一丝微光,虽然遥远,却真实存在。
但这感觉太陌生,太脆弱,几乎立刻就被更庞大的不安全感所吞噬。
他们会怎么想?觉得我古怪?故作高深?还是……真的听进去了?
我不知道。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想知道。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得带倒了椅子。我需要离开这个房间,离开这台刚刚承载了我巨大压力的电脑。我像逃离犯罪现场一样,抓起手机和房卡,踉跄着冲出了酒店房间。
没有目的地。只是沿着酒店后方一条僻静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带着初夏植物生长的气息。
这些平常的感官刺激,此刻却像被放大了一般,尖锐地涌入我的大脑。光线刺眼,风声嘈杂,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混合着远处车辆的尾气,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复合气味。
我拉高了衣领,缩着肩膀,尽可能快地走着,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我回想会议结束时,周编辑立刻发来的私聊信息,一连串的感叹号:“苏晴!太棒了!李导他们对你那个‘引力坍塌’的说法赞不绝口!说你一下子点透了精髓!”
还有……林夕。
在会议即将结束,大家陆续下线时,我似乎看到“演员 - 林夕”的ID后面,也出现了一行小小的字。因为太过慌乱,我根本没看清,就匆匆关闭了软件。
她说了什么?
这个疑问,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
她会怎么看我这个只能用文字交流的怪胎?会觉得我可笑吗?还是……像周编辑说的那样,也觉得我的意见有价值?
不,不能想。不能对任何人抱有任何期待。期待是痛苦的根源。
我停下脚步,靠在一棵粗糙的树干上,仰起头,透过枝叶的缝隙望着那片被分割成碎片的蓝天。
叶文婧也会这样吗?在她那个孤绝的观测站里,当她感到被整个世界抛弃,当内在的引力即将把她吞噬时,她是否也会渴望一丝来自外界的、微弱的理解和共鸣?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阵尖锐的酸楚。
我创造了她,赋予她孤独和偏执。而此刻,我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不。我和她不一样。她拥有追寻真理的勇气和力量,而我,只有无尽的脆弱和混乱。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停止这种无意义的类比。重新迈开脚步,像一缕游魂,继续在这条无人的小路上徘徊。
直到夕阳西沉,天色渐暗,身体的疲惫终于压倒了精神的亢奋与不安,我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返回那个暂时属于我的、密闭的酒店房间。
关上门,世界再次被隔绝。
我滑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将脸埋进膝盖。
今天,我跨出了一小步。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步。
但为什么,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退缩,都要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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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上会议结束后,我(林夕)没有立刻离开书桌。
耳机里还残留着李导最后总结时略带兴奋的声音,屏幕上那个灰色的“作者 - 苏晴”的ID已经变成了“已离开会议”。
但我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行出现在聊天框里的字:
“她的冒险,源于内在的引力坍塌。外部阻力……是噪音。”
内在的引力坍塌。
这个比喻太精准,太有力量了。它不仅仅解释了叶文婧的行为动机,更像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我之前所有模糊的、关于如何演绎这个角色的摸索。
我立刻拿出表演笔记,将这句话郑重地写在最显眼的位置,并在下面划了重重的线。
这才是钥匙。打开叶文婧内心世界的钥匙。
她的所有冷静、克制、偏执,都是为了压制和应对那种内在的、不断加剧的“引力坍塌”。她的疯狂是内向的,是静默的,是发生在灵魂深处的地震海啸。
我之前追求的“内敛”,似乎还是太表面了。我需要表现出那种被无形引力撕扯、扭曲,却又要用极度理性去束缚和对抗的状态。
这太难了。但对一个演员来说,也极具诱惑力。
我回想起会议中,当王制片点名苏晴时,那长达十几秒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以及随后那行突兀出现的文字。
我能想象屏幕那头的她,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才敲下那些字。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尤其是在她那样明显不适于社交的状态下。
她是在用自己唯一感到安全的方式,守护着她的造物。
这种近乎悲壮的守护,让我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敬佩,有同情,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在会议结束时,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在聊天框里敲下了一行字,赶在她下线之前发送了出去:
“谢谢苏老师的指点,豁然开朗。——林夕”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也许没有。也许看到了,但不会回应。
但这不重要。我只是想表达我的感谢和认可。对于这样一个用文字筑起高墙的人,或许也只有通过文字,才能传递一丝微弱的善意。
“夕姐,”小圆推门进来,打断了我的思绪,“体能教练到了,该去训练了。”
“好,马上。”我收敛心神,合上笔记本。
接下来的体能训练,主要是核心力量和身体控制。叶文婧不是动作型角色,但她需要有一种科研人员长期伏案工作后,依然能保持的、内敛的体态和力量感。
我练得很投入,试图在每一个平板支撑的颤抖中,在每一次瑜伽拉伸的极限里,去体会那种“内在引力”与“外在控制”之间的角力。
汗水浸湿了运动服,肌肉因为力竭而微微颤抖。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充满了关于叶文婧的新想法。
训练结束后,我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走向休息区。看到陈灏和他的助理坐在那边,似乎刚结束他的部分训练。
“林老师,练得挺拼啊。”陈灏抬眼看了看我,语气随意。
“基础差,得多练练。”我笑了笑,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拿起水瓶喝水。
“听说你今天在线上会议里,还特意感谢了那位原作者?”陈灏忽然话题一转,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没必要这么捧着吧?她那种……沟通方式,也就李导他们吃这套。”
我的心微微一沉。果然,剧组里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苏晴的价值。
我放下水瓶,语气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陈老师,我不是捧着。苏老师那句话,确实点醒了我,让我对叶文婧的理解深了很多。我觉得这对表演有帮助,所以感谢是应该的。”
陈灏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的直接,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行吧,你们女演员心思细。反正戏演好了就行。”
他站起身,带着助理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明白这只是开始。在这个复杂的剧组生态里,我对苏晴的认同和维护,可能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关注甚至非议。
但我不后悔。
那份批注文档,那句“内在的引力坍塌”,对我来说,是实实在在的养分。作为一个演员,追寻角色的根源,尊重故事的源头,是我的本分。
晚上,我回到宿舍,再次打开那份批注版剧本,结合今天新的感悟,重新审视叶文婧的几场重头戏。感觉果然不一样了。那些文字不再是平面的指令,而是充满了内在张力和心理依据的行动指南。
我尝试着对着镜子,练习其中一段叶文婧在数据崩溃前夜的独白。
没有大的动作,没有夸张的表情。我只是站在那里,眼神放空,聚焦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剧本的边缘,语速平稳,但声音底下,试图注入那种被无形引力拉扯、理性框架濒临破碎的细微颤抖。
练了几遍,感觉比之前好了不少。
我停下来,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个努力向叶文婧靠近的林夕。
忽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既然可以通过批注交流,既然她愿意在会议上用文字发声……那么,如果我以讨教角色为名,给她发一封邮件呢?
这个念头让我心跳有些加速。
会不会太唐突?会不会给她带来压力?
但……我是真的有很多关于叶文婧的疑问,想要得到她的指引。这无关八卦好奇,纯粹是出于对角色的负责。
犹豫再三,对表演的极致追求最终还是压过了顾虑。
我打开邮箱,新建邮件。收件人输入周编辑之前群发邮件里苏晴的地址。主题斟酌了很久,最终写下:“林夕 - 关于叶文婧角色理解的几个问题请教”。
正文里,我极其诚恳地写道:
“苏老师您好,冒昧打扰。
我是演员林夕,很荣幸能参与《星墟》的拍摄,并尝试诠释叶文婧博士这个充满魅力的角色。
今日线上会议,您关于‘内在引力坍塌’的见解,令我茅塞顿开,受益匪浅。反复研读您之前的批注,收获良多,但仍有几处关于叶文婧内心轨迹的细节,百思不得其解,渴望能得到您的指点。
附件是我整理的几个具体问题,主要集中在第三幕她决定启动危险实验前后的心理变化细节。不知您是否方便时,能否拨冗一看?任何您的只言片语,对我而言都将是莫大的帮助。
无论如何,非常感谢您创造了叶文婧。期待能尽我所能,将她真实地呈现于荧幕。
祝好,
林夕”
我将事先写好的、列着几个具体表演困惑的文档附上,反复检查了几遍措辞,确认足够尊重、诚恳且不会给对方造成负担后,深吸一口气,点击了发送。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
我靠在椅背上,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释然。
我不知道这封邮件会石沉大海,还是会得到回应。
但这像是一次主动的伸手,一次试图跨越屏幕内外、连接两个世界的尝试。
无论结果如何,我迈出了这一步。
夜渐深。
城市的灯火在窗外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海。
一封来自演员的请教邮件,承载着对角色最深切的渴望,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个寂静邮箱的未读列表里。
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响起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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