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小妖文晚迷迷糊糊醒来，头脑像塞满了吸饱水的棉絮，沉甸甸的。
“文晚，你醒了？”
她循声望去，一位的公子坐在床边，他有着淡蓝色的眸子，身穿浅蓝色衣裳，气质温润，不像凡人。
“你是？”
“你不记得？嗯……也正常。我找到你的时，你体内的妖丹已经碎成渣了，差点命都没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他。本想开口问些什么。那位公子却先开了口。
“我是沧源，一只妖。”他递来一杯温水，声音温和，“你救过我，所以我也在你身上留下一道保命的术法。你垂死时，我感应到了。”
他顿了顿，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你本是令晏国的将军，文晚。你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那一年令晏国也亡了，是我将你……变成了妖。前些日子，不知道你被谁打成重伤，我救了你，现在你妖丹受损，妖力微弱，记忆也全然无了。”
“文晚，”她眉头紧皱，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还有吗？”
沧源：“抱歉，我只知道这么多，我将你变成妖之后，你在我这里待的时间……并不长，只是偶尔回来看看，所以你经历了什么，发生什么，我……不知。”
“……”
文晚耷拉着肩，眉毛也拉下，失魂落魄地坐着，心如同一叶扁舟在河水中不知方向地飘着。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无妨，”沧源轻拍她的肩，柔声安慰着，“妖丹可慢慢修复，记忆也会想起。只是……需要百年。”
“百年？”她睁大双眼看向他，身躯颤抖。
“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只是太过危险。”
文晚紧抓住他的肩膀，指尖发白：“沧源大人，请你一定要告诉我！百年光阴，我等不了！”
沧源微微颔首：“只能去抢尧珠了。”
文晚皱着眉，松开抓着他肩的手：“什么是尧珠？”
“永瑞五年，我击败妖怪尧天行，尧天行死后化成四颗尧珠散落四方。得其一珠便可修为暴涨，若能集齐四珠，甚至能逆转时空，重写因果。但这种诱惑，令妖、鬼，人争相追逐。这是条极其危险的路。”
文晚抓紧被褥，看着他的眼睛：“我得了尧珠，就能修复妖丹？”
“是，只需一颗便够。但恕我不能帮你。当年一战，我身负重伤，现已隐世多年。”
“沧源大人愿出手相救，已是天大的恩情。”
一年后，文晚便下山四处寻找尧珠的下落，也曾回到昔日令晏国的皇都。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当她再次踏上故国土地，寻找前世的痕迹时，故人已逝，令晏国早已淹没在历史里了。关于她的记载更是寥寥无几。
为寻尧珠，她形单影只，翻山越岭。这一找，就是整整十几年。
终于在失忆后的第十六年，机缘巧合下，她遇见峰岚山仙门弟子梁玉辰。从他那里听说夜妖城或有尧珠下落，一妖一修士结伴而行，一同前往。
抬头望去，夜妖城的天空是深蓝色的，明明是白天，却像晚上一样。城里到处挂着灯笼，靠灯笼的灯火照亮四方。这里永远没有真正的白天，天空不是深蓝就是漆黑，正因如此，特别适合妖怪居住。文晚轻声道：“夜妖城，果然名副其实。”
“去那茶馆歇一歇脚？”梁玉辰指了指不远处的茶馆。
“嗯。”文晚先迈进店门，随意找了一静处坐下。
梁玉辰先给她斟了一杯茶，这才落座：“多谢晓宇姑娘，要不是晓宇姑娘借我点妖力，这夜妖城我怕是进不来。”
文晚出门闯荡，一贯使用“晓宇”这个假名。
文晚低头抿了一口茶水：“不必多谢，梁公子，我们现在该何处查起？这夜妖城可不小。”
“依我看，从城主府下手？尧珠指不定就藏在那！”梁玉辰压低嗓音。
“小二，再来壶茶？”隔壁桌的男子高声招呼后，然后声音刻意地压低些，对同行的人道，“听说了吗，城主独闯陨灵山，单挑七十七怪，抢了还魂草，来回竟只用了半日！”
男子身旁的女子，语调拖长，声音又娇又软“我们城主可真是一人抵千军，那是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十六年前就以一己之力单挑峰岚山派，何况长得又俊俏，叫城中多少姑娘都为之倾慕！”
“咳，咳。”那男子连声清嗓提醒。
女子轻声细语地道：“不过我还是最爱你了，相公！”
梁玉辰动作一顿，被茶水呛了一下，忙垂下头轻咳两声，用来掩饰。
文晚眼珠低垂转动，指尖摩擦着茶杯，被他这动静一惊，看了他一眼问：“还去吗？”目光瞥了瞥邻桌。
这城主以一敌百，妖力深不可测，他们两人潜入城主府能一帆风顺吗？
“去！怎么不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万一城主府中根本没有尧珠呢？可眼下，她也没有什么其它线索，梁玉辰的提议倒是也可以试一试。
“好。”
两人在城里打听了两日，终于找到一个机会。
极尽奢华的曲径回廊，檐角高高耸立，上面还雕刻的妖鬼图腾，栩栩如生。廊下，一位管事嬷嬷身后紧跟着两名新来的侍女。一人身形高挑，长约有五尺，后者稍矮。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正是潜入城主府的梁玉辰和文晚。梁玉辰为了混入城主府，从一位清新俊逸、玉树临风的男子，变成一位身形窈窕、长相秀丽的女子。
嬷嬷在前边走边交代着：“府里有几条规矩须谨记。第一东园的茅庐千万不要去。”
梁玉辰脱口问道：“嬷嬷，这是为何？”
嬷嬷回过头道：“第二，不要问太多，”白了他一眼，却又补充道，“不过茅庐的事情说说也无妨……几年前下人打碎了茅庐里的一块玉佩，城主虽未曾追究，但从此不许旁人再进，此后都是他亲自打理。”
文晚微诧：“未追究？”听说他当年单挑峰岚山，手段狠辣，还以为是位凶神恶煞的人物。如此看来，心肠倒不坏。
嬷嬷不耐烦地摆摆手：“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这第三，就是谨言慎行。嗯，就这些了。今日起，”她指向文晚，“你就去城主跟前伺候，你去厨房。”这次指向梁玉辰。
“为什么？”梁玉辰忍不住追问。
“第二条！”嬷嬷厉声提醒着。
接着二人又是低下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着，默默地跟在嬷嬷后面。走到一处由黑色晶石筑成，雕梁画栋的房子，嬷嬷停下脚步对文晚道：“诺，就是这里了，城主尚未回府，里面有人，不懂的就问她吧。”说罢便带着梁玉辰往别处去了。
刚迈进门槛，就有一位丫鬟激动地迎上来，紧握着文晚的双手：“你就是新来的吧？”
文晚嘴角上扬，露出浅笑，柔声唤道：“姐姐好！”
“别叫姐姐，我叫青青，我来给你说道说道这里的规矩……”那女子屈指数着，一项项细细道来，整整说了十条规矩，早上何时起，晚上当值到何时，“对了，城主在的是时候，尽量不要去打扰。”
文晚心中一一记下，疑惑道：“姐姐，说得很详细，这是……”
“你想得不错，你是来替我的。我要出府成亲了，往后这院子就你一人当差。”
“就我一个？”
“嗯嗯嗯，”女子连连点头，“城主喜欢清净，虽然我刚刚说得很多，但是整座府里就这院子最清闲，平日不过打扫庭院屋子，端茶送水罢了。”
文晚面上挤出抹尴尬的笑意，心底暗叹：一个人打扫一个院子也叫轻松，压榨劳动力？不能榨干妖！
女子见她露出担忧的神色，出声安慰道：“不必担心，我不是马上走，这几天我会帮你的。”
“城主应该快来回来，你去厨房瞧瞧，今日的晚膳可备好了。”
文晚迈出院子，走到一处院落，才想起自己忘记问厨房在哪？今日嬷嬷也没告知厨房在哪！算了，既然如此，随意逛逛，要是碰到府中的妖再问问。
此刻，她正悠闲在府中漫步，这城主府纵然瑰丽绝伦，可在夜妖城永无太阳的天空笼罩下，一砖一瓦都透着股子妖气。咦！走到一处院子，居然有夕阳从院门斜照在地上。让人心生好奇，文晚走向那处，一抬头，看见院门口挂着牌匾，赫然印着几个大字，东园。
这就是禁地，文晚往院中望去，不由地愣住了，东园里种植着许多樟树，形成一片樟树林，还有肆意生长的杂草，有几只鸟在树枝上停留，脚下的路全是泥土，如同一片无人打理的野外树林，更为奇怪的是，东园的天是桔黄的，这是外面正常的天空。
文晚微微歪头，眉尖轻轻皱起，疑惑地望着院中的景色。
“谁！”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话音未落，一位男子出现在东园里。他身穿玄色锦袍，外罩一个深蓝色广袖长衣，料子上还有暗色的珠光，衣服上有用金色线绣着虎纹。
文晚只匆匆一瞥，就深深低下头，还未开口说些什么，一股罡风从东园涌来，带动树枝飒飒作响。妖风扑向她的脸颊，带动几缕发丝向后而扬。顿时，只觉得心口一窒，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她立刻稳住身形，声音尽量维持着平稳：“城主大人，我是今日新来，要去厨房迷路了。”这人着装绮罗锦绣，又妖气冲天，十有**是城主。
城主站在东园的亮处，而她却身处园外的暗影里。文晚低头屏息，死死盯着目光所及之处——他那道影子，在夕阳的照射下，被拉得极长。微风时而拂过，影子便随风幽幽晃动。明明黑暗而深邃的影子只在那人脚下，文晚却觉得那影子，化作了一条毒蛇，向她袭来，张开嘴，吐分叉的长舌，亮起毒牙。
他强大的妖力带来的压迫感，令她毛骨悚然！
“西北处。”
听那人这么说，文晚悬着的心放下，缓缓吐出一口气，肩头一松：“是，城主大人。”应声后，文晚不敢多留片刻，当即转身，步履匆匆，往西北边走去。
他在明，她在暗，在夜妖城晦暗的天空下，加上她始终低着头，那人并未看清她的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