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警报撕裂寂静的地下空腔。
灰白建筑内部,顶灯无规则跳频闪烁着,下方的白大褂们乱作一团,有人指挥有人撤离,有人跑过来有人跑过去——
“你说4492什么?”
“电磁定位消失,热成像也找不到……它、它不见了!”
“会不会是躲到设备后面了?我们要不要把电……”
“不行!你找死吗?拉电闸、拉电闸!加高电压,别让它跑了!”
……
整个实验中心被刺耳嘈杂声所淹没。
这时候,没人注意的角落,两道负压气闸舱门先后开启,一个穿实验服的身影走进来——
不,她是被身后助手推进来的。
耷着眼皮,打着哈欠,头没梳,衣服没换,像刚从被窝出来,外套明显是匆匆架上的,及肩的黑发蓬松凌乱堆积在敞开的领口,滑至锁骨,与雪白的皮肤交相辉映。
女性,二十来岁模样,单看其年轻稚气的五官,似乎称之为女孩也可以,但搭配上她的胸牌,这称呼就不合适了。
谢梳,北极星联合研发实验室的首席研究员。
该实验室由茧南研究所与某军工企业共建于极地生态站下,名义上是当地政府设置的生态监测观察点,而具体藏掖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有内部人员知道。
她被助理陶桃紧急从休息室薅过来救场,一副半梦半醒的状态,对满场狼藉视而不见,连突然从上方掉落的电线也不能打乱她温吞的节奏,整个人好像游离在世外。
令人怀疑,要不是被强行推挤着,她大概会倒头昏睡过去。
哗啦!天花板迸溅下来的火星将助手吓了一跳。
陶桃连忙把人扯住往旁边带,嘴里急急念叨:“老师老师,走这边……”话到一半,她感觉有点不对。
伸长脖子一看,顿时,她对着后者不拘小节的打扮险些发出尖叫。
电线险之又险卡在半空,没有砸到人,也没有完全堵塞通道。
陶桃也险之又险赶在人过来前帮谢梳把衣服扣好,没有影响到她的形象。
实验室安全负责人大步迎过来,对着谢梳老泪纵横:“谢老师——”
“不谢。”谢梳揉揉眼睛,迷迷瞪瞪回。
“……”
一片死寂。
有一个算一个,在场人的表情都僵住了。
见状,陶桃见怪不怪摸出袋湿巾,撕开包装,抽出纸巾,展平,啪,甩到谢梳脸上。
“清醒点了吗?”她关切询问。
谢梳:“……唔。”
于是陶桃放心点点头,手指都没松,又流畅地将湿巾带下来,塞回包装袋。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接着推一推谢梳胳膊,指出关键词:
“谢老师,Cen4492。”
谢梳抹一把脸,眨眨还浮有迷蒙水汽的眸子,在其她人呆若木鸡的注视下,接过助手递来的平板,旁若无人开始工作。
她是今晚丢失的“Cen4492”的基因架构师,行为调教师,以及生态适应测试特聘专家。更简单地说,她负责其一切相关事宜。
确认完当前实验室数值情况,谢梳关掉屏幕,言简意赅:“都出去。”
……
清场。
偌大空间内只剩下一个人。
占地三百平方米的核心实验区阒然寂静,备用电力维持,设备还在运转,嗡嗡声在七弯八拐的廊道持续徘徊、干涉、互相交叠。
这里像成了回音山谷,或是放射状的喇叭,每一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通道蜿蜒进浓稠的阴影深处。
谢梳朝前走动,边走,她边用指节在墙面轻敲,有一下没一下,姿态随意。
好像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处在怎样的险境里。
咚,咚咚,咚,咚咚咚……
或轻,或重,或疏,或密。
就像摩斯密码,看似杂乱,又存在某种秩序。
是只有知晓背后规则的“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秩序。
嗵——一声有着微妙差别的轻响。
终于,有回应声传来了。
夹杂在她敲击玻璃的声音里,仿佛只是对面结构反弹回来的回音,令人分不清是错觉的臆想,还是真实存在的异样。
谢梳缓了缓,抬起的手指定在离墙体两厘米远处,停顿两三秒,再落下一击——
咚。
她继续向前。
走廊变得曲折,尽头出现一面巨大的玻璃幕墙。因主控电力中断,浓郁的黑暗如夜雾堆积在前方。
嗵,嗵嗵,嗵嗵……穿插在她发出的信号中,那些细碎“回音”多了起来,似有若无共振引诱着她。
就像是某些人类最喜闻乐见的故事情节,黑暗里怪物的呓语,分不清究竟是神明的祝祷、还是魔鬼的蛊惑,在这整栋地下建筑,如心跳绵延充盈。
于是她们渺小的同族,穿过冗长曲折的朝圣之路,最终,站到了进谏的王庭大门前——
可是错了啊。
明明她才是它的神明。
谢梳仰头望。
玻璃规则分割明暗,承接坚固穹顶的高高上方,涌现出一道越拉越长、愈升愈高的阴影——
庞然大物悬在半空,头颅垂下,身躯还高高在上,无光深暗里,三对红点如宇宙毁灭一刹间的星群闪烁,震撼,而可怖。
红色,毕竟是一种穿透力极强的警戒颜色。
下一秒,更加恢弘鲜明的一片血红亮了起来,忽明忽灭的光束不偏不倚打在那片区域,好似穿越异界的暗门洞开了,释放出一个无与伦比的恐怖存在。
那六枚红点只是它的单眼。
它还有一对复眼,上万只小眼的集合体,能供给270°以上的视野范围,拼接自昆虫纲的基因序列,补齐了它主基因模型视力不佳的短板。
这是一头节肢动物型多足类嵌合怪物。
Cen4492,Cen是主基因代码,代指蜈蚣,4是项目代码,492是项目编号——第一个4就意味着,它是出于军事用途被制造出来的。
得益于它头壳上鲜丽血红的颜色,除了项目号,它在内部档案里,还有个更易于口头传播的中文名——缨虫。
红缨的缨。
就像是从山海经里跑出来的生物。
虽然谢梳向来觉得,它也就是条变异大蜈蚣。
——能令任何恐虫人士一眼昏死过去的巨型蜈蚣。
缨虫倒吊着,从上空垂落,几丁质外壳铸就的盔甲贴在了光滑玻璃上。
这个姿势对人类而言难以想象,但对这样生于混沌的虫豸,稀松平常。
大量体节尚隐匿于深邃到极致的黑暗,头几节背板在光路下显形,外骨骼反浮起一层金属淬火般的蓝紫色彩辉,还有连绵不断的圆形眼状斑点正发出幽蓝荧光。
伴随其移动,每个组件都似在缓缓旋转,如同赛博朋克风格的电子眼,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审视着外来者。
非常漂亮而瑰奇的花纹。
它平常可以隐藏体色,像眼下这样花枝招展,只能说明,其情绪正值激动,代表着愤怒,或者,是威胁。
谢梳不知道它在这里静静呆了多久、看了多久。
看她们忙乱,观察她们所有的应对措施,欣赏因它而起的骚乱。她们在研究它时,可能,也在被它研究着。
片刻,她再度抬手,轻敲数下。
她在问它——为什么躲起来?
这里已经不是培育室,而是参观展厅,是某些大人物到来时才会开放的区域。不知道它怎样通过管道抵达这儿的。
你、不、乖。
咚、咚。谢梳视线直直对它,在轻重不一的敲击声里,昭然传递出了这个含义。
这是属于她们的交流方式。节奏快慢与轻重变换皆蕴含不同意义,毫无疑问是智慧生物才能解读的信息。
它的神经构成也和普通多足类不完全一样。它不仅有着大量分节神经节,即使与头节的链接被斩断,每个体节仍能单独活动,是高效的本能执行器;此外,它还有着相当发达的大脑。
它具备极高的学习能力,并根据她们载入的蜂类基因模板,充分表现出了社会化行为。
它是她们预备的“蜂王”,不过在完全成熟前,它暂时以她为王。
它一向是听话的——在谢梳的固有印象里。
只是今晚,这个陈旧的观念就要被打破了。
缨虫抬起第一只右步足,就和谢梳的动作一模一样,敲向玻璃面。
嗵,嗵嗵——
我要碰你。
它的意思。
……
这个表达有些怪异。
似乎怎样解读都可以。
或许它只是在好奇这个陪伴了自己从出生到现在的人类、好奇她这为数不多会与自己“交流”的生物,或许,它是不想再被白白困在牢笼里,意图找点乐子……更或许,就是不安好心。
谁知道呢?
谢梳单手贴在玻璃面上,久久凝视着它。
阻挡在她们之间的玻璃仿若化作了虚无,巨大的虫豸像来自混沌的怪物,跳跃出宇宙深处的黑洞,居高临下地俯瞰她。
明明她才是它的造物主,她却似乎在被它审视,隔着这透明的展厅幕墙,她变成了供它参观的动物。
真是荒缪绝伦的错位。
她看不出它是否满怀恶意,但高度落差是显而易见的。
许久,谢梳屈起指关节。
咚。她在玻璃面轻敲一下,很简单的回应——
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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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缨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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