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虫搞清楚人类使用的工具和人体的区别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它迎来了虫生第一次蜕皮。
实验室一切都在控制中,加温加湿,给它提供最舒适的环境,但研究人员还是很紧张——
她们同批培育了五枚卵,两枚孵化失败,一头折损在前面的阶段,一头昨天蜕皮,但并不顺利,尾部遭遇卡皮,眼看其体力耗尽奄奄一息,紧急人工干预辅助,折腾了她们大半宿。
这一头目前生长情况最好,备受期待。
箱体被黑布罩起,内部光线达到了最暗,她们只能紧张刺激地围站在夜视监控大屏前。
蜕皮是蜈蚣的生死大关,尤其对幼体而言。
何况这由人工合成的怪物,缺乏种族既定行为模式指引,所有进程全凭摸索。
它获得了又一次新生。
3个小时后,她们打开箱盖检查结果,确认蜕皮完成且完全,人群发出不用加班的欢呼,然后欣喜而疲惫地散去。
蜕皮期间无需进食,留缨虫独自静养了24小时,谢梳再把它拿出来称重记录。
首次离开孵化盒,浓烈的来自于人体的气息包裹,以及陌生触感的刺激,一下激发了它刻在DNA里的天性。
它张开口器,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啊!”
见到这一幕,旁边的助手发出惊呼。
毫无疑问,缨虫有毒。
它就像南方人民饱受所扰的那几种蜈蚣一样,具备神经毒素和溶血毒素,并且变异加强版。
它盘在她的手上,全长不超过二十公分,尾部攀在她包裹严实的手腕,上半身弯弯曲曲绞着她的手掌,自认为挑了个很好下口的地方。
它对着谢梳的食指发起进攻,稚嫩的毒颚一击下去,咔哒,卡在指甲两侧。
跟想象的不一样。
它没能扎穿厚实的防护层。
此时体色还没那么绚烂的灰褐色小缨虫,呆呆抱着人类的手指陷入沉思,像一根细长的抓夹。
它不懂。它不理解。它不肯放弃。
经过反省,它觉得是位置没挑好,于是前五对足一阵捣鼓,半条身子奋力昂起,吧唧落下,够到下一根手指。
它爬到右边啃啃,没用;再换到左边啃啃……痴心妄想。
新生的幼虫在狡诈的人类面前一败涂地。
它不得不放弃,茫然松开上下颚,低头用纤细的触角点点,尝到来自人造材料的怪异味道。
——呸、呸!好臭。
缨虫狼狈地老实了。
“没事,它牙痒。”谢梳很淡定,甚至懒得瞥它一眼,慢条斯理将箱盖合上。
尽管专业地讲,对方并没有哺乳动物式的牙齿,那是它的颚足。
这档口,它已经离开了熟悉的温暖环境,冰凉干燥的空气侵袭它刚刚褪完皮的细嫩外骨骼。
它被人从盒内转移了出来。
又一只巨手从天而降,捏住它中段体节。
缨虫一个激灵,拼尽全力企图将自己固定在原地,扒她的掌心,带锯齿的跗爪把足下材质牵拉出一块块凸起。
但它的力量还不够,最终也只是徒劳,被她提起,轻松得像清理黏在衣服上的苍耳。
21对步足徒劳划动空气,环绕蓝色花纹的金黄长腿如波浪般粼粼起伏,舞得像龙舟两侧的桨——是的,此时它还只有这么点儿脚。
这个阶段的它在她手中仿若玩具。
谢梳将它抓起又放下,堆在称量盘中。
它变成煮熟后又晾干的僵直面条,九五新的脑子努力转动。
她是猎物?她不是猎物?
缨虫陷入巨大的矛盾当中。
搞清楚人体与人体外包装的区别,它又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
三个半月后,它顺利度过第四、第五次蜕皮,体长增加到半米。
它被转移到空间更大的生态培养舱。
巴普洛夫的狗,生命科学历史上非常经典的一个生理学实验。
实验室针对缨虫的训练也基本参照这一原则,不断给予条件,强化刺激,再改变条件,给予全新的刺激。
但变幻的环境里始终一成不变的,是谢梳。
因此,在搞明白她是不是可以入口的猎物之前,它先模糊意识到另一件事:她好像,也是“母亲”,“君王”,“主人”——哺育者,上位者,操控者。
这个人的出现总伴随一些噪音,最初缨虫对那些震动感到警觉与好奇,因而时常被吸引。
可它无法破译,只是波动,没有伤害,也没有好处,它渐渐感到无聊。
但谢梳坚持不懈。
当她再次带着一块分割好的鼠肉到来,缨虫尝到熟悉味道的同时,听见节奏熟悉的敲击声。
就像蒙昧的稚童突然开窍,量变终于积累为质变。它轻戳嘴下的肉,再看看指着肉冲它轻敲的女人,福至心灵。
它意识到这些频率存在规律。
就像幼儿牙牙学语叫出第一声妈妈,缨虫抬起附肢,尝试用小爪尖尖碰了一下墙壁,学着像她一样,用敲击回应敲击,当——
她的五官发生了变化。
它暂时还不知道,这个叫做微笑,人类表达欣慰、赞许之类正面情绪的途径。
它只知道,它多得到了5g肉。
第四个月,北极星生态站迎来军企男领导视察。
对方表示要看看新项目的战力,确认其值得投资,带来了同批进行的另一头项目。
事情发生得突然,生态站站长兼实际上的实验室总负责人据理力争,称缨虫正在蜕皮状态不合适,称实验体珍贵经不起折损,称这样朝令夕改会打乱她们后续规划……然后被驳回。
谢梳得知,也只淡淡一声:“哦。”
没办法。
众所周知甲方听不懂人话。
新皮硬化的48小时一过,饥肠辘辘的缨虫爬到投食口边等待喂食。
今夜的实验室来了很多人,它讨厌那些个大腹便便雄性的臭味,很想用毒液将牠们放倒后通通拖出巢穴丢掉。
不过看到捧着铁盒子走近的谢梳,它忍住了。
它期待饱餐一顿,希望今天的肉能新鲜些。
如它所愿,只是新鲜过头。
谢梳带来的不是肉块,是活物。
一只硕大的毒蝎。
闸口打开,红褐色巨蝎顺着管道钻入了它的领地,高高翘着细长锋利的毒针,舞动着强大有力的螯肢。
同样的节肢怪物,同样坚硬的甲壳、致命的毒腺,同样饥饿待哺。
五毒相斗,多么稀罕的画面,多么喜闻乐见的场景,多么能满足人类猎奇的心态。
单论体型,蝎子与缨虫不相上下,但对方外骨骼厚度更甚,体重足足达到500g,远超过它。
缨虫的弱势与优势都在于体量更轻,它擅长攀爬、觅隙,能去到毒蝎去不了的地方,完全可以不正面迎敌。
然而,提前预知到这种情况的狡诈人们,趁它蜕皮静养期间将高处罩住、将外围圈定,封锁了它的退路,逼迫它们在窄小区间狭路相逢。
透明的屏障后,许多双眼睛围观这场刺激战事。这决定了后续将在哪个项目投入更多。
毒蝎的攻击与防御都十分强大,而缨虫的防御力只能依赖闪避与快速反击,一旦被钳制,薄弱的外骨骼就是它的死穴。
压缩的空间限制了它行动,一番扭打后,它被蝎子的钳状触肢捕捉。
强劲的扼力令它动弹不得,后尾的毒针蓄势待发,它几乎要被杀死,但最终凭借灵活柔韧的躯体一个弹动反扑,将毒颚刺入其柔软的腹部关节,扭转战局,反败为胜。
以断了七条足为代价。
它背板也受伤了,满地**的痕迹,大量体.液渗出。
凶猛的巨物搏斗,酣畅淋漓。
屏幕后那些人本来在笑,后来渐渐笑不出来了。
毒蝎腹部破开,轰然倒地,还在抽搐挣扎,缨虫松开缠绕的步足,拖着断肢,没有急着进食。
它的毒液含有消化酶,会逐渐将猎物组织分解为便于吸食的液态。
它跛着几只脚,几十步几十步伤痕累累爬到枯枝高处,昂起触角与毒颚。
节肢动物打架,哪怕肢体横飞也不会有血肉模糊的场景,但它身上泛起的那些刺眼红光,在不太明亮的环境里,比鲜血更叫人震撼、更叫人胆寒。
它杀红了眼,像是来自地狱的魔虫,大战凯旋后,虎视眈眈盯上墙外轻佻观战的人类。
她们,以及牠们,都不说话了。
即便知晓隔着玻璃它不能对他们做出什么,这视线仍短暂震慑到所有人。
它还是幼年体,已经具备了让人害怕的本事。
舱外,一阵静可闻落针的死寂后,“好、好、好!”男领导挺着肥登肚,连连拍手。
没有人附着。
军企的人是一时被震撼到失语,实验室的研究员们则多阴着脸沉默——不论是出于心疼,烦躁,还是打工人又要加班的绝望。
外壳破裂,可能诱发感染,闹不好会死虫的。
而且显而易见,缨虫被激发了凶性。她们的后续工作要更麻烦了。
但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想多了。
缨虫并没有胃口大到把在场所有人囊入狩猎范围,它只是在看谢梳。
是它表现得还不够好吗?
它不明白,它开始反思,它企图解读谢梳的表情——但谢梳大部分时候实在没什么表情,除了犯困。
她是讨厌它,才这么对它吗?
极致的淡人享受极致的浓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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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缨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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