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地面墙体都摇动剧烈,她站不稳,一个趔趄倒向侧方。
她以为旁边有墙,不料却扑了个空,手掌接触了奇怪的坚硬物体,冰凉、光滑又微微粗糙的有机质感。
反应过来时,许多对步足从背后盘上了她的腰,直接刺破了布料,抵住皮肤。
不用怀疑,只要它想继续深入,绝对能毫不费力插进她的五脏六腑。
腹部与密密麻麻的利器紧贴,谢梳闷哼了声,不适地拧了一下身体,然后就失去弹动的空间,被它抓握得更牢。
缨虫的前十对步足特化,钩钳状,带锯齿与刚毛,本意是为了让它拥有操作工具的能力,现在,它把这能力用到它的造物主身上,控制住人体也是轻而易举。
而且这力量施加得很是精妙,重一点就会划伤她,轻一点她还会不老实地挣扎,不轻不重,像是一个拥抱。
来自死神的拥抱,魔鬼的拥抱,会带人同下无底深渊。
在谢梳僵硬的片刻,顺势,它锋利的颚勾住她的后衣领,将她朝裂隙深处拽去,就像大型掠食者欢欣鼓舞拖走得手的猎物,留下灰白的拖拽痕迹,消失在黑洞洞的阴暗角隅。
不远处人声吵吵嚷嚷,陶桃的呼唤回荡在连绵不绝的崩坏动荡里,她只听见一个尾音,然后,光线俱灭,万籁俱寂。
世界只剩下无穷的黑暗与身后心怀险恶的大虫子。
窸窸窣窣节肢滑动的声音仿若宣告胜利的恶魔歌唱。
它给了她机会的。
一次,两次……直到它耐心彻底告罄。
现在,它不会放过她了。
……
谢梳被关起来了。
再转醒,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
对时间空间的感知全部丧失。
这是一种很容易激发人内心恐惧的状态,许多人午休醒来发现天黑时会感到恐慌与失落就是如此,孤独感、被抛弃感、不安全感会在瞬间一齐上涌,就如基因中自带的非条件反射。
不过谢梳的反应只是有点掉线。
她呆坐了会儿,撑起身体,在周围摸摸。
四下伸手不见五指,入手有些潮湿,坚硬粗糙的像是石面一样的东西,再往前则有金属似的条状物。摸不到尽头,她有点犯懒,不想起身探索。这也许是个山洞,也许是个下水道。
用力吸了几口气,但她的鼻子有点塞,没闻到什么明显气味。
大概真是生病了,被身体状况影响,她的嗅觉味觉变得不那么敏感,现在,连视觉也被剥夺,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光,看不见出路,也看不见它。
但莫名的,像是冥冥中的心灵感应,她觉得缨虫就在附近。
它在看她,用它那大大小小的眼睛。
她们给予了它强大的夜视能力,它适应黑暗,甚至拥有热感应器官,当它在暗处,她就是它无处遁形的小白鼠。
以前是她隔着玻璃观察它,现在,境遇对调,她被它圈养并观察。
谢梳不确定只是环境黑,还是自己被它弄瞎了。
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已经吓得不知所措,但谢梳靠住身后不知名结构,又安静发了会儿呆,然后伸长胳膊,敲了敲刚才摸到的那道金属。
咚、咚咚。
要水。
她提出了她的需求。
通过反射的回音判断,这是一片封闭空腔,不大也不算小,到对面障碍物至少有三四十米距离。
震荡平息,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是好几分钟,周遭死一般的沉寂。
她没有得到回应。
保持这个姿势有点累,谢梳躺下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上方开始滴滴答答地淌水。
真的是水吗?
湿意砸下来,她睁开眼——尽管不睁也一样。她用指腹一抹滴落在脸颊的液体,碾了碾,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她觉得有些黏稠。
索性嗅也嗅不出异样,她太渴了,没什么可挑剔的,她找准角度,仰头接水。
滴答,滴答。
水珠轻快落进她嘴里,湿润了干涸的口腔粘膜与舌头。谢梳缓缓吞咽,直到解了口中焦渴。
她不喝了,没两秒,水也停了。
喝完水,没事可干,她在周围摸索一阵,摸到一块不那么湿冷的平坦位置挪过去,倒头蜷缩起来。
事已至此,还是睡觉吧。
这一觉又不知过去多久,睁开眼,隐隐有光亮透进来。
谢梳惺忪着眨了眨眼,拭去那些蒙蔽视野的雾气,终于得以看清自己的处境——
好消息,不是下水道;坏消息,具体是什么她无从判断,看起来像某种地下工程,混泥土铸就,角落堆着许多不明用途的钢筋,四面墙壁很高,呈九十度笔直,毫无落脚处。
更上方大量金属架构掩盖了屋顶形状,侧耳谛听,隐隐有风声,鸟鸣,或是其它一些难以辨识的细碎杂音。但总之没有与人相关的声音。
简而言之,她被困在了一处非常隐蔽、非常坚固、无法逃脱的高大建筑内部。
而她看见的光从斜右侧顶部极远处透进来,那里不知是通往外界的出口还是预留的窗格,凝成窄窄一线天,光源熹微,但好在下方空间陈设简单且墙体灰白,光线得到很好的反射利用。
原来没有瞎,之前只是天黑了。
它对她手下留情了,竟然没做出物理伤害。
又一个好消息。
还有一个坏消息。
接下来她想要活命,所能仰仗的就只有把她丢到这里的罪魁祸首了。
看久了缝隙间漏进的光斑,谢梳眼睛有些疼痛,不由抬手揉了揉。
她看见它了。
静静栖息在上方一块突出的条状水泥边,昏暗光线里,体色与幽邃墙壁浑然一体,不细看根本难以发现,只有对它太熟悉的谢梳注意到它露出的长长触角,再追踪蛛丝马迹,通过异常的反光与阴影,朦胧地描摹出了它的身体轮廓。
堆在墙边的铁条生满红色锈迹,敲得手痛。她左右看看,捡起一小块砖头代替指关节。
咚咚。
——过来。
她发号施令。
上方的触角不动了。空气像是黏稠的液体阻隔在她们之间。
这真是个不太妙的失误。
她习惯了它的顺从,看见它就想测试它的服从度,忘记了风水轮流转,自己如今只是阶下囚。
缨虫没有应答,只是在谢梳的仰头注视下,头壳明显变红了些,艳艳反着天光。
它生气了。
好吧。
不来就不来。
谢梳想了想,再敲敲石壁,换了节奏与轻重。
意思是,她饿了,要吃饭。
它依然没有回应,只是触角轻轻转动,上下颚隐约张合,仿若铡刀一闪而过冰凉的光泽,无言而危险的嘲弄。
她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地指使它呢?
它在实验中心的时候,为了配合她们那些体检、测试、训练,吃不饱饭是常事。
她凭什么觉得它会好好对她?
毫不作掩讽刺了她的痴心妄想,它转身朝墙缝钻去。
它几十对足都可以做武器,平扁薄削的身板也像极了一把软刃,只是稍微变换姿势,修长身姿完全贴合那冗长幽深的窄道,步足拧动,眨眼融入浓重的阴暗里。
缨虫离开,唯一的颜色消失了。
谢梳还是仰着头,对着眼前蒙蒙的黑白灰三色,略感无聊。
她不知道缨虫其实不出现为好。
它是个聪明的生物。聪明,往往意味着记仇。
它一件一件记下了她对它的伤害,它渴望极了她——渴望极了把那些痛苦一件一件还给她。
复仇的火焰潜滋慢长着,窜上头部,令它触角微微卷曲,燃到第一对附肢,于是它悄然摩搓了两下毒颚,燃到体腔,它觉得每一段体节都燥热、每一对步足都发痒。
它很想抓住她、缠绕她、绞杀她。
它一边强迫自己一步步爬进通道,不要回头,外面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一边不由畅想起再来见她时的场景,它要带给她哪些惊喜。
没关系,不急……慢慢来。
首先,它要让她也尝尝没有自由的滋味,让她尝尝被囚禁、被搁置、被忽视的痛苦。
……
谢梳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痛苦,只有淡淡的饥饿,和淡淡的无聊。
于是她靠墙发了一会儿呆、数了一会儿砖、犯了一会儿困,再度躺下,搂住自己的肩膀,昏睡一整天。
得感谢她体贴能干的助手小陶很有先见之明地给她裹了层厚外套,这真是个适合补觉的好地方。
当黑暗再度降临时,缨虫回来了。
未见其虫,先闻其声。
啪嗒,一只剥了皮的粉红大耗子被丢下来,重重砸到她腿上。
谢梳一激灵,撑身坐起来,低头。
倒不是被这血腥场景吓的,主要是被冰的。
它剥得不是太完整,皮下血管被戳破,硕大的老鼠湿哒哒在淌血,浸透了布料。
她盯着自己大腿上这团恐吓物看了会儿,抬头向上望。
暮色笼罩,建筑物的方顶阴森森像棺材盖倒扣着,巨虫如鬼魅藏匿于阴影无声无息,踪迹与心思皆难以捉摸。
她不确定它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它吃东西时,嘴是漏的吗?
缨虫:投喂人类。
人类:她在恐吓!
谢梳:你嘴漏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缨虫(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