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速不快，但周家伟已经没有那种难受得不行的感觉了，偶尔有风从窗户吹进来，太阳穴处的清凉感更甚了。
他想，看来得去医院检查一下了，兴许是贫血了，最近体质有些过于差了。
到站后，周家伟路过一家中医馆，刚走过门口，一股混合着艾草与陈皮的药香扑面而来。
他脚步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又折返回来，视线穿过暗红的雕花木门，能看见中医馆里面坐了不少候诊的人。
周家伟之前也在三甲医院见过中医、中药材，知道现在大医院里治病很多都是中西结合的。于是，他忽然就想先在这里看看。
预约拿号后，等了大概十分钟就轮到他了。
“坐。”老中医没有抬头，声音沙哑却温和。
周家伟局促地坐下，老中医这才抬眼打量他：“哪里不舒服？”
“就是……最近总犯困，还老想吐。”
老中医微微颔首，示意他伸出舌头看了看，又仔细端详他的眼睛和唇色。
“手放上来。”老中医说着搭上了他的脉搏，干燥温暖的手指轻轻压在周家伟腕间。
忽然，老中医的眉头皱成了“川”字，推了推滑落的老花镜，又用力按了按他的脉搏。
“咦？”老中医疑惑着打量了周家伟几眼，随即又了然道，“哦，你是个姑娘啊？月事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周家伟一愣，眼神警惕地看向对方：“我是男的。”
他打量了一下这里的环境——证书、人员配置都看起来挺正常的。
难道现在的骗子还热衷于做假证？光明正大的一天骗这么多人？！
老中医闻言一怔，扶了扶眼镜，凑近看他：“你是男生？但是你这是怀孕了啊！”
周家伟猛地抽回手：“你是个庸医吧你，男女都分不清，男的怎么会怀孕？老子是男的！”
“……”
周家伟瞪着他，心里已经后悔了，反正都打算去医院了，他刚才就不该进来，死骗子！
“……”
老中医眉头一皱，他行医四十载，坚信自己的医术没有问题。
于是，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周家伟，说道：“你两个月前是不是有过房事？这些日子是不是总睡不醒，闻着油腥就反胃？”不等周家伟回答，他激动地一拍桌子，“哎呀，你这就是怀孕了！”
周家伟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这个医生到底怎么回事？犯困想吐就是怀孕了？
可他是男的啊！
周家伟有些郁闷，但心里又有些没底，因为两个月前他确实……
那晚的片段在脑海中闪回，周家伟的脸“唰”地就白了。但他不可能相信这种男人怀孕的鬼话，于是就板着一张脸，气冲冲地离开了。
“哎，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老中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感慨道。
当天晚上，周家伟就预约了次日上午9点的检查。
因为不知道该挂哪个科室，他想着自己平时还是很健康的，现在可能是前段时间不规律生活导致贫血了，所以就打算先挂贫血专科检查一下。
至于犯恶心的问题……那就到时再问医生吧。
天刚蒙蒙亮，外面街道上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电动车警报声。
周家伟猛地从被窝里弹起来，他眯起眼——手机显示才六点半。
他烦躁地把枕头砸在脸上，却再也睡不着了。
医院门口，出租车一个利落的甩尾，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吱——”的轻响，稳稳停了下来。
“醒醒，到了啊。”司机扭头拍了下座椅。
周家伟猛然惊醒，不到1小时的车程，他已经睡得昏天暗地了。
窗外刺眼的阳光让他条件反射地眯起眼，医院巨大的红十字标志正明晃晃地悬在左前方。
周家伟捏着挂号单，随着扶梯缓缓上升，四周消毒水的气味浓烈。
四楼走廊尽头，“贫血专科”几个红字在白色灯箱上格外醒目。
诊室门口的电子屏冷冰冰地滚动着——“08号某某某正在就诊，09号某某某请等候。”
他是11号。
诊室内的空调开得很足，医生语气平静：“长期贫血可能导致器官功能减弱，胃部不适也是常见症状。”
闻言，周家伟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
十分钟后，他攥着缴费单挤进同层的人工窗口，医保缴费、盖章。
二楼采血中心人满为患。
老人蜷在轮椅里打盹，年轻妈妈抱着哭闹的孩子来回踱步，穿病号服的中年男人盯着叫号屏幕发呆……
周家伟取了尿检容器，完成采样后，又到自助机前取号 ——“血检，37号”。
采血大厅的电子屏不断刷新，周家伟站在墙边，默默计算着每个窗口的速度，猜测自己会被分到哪个采血台。
等了大概二十几分钟，终于轮到他了。
护士利落地绑上压脉带，酒精棉的凉意还未散去，针头便刺入皮肤。
暗红的血液顺着导管流入采血管，一管、两管。
“结果一小时后出，电子报告会同步到手机。”护士撕下止血贴，“按压五分钟。”
周家伟点点头，摁着棉签走出采血室。
好饿。胃里空荡荡的灼烧感占据了他全部注意力。
周家伟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 10:25。
他很少在外面吃饭，但现在已经等不及回家再做了，干脆在地图上草草一搜——
附近有一家早茶餐厅，口碑还不错，他跟着导航拐过两个街口就找到了。
“李记茗点居。”周家伟直奔二楼。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点茶客寥寥。
整层楼被布置成古典园林的样式，檀木桌椅间点缀着绿植，雕花窗棂滤进的阳光在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先生一位？”服务员迎上来，将他引到临窗的座位。
草编帘子半卷，窗外是洗练的蓝天，行道树的新绿在风里摇晃，底下行人三三两两。
“您可以扫码点，有需要随时叫我们。”服务员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手机屏幕亮起，周家伟划拉着菜单，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 晶莹剔透的虾饺皇、酱色油亮的蒸凤爪、裹着脆网的鲜虾红米肠……
他最终勾选了四样招牌，又顺手点了壶红茶。
桌上的智能茶炉咕嘟作响，茶汤渐渐染上琥珀色。
周家伟不懂茶道，但温热的茶杯捧在手里时，紧绷的神经似乎也跟着舒展了些。
“叮——”
白色机器人无声滑至桌前，托盘上摆着四笼点心，底下压着机打小票。
周家伟取完餐，它又幽灵般滑走了。
凤爪软糯脱骨，红米肠酥脆鲜香。周家伟风卷残云般扫光所有食物，总共消费98元，能抵他平时至少3天的伙食费。
吃饱喝足，困意涌上来，他歪着头看着窗外发呆。
手机突然震动。
报告出来了！
周家伟直接划到最底部，视线却被两个钉住——妊娠。
“搞错了吧……”他喃喃道。
手指颤抖着放大页面。
数据栏里那些陌生的数值、箭头和参考范围在他眼前扭曲。他猛地退出，重新加载，甚至还搜索了HCG指标的含义。
窗外，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人行道上。
周家伟指节发白，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医院搞错了！
他机械般地反复刷新页面，可每一次数据都冰冷地显示着同样的结果：HCG值高达24563mIU/ml，孕酮28.7ng/ml……
这些数字在医学上只有一个解释——怀孕。
“开什么玩笑……”他声音发颤，“男人怎么会怀孕？！”
周家伟难受极了，决定再预约别的医院看看。
他先是查了些资料，然后红着眼眶点开了市妇产医院的预约系统，打算跳过常规的HCG血液检测环节，直接预约彩色多普勒超声检查。
如果这荒谬的事情是真的，按照胚胎发育周期推算，孕周已近9周，直接进行B超检测是最简捷的确诊途径。
次日清晨，周家伟已经站在了市妇幼医院门口。
这里的消毒水气味比昨日那家更浓，让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医生很是怀疑他的说辞，但看了他提供的报告后，还是开具了检查单。
超声检查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冰凉的耦合剂涂上腹部时，周家伟浑身一颤。
当探头压上皮肤的瞬间，他死死闭上了眼睛。
“原始心管搏动很健康。”医生略显激动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妊娠约9周，胚胎发育良好。”
诊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仪器运转的嗡鸣。周家伟盯着黑白屏幕上那个跳动的小光点，耳畔嗡嗡作响。
医生说什么“宫内妊娠”“完整子宫”“激素水平”之类的术语，像是模糊的杂音，只有最后那句格外清晰：
“您体内存在完整的女性生殖系统。”
这不可能！
纸巾被塞进他汗湿的掌心，周家伟机械地擦拭着肚子，指腹下紧绷的腹肌线条分明。
“您没事儿吧？”医生见他这样子，理解又担忧的安慰道，“您目前各项体征都显示并没有紧急风险，但最好再做一下促性腺激素水平检查，以便准确判断妊娠情况，消除体内一些潜在的危险，防止发生意外。”
“我……”周家伟感觉嗓子有些干涩，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后，他低着头哑声道，“能……打掉吗？”
医生愣了一下，答道：“终止妊娠通常应该在怀孕后的14周内进行，超过14周，除非符合特定条件，比如政策规定，离婚或丧偶，否则无法进行。”
说完后，她又补充道：“而且您的情况比较特殊，药流需要在49天内进行，人流的话……你的情况不允许，建议你和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商量一下，做好后续的检查。”
周家伟站在医院门口，手机通讯录停在“沈博闻”三个字上。
要联系他吗？那个男人看起来还挺有钱的，他会要一个男人生的孩子吗？
周家伟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平坦的小腹，掌心传来微弱的温热，这里现在住着一个小生命……
他卡里还有点积蓄，养一个孩子短期内他大概可以做到，而且……以后他也可以努力挣更多的钱。
或许他想得过于简单了，但这是一条人命。
思量再三，周家伟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哪怕那个人不信，甚至干脆不要，如果自己和父母坦白的话，一家人也可以养好这个孩子。
手机屏幕明明灭灭，最终，周家伟还是鼓起勇气按下了拨号键。
S市，沈氏集团顶层，落地窗外是整片蔚蓝海湾。
沈博闻修长的手指正划过一份文件，钢笔在纸页投下冷硬的阴影。
“嗡——”
私人手机在实木办公桌上震颤起来。
屏幕亮起的瞬间，沈博闻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陌生号码。
这是两个月以来的第十七次。
他压下心头那点荒谬的期待。
“您好，我是沈博闻。”声音是一贯的沉稳，喉结几不可见地滚动了一下，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钢笔尾端，心中再次无法遏制的期待起来，会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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