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市公安局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得像口烧着的老烟囱。
局长坐在主位,手指关节敲击着桌面上的搪瓷杯,杯沿的茶渍在白炽灯下泛着黄褐。
姜倩倩站在会议桌前,警服后背的褶皱里还沾着百货商店的黑灰,掌心的疤痕因紧张而隐隐发烫。
她舅舅上次生病后就一直在休息,这段时间也没有来警局。
“人民剧院?三天后的雨夜?”局长的声音带着砂纸磨过木头般的粗糙,他从老花镜上方瞥着姜倩倩:“小姜同志,你当我们是在开故事会?纵火案的预警,凭什么?”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张智国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军绿色裤脚沾着的泥浆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局长,我早说过她办案太儿戏,”他弹了弹烟灰,火星落在“远洋渔业公司”的档案上:“前阵子靠些歪门邪道破了王有德的案子,现在更离谱了,直接开始算命了?”
姜倩倩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
她能看见档案柜顶上那台老旧的电风扇,扇叶上缠着蛛丝,像极了她此刻混乱的思绪。
“我有证据,”她急得声音发颤,指着显微镜下的鱼油分子结构图:“这些残留物和1983年的爆炸案一致,而且……”
“而且什么?”局长打断她,手指点着桌上的笔录本:“你说看见纵火者右腿微瘸,有枫叶胎记,这些我们可以去查。但你怎么知道下一个目标是人民剧院?怎么知道是三天后的雨夜?”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刑侦讲的是证据链,不是凭空臆测。”
姜倩倩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浓烟堵住。
她总不能说自己看见的是2025年的新闻画面,总不能坦白掌心的疤痕会传来未来的预警。
那些闪回的碎片在脑海里翻腾——人民剧院的霓虹灯在雨雾中模糊成血色,穿防化服的人员抬着担架跑过,担架上盖着的白布沾着焦黑的纸屑……这些画面清晰得像刚发生过,却无法对任何人言说。
“我……”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鼻尖突然一热,鲜红的血滴落在干净的笔录本上,晕开细小的红花。
会议室里的议论声突然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脸上,有惊讶,有怀疑,还有张智国那毫不掩饰的嘲讽。
局长叹了口气,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姜倩倩,你最近太累了,先休息几天吧。人民剧院的布控我们会安排,但这个案子,你暂时不用参与了。”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像在宣判一场无声的刑罚。
*
走廊里的日光灯管忽明忽暗,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姜倩倩游魂似的走着,警帽捏在手里,帽檐的徽章硌得掌心生疼。
路过打字室时,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议论:
“听说了吗?姜同志被局长停职了……”
“我就说她上次破案是运气吧,这次还想故技重施?”
“傅顾问会不会也受牵连啊……”
这些话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
她走到楼梯间,靠着冰冷的水泥墙滑坐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雨点又开始敲打玻璃,和她胸腔里沉闷的心跳声重合。
为什么偏偏是她?带着2025年的记忆困在这个年代,握着能看见过去未来的线索,却像个被捆住手脚的囚徒。
傅沉舟说过相信她,可他那双总像藏着秘密的眼睛,真的能理解这种无法言说的痛苦吗?
“啪嗒。”
一双沾着少许泥浆的皮鞋停在眼前,深色的裤脚卷着细小的褶皱。
姜倩倩抬起头,看见傅沉舟手里拿着个军绿色的搪瓷缸,热气从杯口袅袅升起,混着淡淡的姜糖味。
“张队在办公室发火,说局长偏向你。”他在她身边坐下,空着的右手腕搭在膝盖上,左手把搪瓷缸递过来:“宋法医煮的姜汤,说是治流鼻血。”
姜倩倩没接,只是盯着他袖口那枚青铜纽扣。纽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纹路里还沾着些许黑色的粉末——是从百货商店仓库带出来的烟灰。
这个细节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却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你不用来安慰我,”她的声音闷闷的,像被水泡过的棉花:“连局长都不信我,你说相信,又有什么用?”
傅沉舟没说话,只是把搪瓷缸塞进她手里。
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打开来是块掉渣的绿豆糕,和那天女警给的一模一样。
“我小时候在边疆,”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远处的雷声:“有次追逃犯,掉进冰河里。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只有我自己知道,能听见冰层下水流的声音。”
他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在昏暗中格外清晰:“有些声音,只有你自己能听见,但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姜倩倩捏着那块绿豆糕,糕点的甜香混着姜汤的辛辣,在舌尖绽开奇异的味道。
她想起他在火场里毫不犹豫护住她的背影,想起他悄悄调换鱼油样本时谨慎的侧脸,想起他每次在她流鼻血时递过来的手帕……这些细节像散落的拼图,隐隐拼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傅沉舟,”她突然抬头,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打湿了他的肩头,“你为什么……好像很熟悉我?”
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楼梯间里的电流声仿佛都静止了。
傅沉舟转动着指间青铜袖扣的动作猛地顿住,侧脸的线条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着窗外越来越密的雨帘,睫毛在镜片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姜倩倩的心跳突然加速,掌心的疤痕又开始发烫。
她看见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答案,可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雨还在下,敲打着楼梯间的玻璃窗,像在为这个未完的答案伴奏。
姜倩倩看着他沉默的侧脸,突然有种预感——这个男人藏着的秘密,或许比她能看见的所有过去未来,都要复杂得多。
*
楼梯间的雨帘渐渐稀疏,窗玻璃上的水痕蜿蜒成蛛网。
傅沉舟沉默的侧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姜倩倩望着他紧抿的唇线,掌心的疤痕突然又开始发烫——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疑问,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还在不断扩散。
“我……”傅沉舟的喉结轻轻滚动,空着的右袖管被风掀起细小的褶皱。
他从风衣内袋掏出支英雄牌钢笔,笔帽上的镀铬早已磨出斑驳的铜色,笔夹处还别着半张泛黄的便签,上面是用钢笔写的“滨江化工厂”字样,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熟悉感。
“我在整理1983年的旧档案,”他试图转移话题,钢笔在指间转动,金属摩擦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有些笔录需要重新誊写。”
姜倩倩的目光却被那支钢笔牢牢吸住。笔杆上残留着淡淡的松烟墨香,与傅沉舟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能让我看看吗?”
傅沉舟的动作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复杂,但还是把钢笔递了过去。
就在姜倩倩的指尖触到冰凉笔杆的刹那,掌心的夔龙纹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闪回都要强烈——
1999年的病房消毒水味扑面而来,白色的墙壁上挂着褪色的日历,红圈圈住的“12月24日”已经被岁月晕染成浅粉。
傅沉舟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呼吸机规律的嘶鸣声像条冰冷的蛇。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右手腕空荡荡地放着,左手却无意识地蜷曲着,仿佛在紧紧攥着什么。
“病人脑电波异常活跃,”穿白大褂的医生在记录板上写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与此刻手中钢笔的摩擦声重叠:“像是在接收大量碎片化记忆……这种植物人状态下的记忆回溯,太罕见了。”
监护仪上的曲线突然剧烈波动,傅沉舟的眼皮微微颤动,睫毛上沾着的生理盐水滑落,在眼角晕开细小的水痕。
姜倩倩看见他喉结滚动,似乎在无声地说着什么,嘴唇开合的形状像是在喊一个名字——那口型,与“阿甯”惊人地吻合!
更惊悚的画面紧随其后:病房的窗户被狂风撞开,雨点打在傅沉舟脸上,他插着针管的手突然抬起,死死抓住床边护士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皮肤。
护士吓得尖叫,托盘里的药瓶摔在地上,棕色的药液溅在他苍白的手背上,与1983年爆炸案现场的助燃剂颜色如出一辙!
“呃!”姜倩倩猛地松开手,钢笔“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笔帽摔开,露出的笔尖还沾着深蓝色的墨水,像凝固的血液。
她捂着胸口大口喘气,眼前阵阵发黑,1999年病房的消毒水味还萦绕在鼻尖,与楼梯间的霉味诡异地混合在一起。
傅沉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看着姜倩倩失魂落魄的样子,又低头瞥了眼地上的钢笔,突然抬手将桌上的搪瓷杯扫落在地!
“啪嚓——”
粗瓷杯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姜汤混着玻璃碴四溅,有几片尖锐的碎片擦过姜倩倩的裤脚,留下细小的划痕。
傅沉舟的右手紧紧攥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空着的左袖管剧烈晃动,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汹涌的情绪。
“你看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急切,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姜倩倩的灵魂都看穿。
楼梯间的日光灯管突然发出“滋啦”一声爆鸣,熄灭了,只剩下窗外透进的惨淡天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狭长而扭曲。
姜倩倩蜷缩在墙角,看着傅沉舟因愤怒或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藏着的秘密,远比1983年的爆炸案、百货商店的纵火案更加深沉。
他不是简单的“熟悉”她,而是仿佛早就知道她会出现,知道她能看见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碎片。
钢笔还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笔尖的墨水在水渍中缓缓晕开,像幅不断扩散的墨画,将1983年的化工厂、1985年的百货商店、1999年的病房,还有2025年的新闻画面,都串联成一条无形的线——而她和傅沉舟,就是这条线上最关键的两个结。
傅沉舟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但攥紧的拳头始终没有松开,指缝间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
他死死盯着姜倩倩,仿佛只要她说出那个禁忌的答案,就会立刻扑上来将她吞噬。
雨又开始下了,敲打着楼梯间的窗户,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姜倩倩终于明白,她看到的不仅仅是傅沉舟的过去,更是他们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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