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尖利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响起。
原本空无一人的大街，拐角处突然出现了好几个扭曲的怪物。由成百上千块腐烂的肉块胡乱拼凑而成，在移动时肉.缝里挤出青白与血色交织的粘稠液体，滴答落了一路。
“Ⅰ级怪物警报！”
“Ⅰ级怪物警报！”
“Ⅰ级怪物警报！”
闻也在怪物看过来的前一秒翻身滚进地上摆放的箱子里，耳边的通讯器同时传来急速奔跑时的粗重喘息——
“该死的，这些恶心东西怎么甩都甩不掉。”
不需要向后侧身，光空气中那腐烂的臭味就能让人定位到怪物的存在，令人作呕。
“这是‘诡’的副本，你当随便开玩笑的？”
“刘旭，先找掩体。这只是前置剧情，不要浪费太多体力。”
前置剧情中，玩家会被随机投放到不同地点，然后在规定时间内赶往车站搭上开启主线任务的列车。
前置任务短，又没有任何预警提示，导致大多数玩家都以为这只是一场很普通的时间赛跑。直到他们迎面撞上污染值极高的腐肉怪物，被追杀时他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队友的声音交错在一起显得格外杂乱，刘旭因紧绷而声音尖利：“你当我不想吗？！”
作为S级副本的伴身I级怪物，移速极快，一旦锁定玩家，玩家死亡率高达90％，而剩下的10％希望，要么移速加成高能一路跑到安全屋，要么……
街上游荡的怪物一声怒吼，闻也只能隐约听见通讯器里一句模糊的“就是你了”。
——要么就是找到替死鬼，将仇恨值转移。
这是协会投放了大量高级玩家，用鲜血得出的结论。
或许哪个倒霉蛋正好路过，就被刘旭盯上，成了无数亡魂中的一员。
闻也升起不妙的猜想，想开口说些什么，凄厉的惨叫声就在下一刻响起。
“啊——！”
骨头断裂和重物落地声混在惨叫里，陡然间让通讯器失了所有动静。
死一般的寂静中，所有人都听到了最后那句惊恐的：
“怪物……你是个怪物……”
*
[他说你是个怪物。]
迟灯察觉到副本再次开启时，他正站在阴暗、血腥味四散的小巷里，面前躺着的玩家已经没了任何气息。
而那只怪物隐在暗处，似乎看到了极其恐惧的东西，怎么也不敢往前靠近一步。
两分钟前，这人还活着。
他被怪物一路追杀逃至这里，一眼就盯上了迟灯，本来想拉迟灯当垫背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结果在抓住迟灯胳膊想把他甩给怪物的瞬间，对方的手臂就以一种极其恐怖的方式扭曲折叠，随后他整个人被甩飞了出去。
很显然，他最初把迟灯当成了普通人类，直到看见被折断的手臂在下一秒恢复正常，移速极快的腐肉怪物突然停下不敢往前，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等怪物一刀下去，刘旭都没意识到问题具体出现在哪里。
明明眼前的人只是一副普通人类的模样。
惊恐定格在他生命里的最后一秒，那句怪物也成了他最后的遗言。
[但你是惊悚游戏里最后一只魅魔npc。]
[准确来说，是一只睡了一觉没了尾巴、还没了成年体的魅魔。]
[根据调查得到的消息，你那不省心的尾巴正在和npc对立的玩家基地里。]
迟灯：“……”
在血水即将蔓延至脚下时，他才往后退了一步。
一身黑色半长款连帽外套，兜帽摘下来后露出白色的头发。头发略长，额边的碎发贴在皮肤上，露出里面的一缕挑染。眸色和挑染颜色很相近，是很漂亮的一层淡粉。
在没有了尾巴和犄角这类显著特征后，从外表来看迟灯和正常人类没有区别。
甚至更具有迷惑性——苍白的肤色以及略显单薄的身体会让人以为他毫无还手能力，再配上显眼的外貌，活脱脱一个花瓶，在危机四伏的惊悚游戏里会是最适合当替死鬼的炮灰。
所以刘旭才会认错，且第一眼就盯上了他。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迟灯实在倒霉。
但其实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霉成这样的。
睡了一觉身上缺了零件，形态退化，饿了出来找食物还碰上副本开启、被不知名玩家碰瓷，最后还要忍受有东西一直在耳边说些奇怪的话。
用玩家那套标准来说，他的幸运值可能为0。
[不过你再怎么像人类，在他们眼里终究是怪物。]那声音笑了，[我的意思是，你想伪装成人类混进玩家基地的计划不会成功的。]
“你说话真难听。”
其实迟灯根本没做计划，但哪有还没开始就被否定的，“我不爱听，换个我爱听的。”
那东西一下就安静了，好半晌后才冷笑一声：[那个玩家基地，你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招惹过。]
“……”
[你那时候为了能量什么话都能说出来，祸害了好几个现在已经成了顶级玩家的人。]
“？”
哪儿来的野史？
[到时候混进去了你往那儿一站，他们就会发现你就是当初那个满口承诺然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的骗子……]
迟灯不等他说完，就翻过另一只手。
手掌中心长着一只眼球，正中心的黑色眼珠转了一圈盯向迟灯。如果还有嘴，此刻一定在冲着他笑。
[是你让我说的哦。]
“谁让你说这些恶心东西的。”
迟灯将眼珠挖出来，血液沿着手腕滴落，整个过程表情不变，挖出来后随手一扔，幽幽开口：“真后悔把你吃了，吵死了。”
白色眼球正好砸在尸体耳边的通讯器上，将对面那句“刘旭，报位置”生生砸了回去。
那枚黑色通讯器在使用者死亡后自动脱落，小小一枚，掉下来也没有被察觉，就静静躺在血泊里，不知道将迟灯说的话录进去了多少。等迟灯看过去时，通讯器已经因为眼球的污染而彻底报废。
迟灯仅仅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而隐藏在阴影里的怪物在捕捉到“吃”这个关键词后，巨大的身体跟着抖了抖。
本能想让它吃掉进入前置剧情的任何人，但被揍过的经历又让它害怕靠近面前的这个“人类”，它只能一边颤动，一边用那仅有的脑子思考，最后抓住刘旭的胳膊缓缓靠近迟灯，想将食物进献上去。
[哈哈哈。]眼球开始怪笑，[看到了吗？这就是npc和玩家之间的差距。你觉得正常玩家看见这一幕，会做些什么？]
怪物的动作隐隐透着一种卑微的讨好，和刚刚追击玩家的模样截然不同。
但迟灯不吃这种食物。
从很久前，他就不是一只正常的魅魔。他需要进食，进食的方式和食物的来源可以有很多种，之前为了食物做过很多事结过不少仇，但唯一不会改的是，他没有吃人的癖好。
至于玩家见到这种场景会做些什么迟灯不太清楚，总不能是对他顶礼膜拜之类的。
眼球见他不说话，还想再说点什么让他认清事实，就见迟灯背后突然冲出来一个青年模样的玩家，抓住他的手，慌张的嗓子都破了音——
“我靠！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眼球：“……”
眼球：“？？？”
……
初晓的风里带着湿润，把他拽走的年轻玩家拖着迟灯在街上狂奔。脚下是粘腻的污秽，路边偶尔见到掉落在地上的怪物粘液和一些残肢断体。每次见了这些，年轻玩家拖他往前跑的速度就更快几分。
他冲出来的时间太巧，正好就在眼球嘲讽完后，仿佛就是为了回答他那句而出现。
——正常玩家看见这一幕，会做些什么？
——会把他当成普通玩家打包带走。
太过戏剧性，导致眼球就跟本来在嘎嘎乱叫但被突然掐住脖子的大鹅一样，一下没了声，但反应过来后又要扇动翅膀不停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这只是一时的。]
[npc和人类之间终究有不可跨越的鸿沟，只需要一个异常他就会认清现实。]
迟灯很想给祂比个中指，但头晕眼花，连拽他走的那个玩家都在视野里越来越模糊。
年轻玩家把他抓的很紧，因此在脱手的那瞬间，年轻玩家就意识到了。
他立刻刹车，转头就见被他拽走的“人”此时正扶着墙，脸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
“不能停。”
年轻玩家叫唐佳洋，还没从刚刚那一幕缓过神来，声音格外紧张，“怪物随时都有可能追上来。”
“但再跑下去，我可能现在就要死了。”
迟灯靠着墙的指尖在颤抖，连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失焦地半眯起来，声音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漂浮感。
他骗过很多人，说话真假掺半，但这句话是真的不能再真。六年的沉睡让身体虚弱不堪，尾巴缺失让能力也不完整，现在一步三晃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他会是危险来了跑在最后一个的炮灰。
“可……”
可是现在的紧急情况不允许他们休息。
唐佳洋想拒绝，想说现在很危险，还想说再不赶快赶往列车站，再碰到一次腐肉怪物他们都会死，却又在对上迟灯苍白的脸后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真的很好看，冷汗将鬓角的头发微微打湿，微微喘着气，哪怕是在逃跑路上也没有一点狼狈模样。
少年人的模样，看着年龄也不大，顶天了十七八岁，唐佳洋很容易就联想到现实世界里从小跟着他屁股后面转的几个邻家弟弟。
“我背你吧。”唐佳洋心软了，“刚刚是我们走运，但狗屎运不是那么好踩的，我们再待在这里很危险。”
说完他就要蹲下身，想示意迟灯上来。
只是刚弯腰，他就感觉到地面在颤抖，一股恶臭也从前方飘了过来。
时间骤然凝固。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猜想般，另一只蠕动的腐肉怪物慢慢从拐角处转了出来。
比小巷那只还要大，由无数肿胀、粘腻的肉块缝合而成，发现猎物后肢体兴奋地抽搐扭曲，不停指引着怪物朝他们这里而来。
沉重的脚步声让唐佳洋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双腿如同灌了铅，眼睛瞪得几乎就要裂开。
不至于说什么来什么吧？！
往后退会碰上伤害迟灯的那只怪物，往前他们又要直面另一只怪物，进退维谷的境地让全身血液冲向头顶，“完了”的念头在那一刻充斥着唐佳洋的大脑。
他紧紧盯着怪物，看着怪物越来越近，下意识想去抓身后的迟灯让他跟自己跑，然而下一秒——
怪物很突兀地停了下来，开始颤动。
没有再进攻，也没有再前进。
粘液从它身上滴落，“滴答”声在落针可闻的街道上格外诡异。
唐佳洋想，这个场景似乎有些熟悉，似乎刚刚袭击迟灯的那只怪物，也是这样在原地颤动。
只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一道尖锐刺耳的物体断裂声，没有任何预兆从上方传来。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只看见一块巨大的广告牌正急速下坠。
在唐佳洋极度惊骇的眼神里，那块巨大的铁板，以一种精准到令人窒息的角度砸进了怪物的脑袋。
“砰——！！”
一声巨响，地面晃动，尘埃四起。
那个极度危险的怪物轰然倒地，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腥气以及腐肉被瞬间压爆而散发的恶臭味，以怪物为中心轰然散开，呛得唐佳洋剧烈咳嗽，而后又弯下腰拼命呕吐。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他胆汁都快吐出来。等缓过来后他捂住口鼻，视线穿过还未完全散去的烟尘，看向广告牌的方向。
广告牌下方，是已经被砸得看不出来原本形状的怪物。曾经庞大又恐怖的东西，此刻只剩下四肢还在抽搐。
唐佳洋表情僵硬，直愣愣盯着地上的怪物。
“这……”迟灯听见唐佳洋倒抽一口气，喃喃自语，“狗屎运能踩这么多次吗？”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每个点都透着巧合，细品就能发现异常。
连眼球都重新支棱起来：[我说过，你和那些人类不一样。]
说罢，唐佳洋如同感受到了什么，转过身，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向迟灯，里面掺杂着探究、不可置信，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嘴唇颤抖：“你应该不是正常人吧。”
迟灯：……
“什么？”语气有点冷。
“你没发现吗？”唐佳洋手在比划了一下。
迟灯：“……？”
唐佳洋：“你这幸运值高得有点变态了。”
而变态和正常是无法共存的。
开文啦[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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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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