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治疗开始前,乌歌拿着资料,小心翼翼地对桃禾说:“师、师父……我用暴露疗法可以吗?”
桃禾挑了挑眉。她知道暴露疗法,因为这是为数不多的,从古至今都通用的方法,对于帮助人们克服恐惧有奇效,也是如今最为主流的治疗方法。
简单来说,暴露疗法就是——将士兵直接暴露在恐惧的东西之下,用直面恐惧、接近恐惧的方式打败恐惧。如果一个人从未见过长相恐怖的星际怪物,那么第一次见到时必定是吓得双腿发软,但是如果他模拟过无数次和星际怪物的相见,早已熟悉呢?
答案不言而喻。但是仍然有人认为,在疗愈仓里直接见到害怕的东西,冲击力太大。于是聪明的人类发现,可以采用逐渐升级的方式让人们习惯。比如,先给士兵看图片,然后接触星际怪物的玩偶,接着是打败星际怪物的幼崽,最后才是直面本体,这样训练数次,恐惧渐渐消散,精神污染度就会下降。
“可以。”桃禾回道。这当然可以,从古时候起,暴露疗法就是对抗恐惧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他们三人戴上了头盔,乌歌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她呼出一口气,握住疗愈仓档把,坚定地推到了底部。立刻,场景变换,他们四人的精神相连,出现在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小屋内,乌歌甚至能闻见桌上摆放的百合清香。
那名士兵倚坐在蓝色单人沙发内,头颅低垂,双眼紧闭,还未被唤醒。
乌歌还在做着准备,桃禾则是有些新奇地望向四周,这是她头一回真实地站在疗愈仓里,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有趣。
她回忆着书本上的知识,温习着疗愈仓的几种模式:第一种是“房间模式”,就是他们现在所身处的房间,治疗师可以在这里和患者进行交谈和治疗。
“十字星后备联防局作战部第七小队队员,劳尔。精神污染度135度,已经达到了中度污染,陷入一般危险状态,因此需要进入心理疗愈仓。”乌歌按照以往考试的流程,向面前的两位“考官”汇报情况。
桃禾也在翻看劳尔的资料,松北洋则是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还给自己泡了一杯澳白。
乌歌见这两人都默不作声,便继续道:“按照《星际精神力污染治疗手册》,精神污染度超过一百会精神恍惚,影响机甲操纵;污染度超过两百,就有可能永远无法回到正常人水平,因此本次治疗的目标是将劳尔的污染度控制在一百以内。”
“那么接下来,首先要做的是了解劳尔精神污染度的上升原因。我将用到疗愈仓的追溯模式。”乌歌的手仍放在档把上,并推到了“追溯模式”。
“追溯模式”是疗愈仓的第二种模式,可以用于追溯来访者的记忆。
房间的地面开始震动,桃禾双手环抱在胸前,静静等待疗愈仓模式的转换。
心理疗愈仓是上个星纪元最为伟大的发明之一,也是门达尔大学最著名的作品,它解决了如何快速治疗精神污染的问题。只要将患者放入疗愈仓内,治疗师就能知晓他脑海中建构出来的画面,在对方记忆的节点上跳越,和他一起身临其境,回到痛苦的曾经。
这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竟然连一丝星光都看不到。
劳尔从沙发上机械地站起身,进入机甲舱内,和他的队友易金斯一起在空旷辽阔的原野上巡逻。
晚风在他们身边轻轻吹拂。远方城内,灯火通明,人们正在餐桌前吃饭,全然不知城市边境即将发生一场恶战,毕竟十字星很少会遭遇星际怪物的袭击。
“天气真是舒服!要是天天都这样就好了!”易金斯吹着口哨,悠哉悠哉。
劳尔也很开心,因为明天就是周末了:“明天我们打算去野营,找一片草地,烤肉、运动。”
“你还没看够草地呢?”易金斯语气夸张,指着前面带着泥土味道的旷野,说道,“天天在这片逛,我都腻了,周末我要去爬山,换个风景。”
“还不是孩子想去踢足球。我也腻了,甚至想去前线干一两年,就能回来升职了。”劳尔说道,“十字星可没什么立功的机会。”
“可不是么,十字星远离战区和辐射带,不要说外面的怪物进来了,就是本土变异的都很少。这里就是养老的。”易金斯回道,“不过,我愿意在这养老,我可没什么雄心壮志……”
两人散步到河边,正打算按以往的路线向回走,丝毫没有注意到,平静幽深的黑色水面下,蛰伏着一头凶猛的野兽。
易金斯转身:“你要是走了……”
还没说完,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就打断了他,易金斯还以为是劳尔去趟了水,刚想说什么,就用余光瞥见,一头巨大的金棕色豹子咬住了劳尔机甲的后脖颈,四只雪白尖锐的獠牙连同血红色的牙龈裸露在外,表情凶狠。
“呃……”劳尔发出痛苦的声音,双手死死抵住豹子的大嘴,试图阻挡对方,可机甲仍旧不堪重负地发出“卡啦”声,火光四射。
“黄金豹!”易金斯瞳孔放大,瞬间变幻出光剑,可是对上黄金豹的那一刻还是心生恐惧,双脚忍不住地向后退了两步。
“精神力污染度上升……七十……八十……”光脑发出警告,易金斯的小腿有些发软……他太久没有直面这些星际怪物了!
“救……救我……”劳尔被黄金豹从背后突袭,丝毫无法挣脱,只能看着机甲一点点损毁,疼痛感从头颈处蔓延全身。
易金斯看着好友的窘境,咬牙向前迈进了一步,举着光剑向黄金豹劈砍而去,谁知黄金豹头一甩,将劳尔吐出,直直地向他的光剑处倒下。
易金斯赶忙收回光剑,双手接住劳尔,而黄金豹也趁此机会,向他扑来。
豹子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易金斯根本挡不住,他刚把劳尔放下,对方就直接四肢并用地将他扑倒在地,前爪抱住他的机甲,后腿快速地蹬向他的腹部,易金斯立刻吐出了几口鲜血。
场面十分血腥,桃禾和乌歌都看得眉头紧皱,仿佛能感受到易金斯的痛苦。
他们三人一直从旁观察着劳尔的状态,劳尔躺在草坪上,在奄奄一息中,看到易金斯的机甲变成一堆废铁,又被黄金豹拖回河流中玩耍,像是把他当成了趁手的玩具。
夜,更黑了,晚风带来了血腥味。
后援在十分钟后赶到,擒住了黄金豹,但是易金斯再也回不来了。
事件追溯完毕,四个人又回到了刚才的那个房间,劳尔坐在蓝色单人沙发内,泪流满面。
乌歌有些紧张地望向单向玻璃后的桃禾与松北洋,即便从她这里什么也看不到。
松北洋面不改色,桃禾的嘴唇却在颤抖。
松北洋适时地递上一杯咖啡,若无其事道:“要喝点吗?”
咖啡的舒适温度传到了桃禾的手指间,她仿佛从刚才的微凉晚风中缓过来,竭力遏制自己的情绪:“谢谢。”
“你在想什么?”松北洋定定地望向她,眼里都是探究。
桃禾一下就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和卢醒平时的表现不太相符,毕竟深陷疗愈仓带来的幻境——这是一个新手才会做的事情。
桃禾感觉到了紧张,可是下一秒,松北洋就移开了视线,像是刚才什么都没有问。
乌歌清了清嗓子:“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劳尔迷茫地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泪痕:“我……我,我很害怕,再想到那个画面,我还是很害怕。”
乌歌同情地递过去纸巾:“你怕什么?”
“我怕黄金豹,我还害怕天黑。我已经几天没有睡好觉了,一到晚上,我就要把家里的全部打开。”劳尔哽咽着说,“可我是个战士,我是个机甲兵,我要上战场的……”
心智越是坚韧,就越不容易受到怪物带来的精神污染,相反,如果机甲兵陷入了混乱,精神污染就会有可乘之机。
“其实精神污染度的上升和怕黑、睡不好觉也很有关系。”乌歌解释道,“如果连基本的睡眠都不能保证,白天肯定精神状态很差。”
劳尔点头:“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我就是失眠得厉害,我太怕黑了。”
“创造模式”是疗愈仓的第三种模式,治疗师能够通过自己的想象力和精神力帮助来访者模拟出很多训练场景。
“下面该进行治疗了。”乌歌轻声道,“我们要进入创造模式,先解决你怕黑失眠的问题,让你能充分休息。”
乌歌将推杆调至“创造模式”。在这一模式里,她能够通过精神力任意创造出不同的东西,这也是治疗过程中最难的环节,要求治疗师自身有着强大的精神力,否则就会自我耗竭。
乌歌是门达尔大学的优秀学生,精神力在同年级学生中算是雄厚的,她将想象力编织成窗幕,在窗户玻璃上贴起精神的网,模拟出一天的不同时辰,改变屋内的亮度。
“这个时辰,你害怕吗?”她模拟出最深的午夜,室内漆黑。
劳尔抱着头,惊叫出声。
乌歌也不慌乱,她又模拟出太阳刚落山时的场景,室内依旧亮堂,木地板上映射着夕阳的光。
这下,劳尔不再尖叫,抬起头,摇了摇:“不。”
“这个呢?”乌歌拨动着太阳的高度,光线也随之变暗,她观察着劳尔的表情。
天越黑,劳尔的表情越是害怕。
乌歌反复地变换着时辰,让劳尔置身于不同的光线下,多次训练。就这样,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卢老师,你怎么评价?”松北洋挑眉,唇角含笑,问道。
听到松北洋问自己,桃禾也不慌乱,平静说道:“暴露疗法,层层递进,目标明确。”
“确实,她这门课学得不错,精神力也够强。”松北洋点头,“如果是卢老师,也会用这种方法吗?”
桃禾觉得松北洋在故意给自己挖坑,可是她已经提前做好了功课,媒体一直评价卢醒在疗愈方法上向来天马行空,不会拘泥于一种,特别是不会拘泥于学院派的方法。
她打着马虎眼,似乎高深莫测地回道:“方法无所谓,能达到目的就好。乌歌这样用,能快速解决病人的问题,让他重回正常生活和工作,但是对于提升精神力潜能的作用有限,所以还是要看,给他制定什么样的目标。”
说得很好,等于没说。松北洋有些好笑地看着桃禾,他这也是一次试探,想看看桃禾对于治疗的理解,可是又被她躲过去了。
乌歌并不能听到单向玻璃后的对话,她全身心投入在工作中,感觉精神力逐渐耗竭,但是她能明显感觉到劳尔对于黑暗的恐惧正在逐渐消退,他的精神污染度也在反复的练习中下降。
劳尔最初觉得到了太阳只剩半个头后,自己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必须打开家中所有的灯,他甚至偶尔会出现“木僵”——这是一种因为害怕,无法动弹的感觉。后来他逐渐适应了乌歌创造出来的黑暗,只是害怕太阳完全落山后的黑暗,祈求对方仍旧留灯给他。最终劳尔认为,在七点钟以后的黑夜,只要在床边开一盏台灯就会心安。
乌歌快要到精神力耗竭的极限了,但是玻璃后面还站着她的偶像卢醒,她想要再拼一把。
她用尽全身力气,创造出一个非常迷你的黄金豹玩偶,放在手上,让劳尔去抚摸,可是再劳尔碰上黄金豹的那一瞬,就消失了。
乌歌有些失落,她觉得自己失败了。
桃禾却在此时出了声,通过耳机对乌歌说道:“可以了,你该休息了。”
乌歌像是卸下了重担,她推下拉杆,调制“理疗模式”,告诉劳尔:“我们该休息了。”
紧接着,劳尔就躺在了此时此刻他认为最舒适的地方——一片柔软细腻的沙滩上。海天相接,巨大的太阳映照在上空,他穿着泳衣,在沙子上感受着阳光的温情。
“理疗模式”就是疗愈仓的最后一种模式,在这种模式里,咨询师将创造的按钮交给来访者,只要按下这个按钮,疗愈仓就会为来访者创造出他想象中最为放松的场景,用以修养。
躺了半个小时后,劳尔的心理疗愈仓之旅就结束了,精神污染也从135度降到了72度,剩下的事情就需要交给药物了。
而乌歌也躺在办公室的长椅上,精疲力尽。她很满足,因为卢醒说:你做得很好,你已经是个合格的治疗师了。
“你还没说呢,如果是你,你会采用什么方法治疗?”松北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问桃禾。
桃禾很无语,这人比想象中难缠多了。她回忆着从前、现在的所学,以及这些年的治疗经验,想到了那个最为古老的治疗流派,回答道:“如果时间充足,我会从他和易金斯的关系考虑……他的恐惧,是不是来源于自责,因为好像在他心中,黑暗意味着好朋友易金斯为了救他而死。”
松北洋听到这话,感到了一阵惊讶……这种方法,似乎……挺复古、挺少见啊。
作者注:暴露疗法和系统脱敏疗法都是行为主义疗法,通过将患者直接暴露于恐惧的东西之下,达到克服恐惧的目的。比如患者恐高,就将患者直接至于安全的高楼平台上,让其体验这种高空并不会伤害到TA的性命。两种疗法的区别在于,系统脱敏会给予患者缓冲阶段,比如让患者站在厚垫子上,一层层将垫子垒起,让患者陈述到什么高度会感到害怕,经过反复的训练,患者能接受的高度会越来越高。乌歌先是用暴露疗法试探,然后用系统脱敏疗法进行训练。VR诞生后这两种疗法可应用的范围更加广泛,文中的疗愈仓相当于更真实更复杂的VR。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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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心理疗愈仓(中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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