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门迪尔将自己关在卧室内,房门紧闭了三天三夜,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在卧室里做什么。她拒绝一切沟通,父亲和母亲都心急如焚,他们将每日饭菜放在卧室门口,而卡门迪尔从未碰过。
她的父母一开始认为女儿只是悲伤过度,希望时间可以抚平这份伤痛,可谁知卡门迪尔花了三天时间才勉强能够走出房门,又花了小半辈子时间才将自己从懊悔中解脱出来。
走出房门后,卡门迪尔对于失去团子一事只字不提,像是从未发生过。
父母虽然明白,这件事对她有着沉痛的打击,但或许是不想再勾起她伤心的回忆,配合她将这件事变成聊天中的禁忌。
桃禾与松北洋沉默着,观看卡门迪尔的过往。
松北洋对于桃禾能与卡门迪尔建立联系,抚平她的混乱并不吃惊,从乌歌第一次使用疗愈仓时,桃禾给出的评价来看,她就是个天生的敏锐治疗师。因为桃禾对于人心有着最纯粹的感知力,她能透过时间的洪亮和纷繁复杂的表象,看到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渴望。只是,这样的治疗风格在快节奏的星际生活中,早已不再流行,人们都倾向于更加简单直接的暴露疗法。
“宠物是个神奇的存在,它和人类明明不是一个种族,有时却是亲人、是朋友;它明明不能口吐人言,却能和人心意相通。”松北洋在半空中,盯着卡门迪尔卧室斗柜上摆放的宠物相片,像是在和桃禾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错。”桃禾站在松北洋身前,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注意到松北洋的神色染上了一丝落寞,因为她正处于理性思维的河流中。
桃禾说道:“人类的渴望大体能分为五种,宠物能给予人爱与被爱的需要,可是这应用于各人时又有不同。”
松北洋听起桃禾说书本上的理论,嘲弄一笑,又回到了治疗的当下:“那对于卡门迪尔来说呢?”
“她是个强大的女性,是个天生的战士,是个闪烁着母性光辉的保护者。”桃禾淡淡答道,“她还在追求更高层次的需要。她希望自己有能力保护所爱的人,失去小腿后,她害怕自己再也做不到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松北洋问道,他知道,桃禾必定不会循规蹈矩,而是有着自己的特点。
桃禾灿烂一笑:“当然是让她享受掌控一切,保护一切的感觉,我打算……将创造模式的权利,交给她,让她做自己治疗的主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松北洋微微一怔——让来访者自己用精神力进行创造,这样的方式他闻所未闻,没有人这样做过。自从疗愈仓被发明以来,治疗师就是疗愈仓的主人,治疗环节的绝对主宰,可是桃禾竟然想把创造权给予卡门迪尔,真是太疯狂了,比她的哥哥卢醒……更加疯狂!
桃禾对于疗愈仓的使用经验很少,她不知道,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这样干过。而她灵感的来源,不过是以前阅读过的古书——在治疗中,只要给予别人足够的鼓励和支持,让对方感觉到安全,人就会慢慢变好。
卡门迪尔是作战部第二小队的队员,虽没有荣誉和官职加身,她却是整个团队的核心力量,因为她有着洒脱开朗的性格,不拘小节的行为举止,以及一腔孤勇。
她失去小腿的那场战役发生在一场围剿中,农场主家里养的牲口都被突然出现的锯齿河马张开大嘴,一扫而光,损失惨重。更要命的是,它正在向他们生活起居的房屋进发。
由于这座小镇处于边陲,属于后备联防局管辖范围,卡门迪尔和另外四个队员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开始对锯齿河马发动攻击。
他们首先尝试了埋伏和麻醉针的战略,这由卡门迪尔提议,因为他们以往都是这么做的。五个人躲在农场的草垛之后,由其中一人射出麻醉针。可是麻醉针并没有穿过锯齿河马变异后的坚韧皮肤,反而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河马向草垛走来。
麻醉队员有些不信邪地换上了更大号的针头,卡门迪尔心道不好,却来不及出声阻止,只见又是一针麻醉向锯齿河马射出,这一次……扎进了他的皮肤。
也正是因为如此,锯齿河马被激怒了。
“我去……这麻醉的药效不够啊!”队员有些慌了,想拿出挂在脖子上的项链机甲,正面战斗和它战斗,但是项链竟然被发丝缠绕,一时掏不出。
卡门迪尔当机立断,打开机甲,直接将那名队员推开,和锯齿河马正面对上。
正是这短短几秒,让其他人有了反应和喘息的空间,摆好阵型,围剿锯齿河马。这个星际怪物力大无比,咬合力惊人,比他们之前遇到的都更难对付,几个人都感觉到了吃力。
逐渐,他们的体力开始不支,卡门迪尔也是如此,但她仍旧迎难而上。她的攻击最为迅捷,也最为凶猛,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不少伤痕,锯齿河马更加愤怒,在她体力和速度下降的时刻,果断地咬向了她小腿。
卡门迪尔看到了那张深渊巨口,里面还残存着之前的动物尸体残骸,散发出阵阵恶臭,像是一个可怖的黑洞,能将一切有生命之物席卷而下,吞噬殆尽。那一刻,她想:或许这就是她的最后一场战斗了。
昏迷前,卡门迪尔的精神力污染度上升到了两百多,达到了重度污染。
河马张开大嘴的那一幕,也深深震撼了桃禾。她并未上过战场,也没有如此近距离地体验星际怪物所带来的生命威胁,以往她只是在远处与怪物迂回周旋,或是阅读书本上的冰冷文字——“星际怪物所带来的精神力污染并非无可避免,但只要人类展现出一丝恐惧,那么污染就会无孔不入,因此研究者发现心理疗愈对于污染治疗尤为关键,治疗师需要将恐惧化为力量,成就一座铜墙铁壁。”
现在她才明白,在真正的战场上,将恐惧化为力量是多么困难。
再一次经历这两场痛苦,卡门迪尔有些疲倦。
桃禾和她面对面交谈,松北洋站在单向玻璃后观看。
这次,不是桃禾先开口的。
卡门迪尔说道:“其实在那之后,药物已经控制住了污染度,但是我和机械义肢的磨合度一直不高,我很痛苦,所以才造成了反复。”
卡门迪尔指着自己的义肢,苦笑道:“我觉得它不喜欢我,故意和我作对,总是在深夜把我痛醒。我经常梦到被河马咬住腿部的那一刻,然后半夜惊醒,发现是机械义肢的磨合处在隐隐作痛,就再也睡不着了。”
“有找医生和机械师看过吗?”桃禾问道。
“看过。”卡门迪尔点头,“可是他们说手术很成功,义肢也很完美,理论上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能你们还需要时间磨合。”桃禾说道,“你喜欢它吗?”
“当然不。”卡门迪尔声音略微提高,“我觉得它不如我的原装腿好使。”
桃禾脸上显示出惊讶:“听说给作战部配备的义肢是当下最好的,里面还暗藏了弹药和其它攻击手段。”
“是的。”卡门迪尔大方承认,并打开义肢的内部,展示给桃禾看,“我还在里面藏了最喜欢的武器,这个义肢理应是好用的……但是你明白的,我还是怀念有温度的肢体。”
桃禾笑了:“当然,没有人希望失去身体的一部分。”
卡门迪尔重复道:“当然。”
“我记得你在刚开始时说,觉得自己是遭遇了惩罚……”桃禾顿了一下,“现在呢?”
“仍旧有这样的感觉……”卡门迪尔答道,但是很明显,她比刚坐在这里时多了几分理智,“我知道这是一种幻觉,但我无法摆脱,这很矛盾。”
“你身上好像不止这一种矛盾,就像你知道,因为过敏将团子送给他人收养,也是迫不得已,而非你有意而为,造成它的受伤。”桃禾说得隐晦,她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她将所有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是不理性的。
卡门迪尔苦笑:“所有人都说,这不全是我的错,但我难以原谅自己。”
桃禾思索了两秒,然后直视她的双眼:“那如果……再来一次,同样面对团子的离世,你会怎么做?”
卡门迪尔好像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很想保护她,但是生命已逝,你还有什么能为她做的吗?”
“……”卡门迪尔呆在了原地。
桃禾的声音响起:“现在,我将创造的权力交给你。”
说罢,桃禾右手一挥,精神力倾泻而出,密密麻麻将这座房间织满,顿时雪白的墙壁和蓝色沙发消失,卡门迪尔环顾一圈,发现自己正身处少年时代的家,她站在玄关门口,食盒掉落在地,她手中拿着钥匙准备出门。
卡门迪尔又听到了母亲的那句:“今天就不行了,被冻死在街角,身体已经僵硬了,救不回来了。”
珍珠般的眼泪,按照往昔一般滚落在地。
卡门迪尔按下桃禾交付给她的创造键,她用精神力重新改写当年的故事。
她这次没有冲回房间,放声大哭,而是用卫衣衣袖擦去眼泪,头也不回地奔向了大街。
卡门迪尔错过了太多,那闭门不出的三天里她失去了全部的勇气。她既没有见到团子最后一面,也没有亲手将她的小小身体掩埋在后院的玫瑰花从下,更没有为团子报仇。
她感受着自己健全的双腿,用尽全身力气奔跑,前往团子生前最喜欢溜达的街角。
她看见那个毛茸茸的奶黄色小猫被新主人捧起,她一把将那人推开,把她的好朋友抱入怀中,用脸颊感受着那份冰冷。
她咬牙切齿,发誓一定要抓住那个虐猫的变态,将他碎尸万断。
“如你所愿。”桃禾低声道,“你已经拥有了这片空间的创造权。”
卡门迪尔在心底描摹着那个虐猫变态的模样,她并没有见过那人,但她觉得那个人一定有着冰冷的双眸,邪性的笑容,丑恶的大手……
下一秒街角的画面崩塌,新的场景出现在了面前——她幻想中的虐猫变态没有出现,潜意识却自作主张地将她真正的恐惧揭露——是那个农场!锯齿河马追着卡门迪尔,深渊巨口对准她的左腿小腿。
卡门迪尔痛苦地哀嚎出声,可她怀中仍旧抱着那只可怜的小猫。
又一次感受到了这种巨大的恐惧,卡门迪尔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光脑的提示音:“精神污染度上升……一百四、一百四十五……”
卡门迪尔试图挣扎,但是她挣脱不开,一时间也她分不清,这究竟是疗愈仓里模拟出来的场景,还是现实。
就在这时,桃禾用精神力编织出洁白的百合花,落到卡门迪尔面前,百合的幽幽香气侵入了她的鼻腔。卡门迪尔瞬间清醒,她一手抱住团子,一手抓住地上的金属物,扎入锯齿河马的粗糙皮肉。于是对方终于松口,卡门迪尔的腿也被咬断。
卡门迪尔被甩飞在地,她定定地望向自己手中的金属物——正是她的机械义肢。
这是一把长枪,也是她最喜欢的武器。
卡门迪尔从少年时代起就压抑在心底的满腔怒火,似乎在拿到武器的这一刻喷发,再也无可抑制,那种向蛛网一样缠绕着她的恐惧也瞬间弥散,她让愤怒自由地涌上心头,手持长枪,凌空刺出,口中还骂道:“给我去死吧,变态。”
红缨长枪捅破了锯齿河马的咽喉,庞大的星际怪物倒地,卷起漫天尘埃。
桃禾与卡门迪尔复盘时,照常询问她的感受。
她说:“当时,我只感觉愤怒。谁也不能伤害我爱的东西,我的猫咪,我的队员。”
桃禾又问:“那现在的感受呢。”
“恐惧可能仍旧存在。”她笑了一下,“但我还有义肢和长枪。”
桃禾很开心,因为她将创造权交给卡门迪尔的这个举动被证明是可行的,卡门迪尔用重来一次的方式弥补了当年的缺憾,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
对卡门迪尔的治疗大获成功,污染度直接降到一百以下,桃禾的精神力全部用空。她告诫自己不能让松北洋察觉这一异样,为她拙劣的表演再添一笔缺憾。
松北洋却把注意力放在了卡门迪尔身上,他对她说道:“我家的‘雪地毯’下了一窝崽崽,如果你愿意,可以送你一只。”
“雪地毯”是一种昵称,这种猫生长在极北之地,毛发浓密,像是在雪地上铺了一层摊子。雪地毯的数量稀少,价格昂贵,很难在市场上买到。它有一样极为稀少的基因,让这种猫咪的致敏因子是普通猫咪的十分之一,即便是过敏患者也能饲养。
“如果还是不行,你可以将猫咪再还给我,我会为它寻找新的主人。”松北洋道。
卡门迪尔双手捂脸,差点惊叫出声:“这是真的吗?我可以拥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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