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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姻缘劫(四)

徐知微指的,是占据了房间全部空余位置的一团大家伙。上面盖着行徐知微匆匆扯来的被单,从外面看不出究竟,显然是为了给我一个惊喜。

这么显眼的物件,按理说我一进门就应该注意到它,可我光顾着针对徐知微了。我在她的助力下,靠着被褥坐起,纳罕道:“这是什么?”

徐知微弯了嘴角,走到大家伙面前,掀开遮在上面的布料。

我瞬间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尊陶瓷做的年轻女子雕像,有成人的半个身子那么高,稳稳地坐落在底座之上。她脸颊流淌着羊脂玉一般的色泽,翻掌在前,右手执一把龙泉宝剑,神情坚毅。

午后的阳光分外薄润,轻轻地笼罩着她。更加显得衣袂飘飘,好似蓬莱仙子。从她眼部的光彩,到皮肤肌理,乃至于手背上细微的血管,无一不美。

可惜,它是碎的,从头到脚,都充斥着粘合痕迹,仿佛是无数道狰狞的疤。

我不由得感到惋惜。

徐知微似乎是看出来了,轻声解释:“这副作品的名字,叫苏。”

“蘇?”

“不是蘇姓的‘蘇’,是復甦的‘甦’。”徐知微伸出食指,在空中书写笔画。

“这作品本无名姓,是一位美术老师手作。他要到重庆去,搬家时不小心把瓷器给摔碎了。东西自然是很好的咯,可惜他带不走,就托付给了我。”

说到这儿,徐知微弯了弯眼睛:“怎么样,我一块块拼起来的,虽然费了好些功夫,手艺应当是不差的。”

我没有理会徐知微,只是伸出一只手,隔空抚摸着雕像的面庞。女子目光锐利,眉宇间正气凛然。

复苏的苏,这是徐知微教我认识的第一个字,我当然晓得。那时我们尚未真正意识到身体的实际状况,对渺茫的一切无知无觉,仿佛一对依偎在一起,正在孕育着希望的袋鼠。

只知道等伤口养好,就可以出院了。出院当然是好事,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至于出院以后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人想过。

直到春生夏涨,秋收冬藏,年复一年,我终于意识到,我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了。

我应该反击徐知微的,谁让她又一次戳中了我的痛处,可是我懒在床上,忽地不想这么去做。

我看向眼前的陶瓷女人,徐知微不认得她,我却晓得。这是鉴湖女侠,秋瑾。

是书下“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的才女;也是从容就义,举国闻名的女英雄。

王朝兴替国仇家恨离我太远,是徐知微那种读书人、一时间热血上头的愣头青才会关心的事情。我只要关心我自己,一个瘫子,要如何自立自处。

我不敬仰秋瑾,但是我羡慕她。我羡慕她少年成材,文能吟诗作对,武能挥剑斩四方,侠女名号名动天下。

我亦愿如此。虽我双腿有疾,一双手倒还算有用。我又不笨,何不专心研究这些花样。这世界上的绘画名家海了去了,如何不能多我肖子衿一个!

想到这里,我收回手,支使徐知微道:“去拿墨宝来,我要作画。”

看我一副甚是满意的样子,徐知微顿时喜上眉梢。她背过身去,挽起衣袖为我端砚磨墨。白色的宣纸在长桌上铺开,她伸出青葱柔荑,执黑色墨块,神色专注又认真。

我不曾理会她关于自梳的事,料想她迟早还是要嫁人的,毕竟她条件这么好。

等她嫁了人,应当是很贤惠的。她生得美,又知情识趣,很能为丈夫红袖添香。我不由自主地咬住了下嘴唇,都不晓得,谁会这般好命?

我心中生起来一股无名火,不由得闷声闷气地说:“徐知微,你好了没有?动作慢死了。”

徐知微垂着眼睑,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扫了扫,她甚至都没有抬头。她的声音自然是轻轻的,好似画眉鸟儿:“就好了,子衿。”

我不满地哼了一声:“快一点,做什么这么慢,拖拖拉拉的。”

“要把墨揉开呀,待我再添点水。”她极轻巧地笑了,一对漂亮的梨涡绽放在脸颊,面色娇嫩,恍若初开的花蕊。

料想谁见了她这样子,也会软下心肠,等一等她的。我偏不要她这么顺利,撅起嘴巴,不耐烦地催促:“你快一点,快一点啦。”

“就好了。”徐知微倒是极具耐心,仔细把墨块搁置到一边,为我润好了笔。

作画时我从来没有那么多讲究,也不显得脆弱。毕竟身边没有同行衬托,便显得我是独一份的权威和上进。

徐知微在扶手座椅里垫了软垫,扶我过去,我便也顺着她的力道坐下。随后她又搬了一方小凳,一手托着腮,静静地坐在我身边。

照着秋瑾像的模样,我在心底大概打好了型,一笔笔轻轻落下。作画是一件极费心力的事情,每一笔都落得很慢,渐渐形成女人脸庞的模样。

一张中国女人的面庞。抛开了传统画像中的温婉,点上两分名士气派,三分英雄气概,是十分女豪杰。

当时我绘制国画,并非是因为觉得国画好。在那种时候,洋人横行霸道,到处都是洋烟洋酒洋火,自然觉得什么都是洋人的要高档一些。

只是西洋画用的都是些进口货,我哪里能用得起。后来四处精进修习,才知道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里头有多少奥妙。

轮廓定好,我深吸一口气,靠向座椅靠背深处歇息。

我双腿无力,仅仅靠胯的力量,无法完全支撑住身体。为此双手不得不代为分担力量,时间一长,便抗议地酸软发抖。如此一来,影响到落笔,根本无法长时间作业。

这时候我才忽然发觉,徐知微手头上什么没有拿,什么也不做,居然一直都在看我。

“做什么这样瞧我?”我偏过头去问她。

“子衿,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一块墨。”徐知微凝视着我,神色专注而又认真。

我是美丽而自知的。比起徐知微的温润,我自带一种迫人锋芒,饶是带了病容,依旧艳色不减。

闻言,我下意识骄傲地抬起了头颅。下一秒,我又皱起鼻子:“这是什么譬喻,什么叫做像一块墨?”

徐知微举起搁置在桌上的砚台,垂下头去。她用手轻轻地扇了扇风,朝我偏头一笑,垂下眼睫,作出一个闻的姿态。

这个动作极为灵动,带着些分明的少女姿态。我掀起眼睑,冷眼瞧她。她却弯弯眼睛,嘿嘿地笑出声。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白了她一眼。

徐知微却走过来,长睫毛扑簌一下,不点而红的嘴唇轻启,撒娇似的长唤:“子衿——”

我不理她。

“子衿——”她压低嗓子,猫儿似的长唤一声 。

我还是不理,当没听到。

她嘟起嘴,几乎是嘤咛了一声:“子衿,你怎么这样坏,理理我嘛。”

我没办法,淡淡地应了。

她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把椅子搬到我的身边。随后歪歪脑袋,伸出手去理我的鬓发。

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鬓角,又潮又热,连带着烧红了我的耳朵。我不敢乱动,她却也不动了,只是一味地瞧着我的侧颜。

我固执了有小一炷香的功夫,终于败下阵来:“做什么,我脸上有花么!”

她垂下眼睑,把下颔凑近了,丰润的嘴唇擦过我的耳朵,蹭得我脖颈处一阵绯红。一阵无名火从我的脖颈处烧起来,连带着全身都烧得火辣辣的。

她观察着我的反应,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是墨水的香气啊,子衿。”

我完全吃不准这个妖精,只能匆匆忙忙撇开她,像遭了鬼魅的书生,严肃道:“好了,我要画画了!”

工笔画尤其费心劳神,我眼前虽有雕像作参照,绘制得却是更为精巧繁复的画面。

几个时辰过去,日头已经大黑。眼前不过是一张女人明媚的脸与大致身形轮廓,偏偏神采飞扬,目光灼灼。“甦”的含义,忽然在此刻分明,她确实是获得了皲裂的新生。连我也跟着一起,自骨缝里觉出几分酥痒。

我自知今日已不能继续,便搁下笔,告诉徐知微我要回去。

徐知微盯着桌上我的画作,虽然还只是半成品,但是底子奇好,料想应当十分美丽。秋瑾眼中神韵已经分明,双目炯炯有神,气度卓绝。

“画得可真好呀,简直就跟活了一样。子衿,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能画画我呀?”徐知微单手托着腮,在一旁观看,神色向往。

我自知今日并非我的真实功力,只是心有感悟,超常发挥。听到徐知微这样夸我,心底自然是高兴。至于画徐知微,这辈子都不可能!

我看着她,随口敷衍道:“再晚些吧,等我的画技再好些,能够养活自己,一定亲自为你画一幅。如今我手艺拙劣,画你倒是吃亏,白费功夫。”

“不碍事的,我很愿意做子衿的模特。”她的眉毛耷拉了些,看起来有些不舍。

我拍拍她的手,说:“等以后为你作画,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白塔上,花丛里,岂不是更漂亮?”

徐知微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登时欢欣起来,大抵还想着什么陪她一辈子之类的胡话,还指望我陪着她走四方哩。我用来敷衍她的话实在太多,对此丝毫不放在心上。

因为画作得实在是好,我心中高兴,徐知微提出来要送我回去,我也不曾拒绝。

却见我屋的房门大开着,我明明记得自己曾将它亲手关好。又看娘亲正站在门口,焦急地东张西望。

看见我们,她急急忙忙地唤了一声:“子衿,你快过来!”

随后她对着徐知微,格外尴尬地笑了笑。用餐的堂屋里面,分明传来几人交谈的声音。其中一个是我的父亲,额外有陌生的一男一女。

我皱起眉毛,心底已经有了计较,这一天终究来了。便偏眼看了看徐知微,说:“知微,我就先进去了。”

我的头是昏的,一阵血嗡嗡往上乱跳。徐知微也没说话,她似乎在一瞬间知晓了什么,默默地看着我和娘亲。

娘朝她抱歉地笑了笑,领着我进去。果然,堂屋里坐着我爹,和本地出了名的媒婆,还有一个满脸横肉的老胖男人。三道目光同时投射向我,好似要将我分而食之。

男人应当是秦淮河畔的富商,他的口中镶嵌着金牙,拇指上一颗玉扳指。

他的眼睛往我身上瞥,大约是我低垂着头,撑着身体的缘故。他先是看我拄拐的手,视线僵了僵,随后视线才落在我的脸上。

夜色昏暗,当我彻底步入堂屋,他才能看清楚我的脸。登时男人的嘴角大大地咧开了,怎么也合不上,大抵他前世是一只青蛙。

自那以后,他那粘腻恶心的目光,再也没有从我的脸上离开来过。

我垂下头,小声说:“爹。”

父亲搓了搓手,朝我走过来,扶住我拄拐的手。他一向对我漠不关心,此刻却显得格外异常的热切和熟络:“子衿来了,快来坐,快来坐啊。”

我不作声,木然地拄着拐往座椅上挪,左拐绊右拐险些要摔跤,然而父亲还托着我,到底是安安稳稳地坐在了餐凳上。

娘亦步亦趋地走进来,站在我的身后,呵呵地打着圆场:“这孩子文静,平时都呆在屋子里,没见过这么多客人。”

媒婆也笑道:“不要紧的,女人太热情,反而不够老实本分。”

就见那富商伸出一双粗糙肥大的手,朝我递过筷子。我不肯接,娘在暗地里掐我的背,手劲很大,准掐青了。

我哽着声,眼角垂泪,只好伸出手,捏住筷子尖,迅速地接过去。只听见男人意味深长的哼笑,眼角绽开褶子。

他实在是老,大约有五六十岁,又丑得出奇,像一块活生生的棺材。这莫非就是我余生三四十年的归宿么?

媒婆问我姓名,我不应。问我年岁,我亦不应。

然而气氛依旧很是愉快,四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的,仿佛早已认识多年,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只有我的后背挨了一下又一下,实在很痛。我憋住眼泪,不得不答了一句,桌上更加热闹起来。

今儿餐桌上难得有鱼,几个人一人一筷子,把它戳得七零八落。白色的鱼肉被夹进嘴里,碾成了泥。我一动不动。

只看着爹和娘把肉抿进嘴里,唇边绽开了笑。他们的嘴角泛着油光,一种富裕的气息。

我心不在焉,格外不安地想,现在该怎么办?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现代)《鹧鸪天·祖国沉沦感不禁》秋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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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姻缘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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