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二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趁姐妹二人揽客的功夫,早早在铺门口备好了妆台与杌子,又将胭脂香粉等物什的,在旁边用小桌子垒了一座小山。
谢沅芷琢磨着粉衫妇人有几分动心,哪里给人反悔的机会,给阿桃递了个眼色,姐妹俩一人拖着一只手,把妇人半拉半架着往妆台前去了。
谢沅芷先给妇人洁面褪妆,她睇了眼围观的众人,从一只瓷瓶里倒出几颗棕色的澡豆,在掌心用水打湿化匀后,递至妇人鼻尖,先请妇人品香。
“咱们先用澡豆洁面,这个是我爹的独门秘方,不仅能净肤祛污,长期使用还能使肌肤润泽光洁。”
谢沅芷将融化的澡豆抹在妇人脸上,“姐姐,你闻闻香不香?”
待到妇人脸上残妆褪尽,露出了一张泛着青白的脸,谢沅芷把一只浅紫色的匣子打开。
她摸了摸妇人的脸,关切道:“姐姐,你从前是不是喜欢用铅粉?“
“这铅粉虽然较之米粉贴肤,但长期使用易使肌肤灰白——今儿个咱们用这个,紫茉莉花种混着香料研成的细粉,粉质细腻,不仅不坏皮肤,用多了还能使肌骨生香!”
谢沅芷一边替妇人傅粉,一边冲阿桃挑了下眉,阿桃心领神会,打开一盒紫茉莉香粉供围观者传递观瞧。
众人纷纷夸赞:“好香啊!”
谢沅芷用刷子蘸取胭脂,在妇人脸上大面积晕染,笔触大胆,一直扬到耳际。
妇人眼珠子一下子鼓了起来,盯着铜镜,左看看右看看,面露难色,“妹子,这是不是太红了?”
“姐姐你有所不知,这桃花妆是从前宫人照着明珠夫人酒后风姿所拟,讲究的就是一个美人酒醉之后肌肤泛粉,犹如三月桃花呢!”谢沅芷嫣然一笑,“姐姐,你这小嘴不涂而丹,我就不给你用口脂了!”
阿桃瞧得聚精会神,拍手捧场道:“一点儿也不嫌红,夫人现在真好看!若是在春天里,便是山上的桃花也不若您的颜色好!”
谢沅芷察觉围观众女已然跃跃欲试,加快了手头动作,几下给妇人挽了个有古韵的新月髻,阿桃眼疾手快地将一排鱼媚子在妇人跟前展开。
“夫人,您喜欢哪一个呀?”
鱼媚子晶莹剔透犹如宝石,样式从莲花纹到鸟雀纹应有尽有,从金底的到黑底的,无一不全,看的人眼花缭乱。
妇人思及所试的是桃花妆,特地挑了个红底金边三瓣桃花的,由谢沅芷一把接过,粘在了眉心。
理妆完毕,谢沅芷捧来一只莲花手柄的铜镜,照着妇人乌黑的后脑勺。
妇人对着两面镜子左顾右盼,端的是一个桃花仙子跌落人间,在一堆灰头土面的妇人中显得那叫一个艳光四射,神采飞扬。
妇人眼里明明都是喜色,却还要故作矜持,低声嘟囔道:“我这么个怪模怪样的家去,我家那口子见了,不得把我当成妖精,拿棍棒把我打出来?”
阿桃油嘴滑舌地讲:“话本子里的妖精都是青面獠牙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看的妖精?老爷见到您今日这么好看,恨不得亲你两口,哪能舍得拿棍棒打你!”
妇人耳朵一下子就红了,心里喜滋滋的,在旁边的小桌上挑了五六样,冲着肖二道:“掌柜的,给我包起来!”
谢沅芷仿佛听到铜钱铛啷铛啷掉进口袋的声音,与阿桃相视一笑。
其余众人看了半日,早已眼放金光,心痒难耐,哪里还站得住,纷纷围到小桌前挑选妆品。
谢沅芷适时凑了上去,把几只小匣子一一打开。
“我家的胭脂颜色最是齐全,这个是朱砂制成的朱色,这个是红蓝花淘色之后的真红——这个来头可大啦,大秦那边传来的工艺,海藻制成的玫瑰红。锦胭脂,金花胭脂,油膏胭脂——咱家都有,任您挑选。“
谢沅芷将衣袖一挽,露出一截霜白的藕臂,用手指划拉着胭脂,在上头试起了色。
有个打扮阔气的妇人看着谢沅芷手上五颜六色的胭脂,脸上犯起了难。
谢沅芷乖巧地开口:“姐姐,你皮肤细腻白嫩,就用这个蓝金胭脂,淡淡的粉色参杂金粉,桃子似的,最是自然相宜!”
妇人看样子还是三心二意的。
谢沅芷趁势蘸了些胭脂与她抹在手上,果然是白净的底子微微泛粉,在日头底下有些许金光闪耀,看得妇人好不喜欢,当机立断拿了三盒。
一名体格丰腴、脸上长麻子的女子见状一扶鬓边闪耀的金钗,拍拍谢沅芷的肩膀,“妹子,你看看姐姐用什么胭脂好?”
谢沅芷一瞥女子小麦色的手背,捧起一只赭色锦盒,“姐姐,这个紫铆制成的最称你,玫粉色提气色,这丝绵片的也方便,小小的一片能用几回,蘸了水就能用!”
女子示意跟随的小厮接过锦盒,转头挑拣起了别的。
谢沅芷打足了鸡血越战越勇,趁机推销起了自家的香粉,对鹅梨帐中香、丹阳梅花丸、浣花燎月粉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只差把她的手放到自家的荷包上了。
一连大半日,含香阁门前乌泱泱的人群就没少过。
待到日头西斜,人群渐散,集市将闭,最后一名顾客抱着妆品心满意足地家去了。
谢沅芷给人理了这许久的妆,简直快要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终于长舒一口气。
她扶着妆台在杌子上坐下,接过阿桃递来的一盏茶,望着桌子上添了几回之后、所剩无几的妆品,终于缓缓地笑了。
“肖叔,咱们仓房的存货还剩多少?”
肖二这一日亦是忙前忙后,脚不沾地,倚着墙壁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大小姐真有本事,这一日便把存货清了三分之一,照这架势,我看咱现在不愁卖货,反而要着急订新货啦!”
谢沅芷思及所欠的债与铺租,冲肖二摆了摆手。
她心想这利滚利的,等卖空了这些余货,也就勉强付清谢父欠下的债,若想保住这座含香阁,这租子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阿桃似乎读懂了谢沅芷的心事,坐在杌子上,手捧着脸颊,眉心拢成了一座小山,残阳照得小脸红扑扑的。
谢沅芷叹了一口气。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谢沅芷蹲到阿桃面前,往她小小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她捏了捏阿桃的脸,笑着问:“阿桃,咱们有钱啦!今晚想吃点什么呀?”
背后突然传来“哐”一声巨响,五颜六色的脂粉化作一场朦胧烟雨,飘扬而下,少许直接从后头泼到了谢沅芷足边。
她回眸望去,只见是个穿绸缎的竹竿儿,大概四十岁上下,面若骷髅,手里拎着把折扇,鼻子底下留着两撇滑稽的八字胡。
谢沅芷见自家的胭脂水粉被人掀翻在地,顿时五雷轰顶,冲上前去。
“你是什么人!”
肖二忙将她拦了下来,冲着街对面努努嘴道:“这位是兰香坊的大东家李老爷,也是西门大官人的亲家公!”
肖二口中的这位西门老爷做生药铺子起家,十数年经营堪称地方一霸,前两年又到京中拜了太师为干爹,风头正劲,清河县内人人争相巴结。
谢沅芷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盯着瘦竹竿一字一句道:“光天化日之下,莫非还没有王法了?你再敢乱来,咱们就到衙门说理去!”
肖二连忙打圆场:“算了算了,方才剩得也没几样了,都是一块儿做买卖的,只要李老爷高兴,摔了也摔了!”
“要摔怎么不摔自家的,要来这里耍威风?”谢沅芷无声地把扯她帔子的阿桃挡在身后,“都是打开门做生意,各凭本事罢了。你心里不忿大可堂堂正正竞争!逞凶斗狠算什么男人?”
竹竿气得把折扇“哗啦”一收,两撇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说完,竹竿扬长而去。
谢沅芷撑长了脖子还要还嘴,猛地被肖二跳起来把嘴巴一捂。
“我的姑奶奶,你可消停些吧!还见官呢?衙门就是他女婿西门老爷家开的啊!”
*
翌日,旭日东升,集市方开。
经过一夜休整,谢沅芷精神头十足,一刻功夫也舍不得浪费,早早来含香阁开张。
哪知她还没把钥匙插进锁孔,只听身后传来一道语气不善的问询。
“你就是含香阁的东家?”
谢沅芷回身望去,只见是两个身着黑色制服的衙役,其中一个手里还拎着一副成人手臂粗的镣铐,示威似地朝谢沅芷扬了扬。
她心道不妙,未曾来得及问清缘由,两只手便被扭到背后,一个衙役按住她的肩膀,给她牢牢地戴上了镣铐。
另一个衙役趁机从谢沅芷身上夺走钥匙,闯进铺子里一阵惊天动地的翻找,最后拎着一只包袱出来了。
两个衙役押着谢沅芷就要往县衙去,正巧撞上来铺子里的肖二。
谢沅芷停下脚步,转头向着衙役道:“官爷,劳您让我和掌柜说几句话!”
清河县吏治**民怨沸腾,衙役平日也是仗着手头那点儿小权力欺软怕硬,横行霸道。
那衙役猛地在谢沅芷后颈上一推,谢沅芷一个没站稳,差点儿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
“说什么说!”另一个衙役恶狠狠道,“待会儿到了衙门,县太爷跟前有得是你辩的!”
谢沅芷心里恨得牙痒痒,可是身在局中,无奈冲肖二使了个眼色。
肖二瞧懂了,点头哈腰凑到了衙役跟前,从腰间取下荷包,哐啷将钱倒了个干净,一把塞到其中一个衙役手中。
那衙役掂了掂重量,摆了摆手,冲肖二把下巴一扬,语气不耐道:“快点儿!县太爷还在堂上等着呢!”
谢沅芷凑到肖二耳边道:“肖叔,你把咱们昨日赚的钱全部拿去还给我家的债主,记得一定要保证每个都能拿到钱!”
肖二疑惑地挑起半边眉毛,“钱都拿去还债了——那咱们怎么办?”
“再告诉他们我遭人陷害,被官差押着往县衙去了!”谢沅芷将拳头捏紧,“快去!”
肖二不愧在谢父手下多年,此时与谢沅芷也是心有灵犀,“哎”了一声,弓着背,一溜烟儿跑得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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