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欺辱过沈絮的嬷嬷。
当此人的身份水落石出,本怀疑的嫌疑人逐渐被敲定成了凶手,算上沈絮先前说的“无人能欺辱我”,不论怎么看,这人都是沈絮杀的。
沈絮并非纯善之人,他从未变过本性,睚眦必报才是他的真正面目,这他早就知道了。
谢恒那日还打听过这人,她本是宫中妃子的侍女,是犯了事儿才打发到外廷干粗活的,因着资历老,年纪大,总是动不动就对下边的人动辄打骂,这种人死了倒是没什么可怜惜的。
……但杀了人就算了,投他井里算几个意思?
若不是这口井不常用,他谢恒说不准稀里糊涂地被喂了几口尸水也未尝可知……
谢恒捏着衣袖里的那几根线,有些咬牙切齿。
干了糟事还叫他擦屁股,有尸体只顾着往他殿里运,肚子里有点阴招全使他头上了!
他真想把罪证甩他眼前,看看他什么反应。如若沈絮是故意而为之,那也跟谋杀没两样了!
“高德顺!我要吃饭!”
高德顺震惊到失语……
他望着谢恒孤傲的背影,不禁心生敬佩。
见了那种场景,殿下您……您居然还吃得下饭吗!果然不愧是殿下!
“是,奴才立刻去准备!”
*
地牢的光景暗无天日,镶嵌的石板将四面八方围得密不透风,地下湿凉,苔藓疯长,潮霉跟血腥争先恐后地往鼻子里灌,空气中的哀嚎声一阵接着一阵,死气弥漫,只剩墙上高涨的烛影,张牙舞爪地侵蚀了石砖。
披头散发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动,铁链跟着发出窸窣的声响,浑浊的双眼抬起,不知何时,烛火处多了一个高耸的人影。
“你来了。”
男人声音嘶哑,布满血丝的双眼却死死睁着,像是生怕将他放跑了似的,视线牢牢咬住了对方的身影。
“北镇抚司的刑罚惨无人性,亏你能忍住。”
“嘎达”一声,沉甸甸的铁锁被撬开,漆黑的人影缓缓蹲在了他的面前。
“挛鞮氏在哪里?”
“……你不也是,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行走自如。若是三皇子发现了你的真面目,还会如此信任你么?沈絮?”
烛火惶惶,阴冷的地牢在眨眼间被晃清,勾勒出了那张摄人心魄的清冷面庞。
——正是本应回外廷的沈絮。
他提着油灯,似乎并不想多加解释,波澜不惊地重复:“挛鞮氏在哪里。”
那形如恶鬼的牢狱之人盯着他,靠在墙壁阴恻恻地笑了:
“呵呵呵……瞧瞧这张脸,简直跟沈砚长得一模一样,真不愧是一个娘胎里生的,你们中原人真有意思,居然能为了一个死人,叫人往自己胸脯上扎一刀。”
沈絮微微一笑,逼近他的双眼,琉璃般清透的眸子犹如染了鬼火,森然而轻柔。
“狐顿,这是最后一遍,挛鞮氏在哪里。”
铁链拖拽,“哗啦啦”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狐顿毫不掩饰恶意,呲牙一笑,近乎是一字一句地说:“——挛鞮氏死了。”
“不对。”沈絮柔声说,“两国不斩来使,这是千百年定的规矩,你敢骗我。”
“两国是两国,若是别人杀的不就好了。”狐顿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兄弟慌不择路跑进了匈奴人的地盘,可惜永宁城里只有奴隶,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你以为挛鞮氏是来干什么的?你们中原的皇帝果真仁慈么?遗憾了,不救我出去,你也别想跑。我转眼,就能将你的消息传出去,这样假通敌也成了真通敌。”
沈絮收了油灯,淡淡地瞧着他。
“我当你帮我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主子死了。”沈絮收起衣袖,指腹摩挲着那段被拽坏的衣角,道,“你的新主子怎么没见给你留些新盘算,反倒打起我这个丧家之犬的主意了?”
狐顿的脸色顿时阴沉,偏头啐了一口:“中原人不讲信义,否则我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你其余的兄弟呢?”
“全死了。”
“真是可惜。”沈絮说,“我可以帮你,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一件事。”
狐顿早有预料,道:“关于你家兄弟的?”
“正是。”
“你就不怕他死了?”
“死便死了,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絮语气很平静,“这就是我的规矩。”
“可以。”狐顿已经无路可走,除了同意这交易,别无选择。
“你出宫,往章台走,花街里有个女人,是挛鞮拓拔的亲妹妹,她或许知道些什么。”
沈絮站起身,正欲走时,被狐顿叫住了:“等等!”
见他停住脚步,他喉结一滚,说:“你什么时候救我出去?”
“过几日。”沈絮偏头,“届时宫中会大乱,你可趁机趁乱逃出。”
说着,一环钥匙扔到了狐顿的手里。
“这……你是怎么拿到的?”
“自然是偷的牌子。”沈絮说,“拿了锦衣卫的腰牌,虽唬不到司狱,狱卒总归还算好办。”
“你将人给杀了?”
“……”沈絮转过身,微笑道,“你猜。”
“……”
“……”
出了牢狱之后,却有一阵脚步逐渐清晰,沈絮借着墙角遮住了身形,为首的那个人白衣束袖,银盔甲胄,一张熟悉的脸侧身露了出来。
——是风玄逸。
沈絮眉头微蹙。
他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牢狱重地,你胆敢在此酣睡!”
一声拔尖的斥骂响彻云霄,作陪的司狱重重往桌面拍了一掌,将把手的两个狱卒给惊醒,“钥匙竟然就这么甩在桌面上,若叫人窃取了你二人皆是杀头之罪!来人,撤了他们的腰牌,撵回去,明日起不必来了!”
一时间惊醒的两人忙不迭地磕头谢罪,痛哭流涕,全然不知为何会昏睡过去,场面混乱不已。
司狱搓着手陪笑:“真是让小将军看了笑话,都是下官管教不严。”
“无妨。”
风玄逸说后,像是察觉了什么,视线忽然往后瞥去,可墙角处早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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