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剧烈喘息击打着安阳的耳膜，他拔足不停狂奔，一直向前，往前——
巷子幽深黑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漆黑天幕笼罩，四下寂静无声，无形压迫寸寸逼近，像是要挤出安阳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
但他不敢停，他咬紧牙关继续狂奔，可用力过度的双腿已经开始抽搐痉挛不听使唤，缺氧产生的晕眩感也令他眼前阵阵发黑。
再坚持一下，他想。
他像行走在沙漠里弹尽粮绝的孤独旅人，凭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念，拖着行尸走肉的身体向前挪动，步履艰难但却十分坚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砰”地一声，安阳疲惫不堪地向前重重砸到了地上，地面坚冷阴湿，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就这样吧。
这样的想法甫一冒出，四肢百骸就像卸下千金重担慢慢舒展放松下来。
他阖上满布血丝的双眼，意识渐渐下沉。
就在这时，一束和煦阳光轻柔拂过，安阳闻到草木的清新香气。他慢慢睁开眼，看到一人于逆光中看着他，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知道那人在对自己笑，那双眼睛——
“轰——”
眼前景色破碎扭曲，安阳失重坠入无尽深渊，无数魑魅魍魉在嘶哑怒吼中朝他伸出狰狞尖利的手，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每双手都恨不得将他生生撕裂，再一口、一口慢慢嚼碎吞入腹中。
“呵——”
逼仄漆黑的巷子，趴伏在地的安阳浑身剧烈一抖，空气争先恐后涌入他的肺腑，他喘息着睁开眼，尚未清晰的视野中一人远远站立，好像已经看了他很久。
他手脚并用撑着地面起身，向前踉跄两步，嘶哑道：“你是谁？”
那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安阳重新奔跑起来，可就算他竭尽全力，他与那人的距离都未变分毫。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
公寓二楼。
安阳猛然从床上坐起身，粗喘片刻后，五感六识才慢慢苏醒。
房间昏暗，墙上空调发出轻微声响，冷风徐徐，带着安阳熟悉的香氛味道。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伸出双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昨晚的记忆慢慢回笼，但到他喝下那杯酒后戛然而止。
那杯酒有问题。
很快安阳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如果那杯酒真的有什么问题，他此刻应该就不会好端端地躺在自己床上了。
除非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阳光从窗帘底部钻了进来，在木地板上形成浅浅一条暖色光带，安阳出神看了片刻，脑子里却依旧一片空白。
正当他想从床头柜上拿水时，楼下突然响起低低的说话声。
有两个人。
安阳轻手轻脚下床，赤脚走到楼梯口，他不敢撩动帘子，只站在那里屏息静听。
“陈哥，外卖是不是要到了？”
“差不多还有十分钟。”
“那是不是该叫阳阳起来了？”
“……再等等。”
……
是胖子和陈之稷。
当胖子昨晚说他要摇人的时候，安阳就猜到他要摇的人肯定是陈之稷。
陈之稷不到三十就已经是大公司的财务副总，并且还是在并无家世背景加成的情况下，可见其能力和手腕。但就昨晚的情况来看，安阳不认为以陈之稷的“身份”就能轻而易举带他离开。
安阳重新回到床边故意弄出刚起床的动静，楼下安静一瞬，就响起胖子的喊声：“阳阳，你起了吗？”
胖子盘腿坐在茶几边的坐垫上，仰着脖子朝楼上看，楼上响起拖鞋拍打地板上的声音，很快帘子被拉开，安阳头发凌乱睡眼惺忪地踩着楼梯下楼。
胖子半身不遂地扭着脖子跟着转：“我拿了止疼药，你头痛不痛，要不要吃两片儿？”
安阳像是没听见，一直到下了楼梯才慢半拍地“啊”了一声，他看看胖子又看看坐在沙发上的陈之稷，像是有些搞不清现在的状况。
陈之稷合上笔记本，对他笑了一下：“先洗漱一下吧，饭马上就到了。”
十几分钟后，安阳一出浴室，胖子就迫不及待朝他招手：“快快快！咱们今天吃大户。”
安阳擦着头发走过去，茶几被摆得满满当当，从种类来说都是平常早餐，但光看餐具就知道这顿所费不低，他盘腿在茶几边坐下：“谢谢陈哥。”
“别老是跟我这么客气，”陈之稷把湿巾纸递给他，“勺子擦一下再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安阳摇摇头：“昨天晚上……”
说到这个胖子就是一肚子的气，他短眉一拧：“老蒋也太不讲究了，亏我以前还觉得他不错，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人！咱们帮了他，他倒好，反手就来了个背刺，自己溜了，把你一个人留在包厢里。”
“幸亏我早通知了陈哥，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陈之稷把较为可口的锅贴放到安阳面前，对气愤不已的胖子道：“你平常看到的只是表象而已。”
胖子“啊”了一声，小眼睛里露出大大的疑惑。
陈之稷缓缓解释道：“据我所知，能去你们酒吧三楼的都是有一定身份的人，这个身份门槛有多高我不知道，但能设下这道门槛，在一定程度上就说明了你们老板的能力。换而言之，就是说他要有一定的人脉，而这些人脉并不只在某一方面或者某一层面，一般人很难在其中周旋开来，但你们老板却能做到左右逢源，明白吗？”
“这我当然懂啊，”胖子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两副面孔嘛，我的意思是，他以前对咱们阳阳可不是这样的。”
安阳慢慢咽下嘴里的食物，疑惑地看了看两人。
胖子身体朝他那边歪了歪，满嘴油光地说：“以前他从不会搞这些幺蛾子，有次我还听到他跟李经理说，以后遇到那种想让你陪酒的，就让他直接处理，别闹到你跟前去。啧，善变的男人……”
说到这里，他又严肃叮嘱安阳：“阳啊，你不能喝酒，一点儿都不能。以后千万别碰啊，特别是我不在的时候，昨晚上我都快吓死了。”
安阳：“……”
陈之稷笑了笑，没拆穿胖子的马后炮，对尚有疑惑安阳道：“你们酒吧很多人是冲着你去的，从利益上他不可能拆自己的招牌，还有就是他忌惮唐姐。昨晚的事唐姐已经知道了，你们老板一宿没睡，半个小时前还给我发消息，问你醒没醒。”
“该！”胖子幸灾乐祸，“所以做人还是得厚道，不然转角就会遇到报应，就像……”
想到什么，胖子看了看陈之稷才又道：“还有那个姓张的，昨晚竟然是那狗逼玩意儿在搞鬼，真是阴魂不散，老子迟早要他好看！”
胖子这临时改口改得并不行云流水，安阳假装没听出来，而听出来的陈之稷也没刨根问底，他擦了擦嘴，边收拾自己的餐具便对安阳叮嘱：“我等下要去公司，你有事给我打电话，随时都行，知道吗？”
安阳点点头，起身将陈之稷送到门口。
公寓走廊寂静无声，陈之稷站在门外看着安阳，一夜未睡，他脸上已经有了难掩的疲态，但看上去依然温润俊朗，他手动了动又因什么克制了下来：“你出事当晚的监控蒋老板应该会亲自发给你，要是发现什么别自己处理，等唐姐回来，或者……也可以告诉我。”
出事当晚的监控安阳一直想看，胖子在蒋天河探病时也提过此事，但蒋天河为了保护客人**，只同意两人去酒吧看。现在他主动提供，昨晚的事有一定因素，但想必陈之稷也帮了不少忙。
他正要道谢，却被陈之稷笑着阻住了：“好好休息，我走了。”
探头探脑的胖子看到陈之稷一走，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激动不已：“我阳，昨晚上那个红毛你记得吗，就跟张世豪一伙儿的那个，好家伙！昨晚我跟陈哥刚把你送回来，那王八蛋就被人带走了，听说是那个姓黎的干的，快跟哥说说，你俩怎么回事儿？”
无数疑问争先恐后出现在安阳的脑海里，他一脸懵逼地坐回垫在上：“……带走了，谁把他带走了？”
胖子扭着屁股挪了挪，把自己手机递给安阳，屏幕上是一个名为“一夜暴富”的群聊消息，他一边看，一听胖子在旁边逼逼：“是谁倒是没人知道，但据说浩浩荡荡十来个，跟电影里的保镖团似的，上去直接就把人给提溜走了，就那手笔，一看就是有大佬出手了，都说是那位姓黎的为了给你出气，咋地？不是啊？”
群聊是从昨天晚上十点过开始的，消息来源无疑是当时在包厢里的工作人员，内容虽有些过份夸大，但与事实却未偏离过多。
除了……
安阳盯着某条关于“一见钟情”的消息震惊不已，再往下更加不忍直视，他将手机还给胖子，移开视线小声道：“应该不是为了给我出气吧，不过……昨天晚上确实是黎先生帮了忙。”
胖子脑子时常离家出走，但在八卦上却转得飞快，闻言脸上立刻露出猥琐笑容：“那你说说呗，到底咋回事。”
这时，茶几上的手机嗡嗡作响。
胖子一瞥立马变脸，是蒋天河，他看向安阳：“肯定是问你的，接吗？”
安阳点点头。
胖子按了免提，蒋天河略微压低的声音从听筒中传了出来：“阿超啊，你在阿阳家里吧，他醒了吗？”
安阳在胖子的挤眉弄眼中开口：“老板，我醒了。”
“哦哦，是阿阳啊，”蒋天河的声音带着笑意，体贴又温和，“感觉怎么样啊，身体没有大碍吧？”
经过昨晚的事，蒋天河在胖子心中的威严形象已然轰然崩塌，他在一旁翻了个惊天动地的白眼，毫不客气插话道：“不咋样，刚还吐了一回，现在脸还煞白煞白的，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根本好不了。”
蒋天河当然不会相信胖子的胡说八道，只是顺着胖子的话说了两句，之后就极为自然地把话题拉到了昨天晚上：“阿阳啊，昨晚的事是哥对不住你，只是，你也看到了，哥也有哥的难处啊……”
安阳理解地说：“我知道的。”
胖子忍不住在一旁小声逼逼：“明知道姓张的在，还叫你去，他就是怂。”
蒋天河尴尬地咳了一声，没为此辩白，只是道：“监控我已经看过一遍了，暂时没发现有他出现，等下你们自己看一下。若真是他做的，我肯定会让他给个说法，还有昨晚的事，昨晚要不是黎先生帮忙解围，恐怕很难收场。”
安阳“嗯”了一声，隐隐觉得蒋天河还有下文。
果然，就听蒋天河又道：“阿阳，你能不能帮忙约下黎先生，他要是有空看能不能赏脸吃顿饭，时间都好说，我随时都有空。”
恐怕这才是蒋天河打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
他也认为那红毛被带走是因为自己？
而且，昨晚蒋天河竟然没留下那位黎先生的联系方式？！
安阳在胖子的灼灼注视中垂下眼，抿了抿嘴道：“我没他电话。”
蒋天河：“……”
胖子：“……”
蒋天河在叮嘱几句之后遗憾地挂了电话，很快胖子的微信响起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为首的是一笔数目可观的转账，紧随其后的是几个压缩文件。
胖子喜滋滋挨个儿打开，安阳出事当晚的各处监控，终于一一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十几分钟后，胖子忽地按下暂停，食指激动点在屏幕一处：“看！”
不甚清晰的画面中，身穿花衬衣的男子在一楼靠墙卡座处显出半个身影，受限于监控范围，此人自始至终未曾露脸，但无论从身形动态以及穿衣风格都足以锁定他的身份——张世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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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二次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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