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岑如在影壁前站了一刻钟,还是阿姨出来倒垃圾才发现他。
两人都吓一跳,她奇怪少爷回来怎么闷不吭声。宋岑如编胡话入了神,自然没注意到人。
他佯装疲倦,打过招呼进去。华叔问,便答:“和朋友吃了饭,看了电影,最后在书店待的忘了时间。”
撒谎就得真假参半,隐去不可说,再拼拼凑凑,然后追附一句“我饿了”转移华叔注意力。
厨房端上一碗鸡丝细面,他吃了小半碗,自觉收了东西,匆匆回房,生怕被华叔看出什么端倪。
胃里暖了,身子还虚,宋岑如窝进躺椅晃悠半小时,晒够月亮才去洗澡。
夜已经深了,他一身温香的出来,爬上床后神思却越发清明。
可能是那顿澡给他搓醒的,辗转反侧,恨不得眠,于是细细琢磨起霍北自白的模样。
语气挺轻松,眼底一点儿光没有。
宋岑如并不觉得真有人能做到不受影响,只是看待生活的角度不同罢了。
好比王峰拿这事当成刀子扎心,满堂街坊皆是看客,霍北不屑一顾,从来不被别人口中所定义的东西框住。
反观自己向来循规蹈矩,怕不够优秀、不够克制、不够努力、最怕从父母脸上看见失望的表情。心中顾及能列出一箩筐,所以格外好奇霍北身上那股“去他妈的”劲头。
窗外月光极亮,星星也多,今晚大概会失眠吧。宋岑如强行闭眼,用指腹一下下摩挲微凉的玉坠,倏地想起它蹭过霍北的脸。
从小戴到大的贴的物件,从没碰过外人。
他却不觉讨厌……真邪了门了。
迷迷糊糊捱到凌晨才睡,转天醒来已经十点。先在院子里看了半小时的书,接近晌午日头愈发热烈,受不住晒,提前进屋吃了顿早午饭。
下午做完功课,华叔说早上收拾院子瞧见霍北在附近晨跑,还在门口停了好一会儿。
宋岑如突发奇想,不会是来找他的吧?马上又觉得自作多情,臊着眉毛把案头的文竹揪了几撮。
犹豫半刻,还是找了个散步的由头溜了出去,向陆平报个平安,免得老太太多心。
他寻么一圈,老太太在,霍北不在,大概概去哪挣钱了。
手里又被塞了一大把莲子,是今早霍北上早市买的,姥姥说不知道这人肚子里哪条馋虫醒了,他以前从来不吃这玩意儿。
转眼期末,离宋文景和谢珏出差回来没几天,宋岑如整日埋头在家复习功课,筹备起暑假前最后一次大考。
成绩下放那日,不出意外又是榜首,李博文不知是转了性还是习惯了,总之明面上收敛许多。
三天后,华叔准备了一桌接风宴,宋岑如自觉准备好功课便于父母查阅。
饭桌上,谢珏舀汤递给妻子,又伸手示意。
宋岑如接过勺子,“我来。”
一家人吃饭,多少该聊点什么。宋文景例行问道:“最近怎么样?”
话是冲宋岑如说的,但她未挪出半分眼神。
“挺好的。”他答道。
母亲已经看过作业,问的自然是日常。宋岑如将第二碗盛好的汤递给谢珏,然后才给自己添上。
半晌,宋文景尝过一筷芙蓉虾,又道:“有没有聊得来的朋友?”
好陌生的问话,母亲鲜少主动关注他的社交。一来是忙的顾不上,二来是宋岑如本就不和谁交好,这会儿突然问起,倒是让他有点紧张。
和大杂院有来往的事被发现了?可最近又没出去,总不会是华叔背叛自己吧……
他心弦紧了紧,斟酌着说:“同学都很好。”
宋文景终于肯移开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没言语,只“嗯”了一声。
说不定是想太多,宋岑如暂且摁下疑心,低头喝汤。
“过段时间我去万塔出差。”谢珏突然说道,“阿竹,我桌上那些讲解文物的书还是记得要看。”
后半句等于自动默认,宋岑如只问前面:“去考察吗?”
“嗯,莫西沙发现一批新料。”谢珏道。
瑞云集团的拍卖产业由宋文景主导,谢珏管理旗下商铺,因此他隔段时间便会出去一次。
宋文景接道:“你爸这次去的久,在走之前有什么没弄明白的赶紧问。”
宋岑如点点头,又说:“什么时候走?”
“下下个月,快的话半年,慢的话可能一年。”谢珏道,“在家听妈妈的话。”
话音刚落,他手边响起震动。
宋文景瞥一眼来电显示,执勺的动作顿了顿,谢珏已经接起电话。
“到家了?”
堂内安静,电话漏音就明显,宋岑如眉头轻轻皱了下,是爷爷打来的。
“到了,”谢珏先看了眼妻子,点开免提,将电话递给宋岑如,“跟爷爷打声招呼。”
“爷爷好。”宋岑如道。
“欸,阿竹好。”老爷子语气平平,“京城待的习惯吗?”
“习惯的。”
爷孙俩唠了点不咸不淡的日常,谢珏收回电话,就着去万塔的计划聊到公司状况。餐桌上偶尔响起杯盘叮啷响,宋岑如悄悄打量母亲,心里犯起嘀咕。
爷爷家往常只有逢年过节才联系,这会儿打电话来应该没什么好事。
外界提及瑞云,首先想到的是母亲,然后才是父亲。至于为什么,自然因为继承人也姓宋。老人家一直惦记这事儿,明明两家资产旗鼓相当,怎么就叫姓宋的占了大头。
老爷子挑出话头:“小宋不在你边上?”
夫妻.交换眼神,宋文景微微颔首,应了声“在,爸。”
“噢,是这样。裴家老四前段时间不是生了幺孙么,马上百日宴,上周给咱们递了请柬,”他道,“趁着阿竹块放暑假,你们带着去一趟。”
谢珏眉头轻压,看向妻子,宋文景面色还算如常,“爸,这事我们知道,但实在走不开。礼物已经备下,到时候寄过去,我们人就不去了。”
“好歹十几年交情,不去哪行。”老爷子继续劝说。
宋文景抿了抿嘴,“下周就有场拍卖,我不能不在。”
老爷子不松口:“那不是正好,索性你要出差,一道去了,权当放松。”他补充,“你没看,老裴那小孙子生的老灵光,可讨人喜欢!”
如此旁敲侧击,原来目的在这儿……宋岑如已经听出意思,爷爷在拐着弯的催生。
这是家中亲族第二个不满——孩子太少。
宋文景无话可说,谢珏站在妻子这边:“这样,我去。文景还有一堆事要处理,阿竹暑假也得学东西,我去吧。”
老爷子语气加重:“这不像话!你们是夫妻,就去你一个算什么意思。”
“谁去都一样。”谢珏说。
得,踩高压线上了。宋岑如闭眼酝了酝,心下了然。
对面瞬间怒道:“怎么就一样了?瑞云不止姓宋!”
犹如炮仗被点燃引线,还是串挂鞭,爷爷后头的话定然翻出一堆旧账。宋岑如食不知味,放了筷子。
电话里不留气口,竹筒倒豆似的说了一大堆:“你们整天围着公司转,就一点不操心后头的路?”
“当初至少还有个溟如!现在呢,就阿竹一个独苗苗,全赌在他身上?谁不知道他心思不在这上头,退一万步讲,撑的起来也就罢了,撑不起来呢!”
“叫我们谢家的产业全都砸了?怎么跟亲族交代!”
谢珏也带着火气,“爸,话不是这么说。”
“不是这么说那怎么说!”老爷子激动起来,“早说生意你来主导,女人家家的总想着干男人事,不然至于撇下两个孩子没人管?溟如的死还不是——”
“爸!”谢珏厉声叫停。
空气瞬间凝滞,这顿接风宴到底是没了气氛。
余光里,母亲的脸色一寸一寸沉下去,偏过头不言不语。宋岑如就钉在座椅上,垂眼丧眉,只剩喉结滚动。
谢珏:“裴家那边我去,就这样,挂了吧。”
一通电话不欢而散,他扶着额角,除了用抚肩的动作安慰妻子,其他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席间无人说话,只能听见母亲的沉息,她叹的极深,深到能灌满整座宅院。
每当这种时候,宋岑如就会无比深切的感受到,自己是个备胎,还是个不够合格的备胎。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任性,怎么能像个闹脾气的熊孩子。
他下意识看向灵龛,一下又一下的咬磨颊腮软肉,连窗隙吹来的风都觉得沉重。
几个呼吸之后,宋文景沉声开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阿竹,吃完回屋写作业。”
“......嗯。”
午后陡然升温,蝉鸣开始变得扰人,宋岑如进了书房,关上窗,坐在桌前看着电脑发怔。
有些事不被讲出来,还能自欺欺人,一担挑破,就没办法不想。
他自小身体弱些,性格又闷,只爱书法、文物,对商业没有丁点兴趣,因此不被看好。
宋岑如并不觉得有什么,人嘛,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了。所以起初家里对他也没那么多要求,毕竟还有个完美继承人——宋溟如。
可问题偏偏就出在,他死在了7年前的夏天。
至于宋岑如,原本就是预期之外的存在,如果不是发现的晚,他不会被生下来。
人要有自知之明,他就挺有,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父母的第一选择。
宋岑如伏案趴下,将头埋进胳膊,祈盼情绪可以快一点被消化。
......
钟摆响过六声,斜阳从窗棂攀进来,橙红洒满走廊。
宋岑如悄声走到母亲门前,听见她训斥下属的声音。他靠墙等了片刻,直到熄声,又多徘徊了两三分钟,等到觉得对方差不多气消,才敲门而入。
宋文景没有抬头,翻动手中报表,“什么事。”
他走进两步,扯出一个笑,“妈,要不你……再多教我一些东西吧。”
要堵住亲族悠悠之口,宋岑如必须做出成绩,母亲不想、也不会再生一个孩子,他不想让她难受。
这是方才消化掉情绪后得出的结论。
翻纸页的动静停了,宋岑如不敢贸然出声,许久未得回应,脑袋越来越低,感觉后背沁了层薄汗。
直到宋文景看完报表,才淡淡回了句,“可以。”
天赋不够努力来凑,学习嘛,宋岑如最擅长了。
禁娱禁乐,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给自己做了一晚上思想工作,连着几个周末都耗在家。
眨眼一晃又到周五,暑假前最后一堂课的气氛躁得很,铃响,数学老师抬腿一脚关上门。
众人皆愣,老师岿然不动,拖到二十分钟后才放人。
窗外飘起细雨,华叔说来接,可路上堵得一塌糊涂,宋岑如还是选择步行回去。
书包顶头,一路小跑回去,雨竟是越下越大。他眼睫被雨水溅湿,满目都是红红黄黄的灯影光晕,只好先钻进公交车站腾出手来擦脸。
行人车流匆匆而过,宋岑如受不了沾裹在裤腿的泥沙,没待太久,再次举起书包冲进雨里。
“宋岑如!”突然有人叫他。
隔着马路,霍北站在对街屋檐下,扬了扬下巴,“过来!”
多日未见,宋岑如竟然有些恍惚,不过情绪很快就占了上风。
你让去就去?回家的路在这边,跑过去一会儿还得跑回来。他心里叨叨着,但腿动的比脑子快。
穿过红绿灯,阔步走到跟前,宋岑如顶着雨问:“你怎么在这?”
屋檐窄了些,霍北一把将他拉近,偏头示意,“网吧上班啊。”又道,“我才该问你,半个月见不着人,躲谁呢。”
“没有。”宋岑如矢口否认,眼神飘忽,“我就是......忙。”
霍北揶揄:“忙到连伞也不知道打一个?你们好学生是不是把脑子读傻了。”
谁知道这雨下的这么突然,宋岑如没理会,侧过眼,只见身前黑黢黢一片,坐了几排人,脸上都映蓝光。室内的风往外鼓,裹着汗和泡面的味道。
是人待的地方吗,这和猪圈差不了多少吧。
宋岑如屏住呼吸退后两步,手腕却被攥紧向前一带,下巴撞上霍北的胸,“雨棚就鸟大点儿地方。”
他有些吃痛又挣不开,轻吸口气,好在对方身上很好闻。
“叫我过来干嘛。”宋岑如问。
霍北也不解释,转身撂了句,“等着。”
柜台后站着个嗦方便面的胖子,跟霍北讲了几句,又朝门口瞄一眼,和宋岑如打了个照面,还打了个嗝。
他立刻收回视线,转身面朝大街,生怕再冲着里面会被熏死。
雨滴垂丝,断线珍珠似的往下砸,愣愣地仰头看了会儿雨,眼前忽然出现一片透明膜布。
霍北递出伞柄,“拿着。”
宋岑如刚伸出手,又迟疑了。
“哎哟祖宗,干净的。”霍北一眼了然,“店里就用过两次,还给你擦了,没发现它锃亮么。”
说的像他多难伺候似的......宋岑如接过,声若蚊蝇:“谢谢。”
霍北揣起兜,“行了,回去吧。”
宋岑如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怎么还啊?”
“晚上十点前来这儿就行。”霍北道,“这周我连班。”
他看一眼门头店招,记住名字,转身回家。
人行道窄,路边还积水,于是尽量靠里。
霍北大概还在门口,宋岑如听见胖子出来问“这初中生是谁”,他放慢脚步,也想听听答案。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摩托车轰鸣,抬头,只见路边溅起一片水瀑,再定睛一看,龙头靶向竟冲着自己来了。
都怪那胖子让他分神,宋岑如已经退无可退。
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覆了上来,雨伞倾斜,他撞进一片温热的皂香,与之同时出现的,是刺耳的轮胎啸鸣和污水砸落在伞布的声音。
霍北眉头微蹙,飞溅的水珠挂在他锋利的下颌角,摇摇欲坠。
杨立辉回头竖起中指,冲二人吐了口痰,满脸嘲弄的疾驰而过。
那水珠抵抗不住地心引力,“啪嗒”落下,宋岑如手背一凉,没等缓过神,霍北重新竖起雨伞,斥言道:“怎么不躲啊!”
宋岑如被他喊懵,莫名道:“我往哪躲!再退就缩墙里了!”
确实也是,霍北一时急了口不择言,他自觉尴尬,咳两声说:“你走路看着点,别老撒癔症,那傻逼就冲你来的。”
要不是因为想听答案,其实他能躲过去,宋岑如亏心,转而道:“他心眼儿好小。”补牙费都给了,竟然还揪着不放。
霍北像听见什么新鲜事,掸掸衣袖,“杨立辉那种进过少管所的,你觉得用‘小心眼’这种词合适吗。”
宋岑如略顿一秒,“怎么进的?”
霍北道:“打架捅过人,没捅死,但那人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才下地。”他语气认真,“以后别这么傻愣站着,看见就跑,不能仗着家底厚就不拿这当回事儿啊。”
宋岑如不是毛头小子,谨慎着呢,倒是这番话的意味让他有些飘忽。
宋文景和谢珏都没这么关切。
“噢,知道了。”宋岑如重新接过伞,却未挪步。
一想到回去要面对数不尽的文件档案,他就憋的喘不过气......不如跟人站着多听会儿雨。
霍北见他不动,没心没肺的调笑:“怎么,舍不得走?”
“才不是!你好大的脸!”宋岑如一个激灵,转身走了。
霍北含着笑意,目光黏在对方身后,直到看不见人影才回店里。
从瓢泼倾盆到淅淅沥沥,这雨一直下到深夜才停。
从网吧出来,天早就黑透,难得让人在京城呼吸到带湿土腥潮的空气。
大杂院里还点着灯,陆平刚躺上床,给留了晚饭。霍北吃完歇了半小时,在院里正耍竹子,后门被敲开,露出一颗脑袋。
“报——!”李东东拉长了嗓子。
霍北一鞭戳过去,“小点儿声,老太太睡了。”开门放人,压低声音,“大半夜什么事儿快说。”
李东东挠挠肚子,直入主题,“刚碰见二条和大饼了,说杨立辉要跟你下战书,在烂尾楼约一架。”
“约屁。”霍北就知道下午那场挑衅只是前菜,这才是真正目的,“那孙子能不能找点活儿干。”
杨立辉曾输给过霍北,当着一众小弟的面,被弄断了掌骨,案子判霍北是正当防卫,对方全身而退。
他积在心里一直过不去,所以一天不赢回来,一天不得劲,不然这城西老大的脸面该往哪搁?
霍北用脚都能想到杨傻逼的脑回路。
在李东东看来,这场架早打晚打都得打,问题就是到底什么时候打,明显老大现在是不想搭理人的。
他拿不定主意,催促道:“那怎么办......我咋回复啊。”
霍北:“老子没空,让丫滚蛋。”
霍北跟胖子说了什么[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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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真备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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