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羽翼划过天穹,越过云层行至高山,白鸽翅膀下压很快便将身形隐入山中。
穿着灰扑扑僧袍的年轻僧人抱起信鸽,取下绑在鸽子腿上的信。
他没取开而是匆匆放飞信鸽,握着小小的信纸向寺院外小跑而去。
而今不过初春时节风中依旧带着寒意,山上更冷些。
寺中树木仅有寥寥几棵发着新芽,冷的不像是春日,年轻僧人于寺中跑了半天再冷的时节也起了汗,挽起袖子抹了把汗,“了元师傅可在寺外樱树下?”
扫地的小师傅停下,摸了摸光滑的脑袋,“并未见到。”
不在住处,不在经房,也不在樱树下,那就只可能在那个地方了。
年轻僧人叹了口气,往后山跑去。
寒英山最声名远扬的除了山上的寺院就属后山的梅林,鲜红如火的梅花挂满枝头,现在的季节别处早就没了梅花的踪迹,寒英山是这方圆几百里内唯一一个还有梅花的地方。
都道残阳如血,在裴观看来这梅花才是最像血的,最像刚剖开皮肤争涌而出的热血。
但即便如此,它们也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今年的梅花马上就要落了,明年他不知还能否在看见寒英山的漫漫红梅。
石碑冷硬,裴观衣着单薄。
他彷佛感觉不到温度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石碑上,像是靠在谁的身上一般,清风潋起裴观的衣角,露出石碑上如梅花般鲜艳的刻字。
“挚友月子初之墓。”
裴观随手将手中的书扔在地上,书页翻动,细细看去无一不是精怪妖邪,怪力乱神之说。更有书中言:世有一海,无穷无尽,凡人不可渡也,渡之彼岸,可达仙境。其人毕精怪妖鬼可飞天入地,移山倒海,非凡生之。
可既是凡人不可渡,又如何渡之彼岸?
他又该如何渡之彼岸?
“了元师傅。”
裴观掀了掀眼皮,来人是个年轻僧人。
准确说他并非是真正的僧人,而是为了方便他同宋方传信而特意剃发久留寒山寺的小吏。
小吏递上自己一直揣在怀中的信。
裴观打开信,瞳孔微微一颤。
裴观的声音鲜少的有几分颤抖,”吩咐下去,我要下山。”
听到裴观的吩咐,小吏更是面色一变,要知道当年宋大人携众官亲自上山,三顾茅庐都未能将他请下山来,而今竟因一封信下山。
这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小吏没敢再乱想下去,他只不过是个送信小吏,这些断不是他该乱想的。
接到裴观要下山的消息宋方并没有多意外,毕竟那件事可是裴观的此生心结。
裴观因此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不会意外。
想当年他无论开出什么样的条件裴观都不为所动,决心要在寒山寺当一辈子的和尚,守一辈子的墓。
直到那次,他带着纪寒州父亲疯症和月子初尸骨的消息上山。
裴观略有松口,留了他三日。
他以为他是知道了朝明帝是何等昏庸后终于寒了心,同意为新朝效力。
然而他错了。
裴观曾亲眼见过朝明帝因方士谗言烹刑朝庭命官,见过大安百年繁华一夜之间崩塌倾覆,他怎会不知朝明帝的真面目。
他将自己留下,只不过是为了同他作一个交易。
一个荒唐至极的交易。
裴观同意可为新朝谋事,但不愿入朝为官,更不会下山,作为交易他需要宋方不惜一切代价去帮他查个地方。
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地方。
纪寒州那个得了疯症的父亲口中的神仙之境,志怪书中的世外之地。
刚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宋方甚至以为裴观是在戏耍自己,让他知难而退。
可整整一年,裴观真的无时无刻不在寻找那个神仙之境,像是一个抓住最后一缕稻草的绝症病人,只有去到这个地方才能治愈他的病。
无论裴观是否真的病了,宋方既已得到了好处答应帮他寻找便会尽力帮他,就算那个地方真的并不存在,他也会帮裴观找下去。
没想到一找就是整整一年,更没想到的是还真让他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马车早早地就候在山下了。
知裴观曾患有心疾,天生畏寒既使是初春书马车内也摆上了火盆,将整个马车烤的暖烘烘的。裴观一上马车就被塞了一个手炉,熏得他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宋方并不知裴观心疾早已痊愈,裴观也不想多废口舌解释,向宋方道谢。
宋方摆摆手,“害,我们两个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裴观不置可否,“那人现在在哪里?”
谈及正事宋方立马就正经了起来,“按你的吩咐只是让人远远跟并未打草惊蛇,刚传回的消息他正在酒楼里。”
“确定是他?”
“确定,容貌,名字甚至是装束都一模一样。”
说罢,宋方不禁感慨,“也是够怪的,别的不说,这么多年竟连衣袍都未变上一变。”
别说不像个正常人了,简直不像是个“人”。
当然,他们找的本就不是人。
说来也巧,他们要找的人就在京城之中。
金盛楼。
裴观下马车,金盛楼中人声鼎沸,小二穿梭在酒桌之间为食客添上美酒佳肴。
纵使改朝换代,它也还是那副模样,好像什么都没变。
可裴观又知道什么都变了。
暗哨告知他们那人所在的位置和状态。
几人直接上楼。
“你一个人可以吗?”
不怪宋方担心裴观,实在是房中之人太过古怪,依往日所查明的种种消息他实在是个危险至极的人,最危险查了这么久他竟查不到他的底细。
从何处来,家中住何方,家中有几人,什么都查不到。
就像是个凭空出现的人一样。
“可以。”
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话毕,裴观推门而入,紧接着房门关闭隔绝外界的一切视线。
房中的男人伏在案上似是醉了,他脚边胡乱扔着几个酒瓶。
裴观喝过这种酒,这是金盛楼的招牌,烈的狠,常人几杯下肚就神鬼不分了,只有一个人……
思念至此裴观眸子暗了暗,没再任由自己乱想下去。
他径直上前坐在男人对面,“李先生,案上可不舒服,莫要再装了”
他要找的人可不会因几瓶酒就醉的不成样子。
果然,如他所料。
裴观话音一落男人便“悠悠转醒”,他眼中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裴观向他作辑,“了元,久仰李先生大名。”
李乘风早便察觉出有人在跟着他,今日也不过早将计就计,想见见这幕后之人。不过纵他如何猜想,也没料到幕后之人竟是个和尚。
他长臂一捞,捞起一瓶酒,“说吧,找我何事。”
裴观也不同他绕弯子,“我想入三十州。”
李乘风拿着酒瓶的手顿住,他直起身子终于正视起眼前之人,“你是怎么知道的三十州。”
裴观将他的转变收入眼中,轻笑道,“不过是翻阅了些典籍古文罢了。”
说的倒是轻巧,一方陆与三十州分开已经将近千年,他翻阅的典籍自然也不会低于这个年。这其中改朝换代,古书典籍不知遗失了多少,说是大海捞针叶不为过。
知道三十州,又能随意调动京中官吏找到他的头上,此人不简单啊!
李乘风放下酒瓶,直视裴观,“为何想去三十州?”
“找人。”
“找什么人?”
“至交之人。”
费了这么多时间,这么多人才物力竟就是为了找人?
至交之人?
究竟是何等至交啊,要他做到这个地步?
“这里可不比三十州,若他入三十州乱花迷眼,早就将你忘了呢?”
李乘风紧紧盯着裴观,不想放弃他脸上的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他不会。”
李乘风轻晒,“你又不是他,又怎知他会如何?”
“就算他真的忘了,我也会让他想起来。”
看这小和尚如此笃定,李乘风竟有些好奇起来了,但也仅仅是好奇,他凭什么为了个小娃娃的几句话就帮他?
不过是个可怜的痴儿。
“我没听过你口中的三十州,更不知如何去……”
裴观打断李乘风,“李先生不必如此着急拒绝,不如先看看这个。”
一本泛旧的《四书章句集注》出现在案上。
裴观不紧不慢的说道,“李先生如此重情义应识的这书吧。”
李乘风早就不如方才那般平和,“我平生最恨别人危胁我。”
若李乘风冷心冷肺,裴观也就真拿他没什么办法。可就像他说的,他偏偏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若只是重情重义就罢了,偏偏毫无不遮掩。
裴观随一查,就能将他的软肋出本书了。
裴观轻笑道,“我知李先生神通广大,非我之凡俗之人可及,便先叨扰了您的几位好友。您的好友可比您好说话多了。”
裴观垂眸看了眼他手下的动作,李乘风不会如此轻易的受他威胁。
“李先生你有办法离开,他们可没有,就算你能带他们逃他们也未必会愿意。”
他们和李乘风不一样,他们生在这片土地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当然先生也可试试以我之命危胁房外之人,不过还请容我提醒先生,我是前朝余孽,而今也不过是寺中小僧。”
“我之生死无人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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