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日,紫宸殿,宫中御宴
赵祜端坐在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一片歌舞升平,文武群臣和自己的几个皇子其乐融融,心中暗自冷笑,‘真是好一派太平景象啊!’
席间,赵祜数次貌似不经意地将目光转向王俭。
王俭却一直只盯着大殿中间的舞女看,丝毫没有注意到官家的目光。
淮南私盐的事张放一早就跟赵祜汇报过了,他们几人已经商议定了,等过了夏至日,就正式开始走流程,对王俭实行“剥麻罢相”,罢黜他的辅相之职。
如此突然的举措,朝廷上下到时候必然震动,今天也许就是未来这段时间里最后的一点平静时光了。
赵祜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咋了咋舌,可惜了。
紫宸殿外,郗孟从一个小黄门手中接过一个脏兮兮的信囊。
“禀都知,这是江南道的六百里加急文书,一刻钟前刚刚递到进奏院。”
郗孟淡淡看了那小黄门一眼没有说话,伸手麻利地揭开封泥,取出信囊中的文书,是一封劄子。
当看清了劄子封皮上的文字时,郗孟瞳孔猛然一缩,立刻转头压低了声音吩咐道,“这件事不许叫第二个人知道!不然,小心你的脑袋!”
吓得那小黄门立刻扑倒在地上连连磕头,口称:“不敢。”
郗孟飞快地扫了眼劄子的内容,便将劄子收到袖子里,又将那信囊上的封泥和题签撕掉,团吧团吧掖在腰带里,再把空信囊随手丢在小黄门眼前,“把这个东西处理掉。”
说罢,郗孟便转身快步回到了殿内。
进了紫宸殿,郗孟身上再看不出半点急躁,稳着脚步来到官家身侧。
郗孟俯身在官家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陛下,刚刚进奏院接到急报,江南道节度使孙嵘,已于五日前病逝于润州。”
赵祜闻言眼光骤然一亮,但面上的肌肉却是抖都没抖一下,表情依旧十分平稳。
“江南道那边递上了孙嵘的遗表,臣已命人控制住了消息,劄子现在这里。”
郗孟说着,将袖中的劄子露出一个边角,展示给官家看,请示接下来要如何处置。
“这个老匹夫,他早就该死了。”赵祜借着举杯的动作遮掩口型,“这件事先不要走漏了风声,宴后叫韦观和张放到垂拱殿议事。”
江南道节度使、会稽郡公孙嵘,出身江南孙氏,是如今东南诸多世族的执牛耳者。孙嵘老谋深算阴险毒辣,一直在地方上纠集党羽暗中对抗朝廷。
两年多前,枢相孟珏去世时,赵祜就曾几次下诏,给孙嵘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要求他入朝出任亚相。
但这个老家伙一直称病坚辞不受,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自己的大本营到京城来。逼得赵祜没辙,只能把自己的舅舅杨覃拉出来占位子。
现如今孙嵘这个老家伙终于死了,东南各家世族之间的关系必然不会像之前那样稳固,对于赵祜而言,正是有机可乘的时候。
电光火石间,赵祜便想到了如何利用孙嵘的死,去打破江淮一带那堪称铁板一块的世族势力,但具体安排还要与韦观他们再商议妥当些。
赵祜又抿了一口杯中清冽甘爽的御酒,眼神再次瞟向毫无觉察的王俭,‘哼,算你走运,现在没工夫搭理你了。那就让你小子再在这个位子上多坐些时日吧。’
当天晚上,直到戌时末,张放才回到自己府上。
今天所议之事干系重大,张放可以预见接下来这段时间里,从朝廷到地方都会迎来不小的动荡。
张放信步往自己的住处走,路上偶遇了周孝,冷不防开口叫住了他,“周孝,你来一下。”
“最近三郎可还安分?”
张放回忆了一下,最近自己似乎没有听到什么有关张绍的消息,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今天正好遇到了周孝,就顺便关心一下。
周孝落后一步躬身跟在张放后面,听见张放问话,便极力替张绍说起了好话。
“三郎这些时日上学下学从没有一日倦怠的,昨日还去了殿学的文会,今日与韦二郎君和顾二郎君出去,也是不到申时便回来了,未曾多在外面流连。”
张放闻言点点头,“那就好,你平日里也多上些心,三郎肯学好,我也就放心了。”
接下来这段时间张放自知会很忙,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关注张绍的那些招猫逗狗的事,他要是能好好的不再惹事,张放自然能安心不少。
“是,小的定当多加十二分的小心,照顾好三郎。”周孝打着躬保证道。
……
三天后,朝廷上才渐渐传出了孙嵘病逝的消息。
众人议论纷纷,但他们不是在议论孙嵘的死,而是在议论官家刚刚下的那道诏书。
诏书中,官家明令孙嵘长子、原翰林学士孙铖,即刻解职回籍丁忧守制,孙嵘三子、原江南道镇海军指挥使孙铎,于诏书到日即刻解职,丁忧守制。
而对于孙嵘次子、官家的大女婿丰国公主驸马、工部尚书孙铭,官家则以要他负责先帝陵寝修葺工程的名目,姑且夺情继续在朝中任职,暂留京城不许回籍。
这一份诏书中的里外亲疏,可谓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这道诏书一出,大家都在猜测,官家此举的用意究竟为何。
可还不等大家猜出一二,接连两道人事任命又深深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官家钦命,由两淮都转运使、东海郡公王讵,接任江南道节度使一职。由东川路转运使、华阳郡公孟忠,升任淮南道节度使一职。
淮南王氏本就是江南孙氏最大的盟友,如今官家将孙嵘的两个儿子都赶回了江南,又让王讵占了孙嵘的节度使之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要逼着他们窝里斗啊。
但赵祜敢做这个安排,就是知道王讵一定拒绝不了这项任命。
当初王讵一心想要得到淮南道节度使的位子,赵祜就死死压着不肯点头,最后没办法只能折中,硬生生给王讵造了一个两淮都转运使的职位。
如今一个节度使的位子摆在眼前,王讵不可能不动心。而且王讵本身也是个有着极大野心的家伙,没了孙嵘的江南孙氏,在他眼中也算不得什么了吧。
同时,只要王讵离开淮南,赵祜也更容易去搅动淮南的局势了。
把孟忠调过去,一方面是对剑南孟氏的安抚,毕竟刚刚五十出头就出任正二品节度使,在武阶里基本就算做到头了,再往上就只剩各种虚衔了。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在剑南道的张绪减轻压力,一旦孟忠离蜀,张绪在那边就更能放开手脚做事了。
另外,孟氏本身不属于东南世族的圈子,孟忠到淮南短时间内与王氏同流合污的概率也更低些。
再加上孟忠在剑南常年治理川盐事务颇有心得,仅仅从治理淮南盐务这一点出发,他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一番人事调动之下,朝廷内外多出了不少实权空缺,刘家在其中也捞到不少好处,襄王等人自然免不了更得意了。
这几日,刘桓的鼻孔都要抬到天上去了,整个萃英殿里也没几个人能被他放在眼里的了。
刘桓甚至开始主动找起了张绍的麻烦,为了避开这个烦人精,张绍他们三个每天晚来早走,不想给刘桓这个找事的机会。
这天,刘桓照例与襄王一同来到萃英殿,看着后面那三个熟悉的空位,刘桓不禁有些飘飘然。
在刘桓看来,他们这分明就是怕了自己,能让张绍他们认怂,这岂不是向大家充分证明了自己的厉害。
这人一飘,他就要生事。
等到赵宗宓到达萃英殿时,刘桓自顾自地便迎了上去。
“五郎今日来得晚了些,可是昨夜睡得不好?”刘桓自以为客气地跟益王寒暄了两句。
赵宗宓并不想与刘桓多纠缠,依旧是客套疏离地回道,“不过是路上耽搁了些时候,有劳挂念了。”
赵宗宓想绕过刘桓往里走,刘桓却横在他面前不肯让开,拽着他继续东拉西扯。
“五郎何必这么客气,若是王府的车马不健,日后五郎可以与四郎和我同行啊!我想四郎他必定不会介意。”
刘桓这话说的就有些冒犯了,殿内的其他人听到之后纷纷侧目,但看着襄王依然神色自若,谁又都不想得罪如今风头正盛的襄王一派,便也无人作声都等着看戏。
赵宗宓闻言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襄王,见他没有表示,便知道他对刘桓的行为是默许的。
“不必麻烦了,我的马虽慢,日后早走些就是了。”赵宗宓垂下眼拒绝道,语气依然平和。
“这么着,五郎你也太劳累了!要不这样吧,五郎你同四郎一样,叫我一声舅舅,做舅舅的送你几匹犍马,如何?”刘桓故作惊讶,假意体恤地道。
这一下子,倒是把众人都惊呆了。
刘桓说完,洋洋得意地看着益王。在他心里一直觉得,上次要不是有张绍打岔,益王那一声“舅舅”说不定都已经叫出来了。
闻言,赵宗宓垂眸不语。
而不远处的赵宗宪看似不在意,实际上也在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一时之间,殿内所有人的注意力纷纷集中到了益王身上。
“复之,你说我们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啊?”韦衡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苦着脸扭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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