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仙都,神皇殿。
“池余,你可知错?”
“是。”
“大胆妖徒,竟敢攀我仙门,简直罪不容诛!”
“是,池余知错,恳请神君,降罚……”
****
“那妖物死了?”
“你没见他自己断了妖尾,泯元神于天婴殿中?怕是死得透透的了!”
天婴殿前众仙君仰头往里面探着,似是铁了心要看到那未寒的尸骨,吃了这现场第一大瓜才肯安心离去。
“不过他不是九尾狐妖吗,方才见他断尾怎么只剩六条了?还有三条不会想要留着自保,好等他日后归来再祸害这仙界?”
“自保个头,那三条不是给了他那叛乱的爹娘吗,说来也是好笑,最后还不是让那神君亲自下了神罚,落得个灰飞烟灭灵神俱灭的下场,他给的这三条命也是白搭了。”一仙君晃着头讽刺道。
“那他来这天婴殿怕不是因为这爹娘都死绝了,贪生不得,只能求死咯。”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位仙上此言有理!”
“这小妖在那神君身边纷纷扰扰几百年,怕是以为仗着这百年情谊神君便会留他一命吧······”
“哼!神君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这从仙界到妖界谁不知这神君生不得半分俗尘之念,这小妖倒是妄自尊大得很,能赖在神君身边如此之久!”
殿外众仙众说纷纭,但无一不对这殿中妖物的死拍手称快。
“话说,那神君······”
“现在应在洗尘池里吧。”
“是吗,神君洗尘,又是一千年过矣啊!”那位晃脑仙君捋捋长须,望向上天际,感叹道:“庸庸俗世,缘何起何灭皆若尘埃啊,一千年了,这妖仙两界也是该太平一阵了······”
***
“他妈的狗杂种,以为是什么宝贝护那么紧,呸!”
失焦的视线里池余看见李柱将那只被他护得小心翼翼的平安囊扔到地上,抬起**脏污的脚狠狠踩了下去,碾碎揉踏,接着又反复抬起、落下。
一脚又一脚,囊袋上的珠线开始不受压力地散开,像那天上马上便要被风拂去的云彩,开始变得不成形。
李柱踩完不解气地唾了一口淤痰在那平安囊上,嘴里嘟嚷着不堪入耳的话,领着那些孩子又躲到了巷子深处庇荫。
暑月的烈阳一点一点地焦灼在池余遍体的伤口上,高温渗入他的血肉像是要连带着他的五脏六腑都焚烧殆尽,眼前开始陷入一片昏黑,池余便这样失去意识地蜷在街角。
等他朦朦胧胧醒过来时,已经是不知过去了多久时日的一个深夜。
长街上万籁俱寂,飘起了些雨丝。
雨点打进池余的眼帘,又溅入他还未完全结痂的伤口,洗去了灰土,洗褪了高温,但还是有些吃痛。
巷子里很安静,雨珠溅在闷热的地面泛起了些许白雾。
他咬牙匍匐倚到墙角再扶着潮湿的墙面吃力地站了起来,淤肿的双眼透过额前披散的乌发往巷子深处瞥了一眼。
李柱一众人不在,不知又是躲到了哪个角落避雨。
池余抹了把脸,他不太喜欢雨,特别是夏日里的雨,潮闷得仿佛下一秒便会透不过气来,像是一场天神的哭诉,要将人在这“哗哗”水声中吞噬,融进虚无里。
但是此刻,他又多么希望这雨可以一直下下去,下得再大些,大到可以将李柱永远困在那个不知名的阴暗逼仄的角落里。
奢望而已,雨总是会停的。
池余一颤一颤地挪着双腿,往屋檐下走。
忽的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因一时的性急,他没扶住墙,堪堪摔在泥水里。
伤口因失力传来的震颤一下一下地刺激着他的神经,刺得他眼前顿时一片昏黑。
但他没有理会这万蚁噬心般的疼痛,伸手抓着泥地,便往一处积水地跪爬过去。
泥沙嵌进他的指缝,钻入他双手上的伤口,于是鲜红的液体又开始渗了出来,淌进积水里,像一丝丝不断的红线,牵引着,又淌进下一个小水洼。
他探入那处不远的积水潭,摸索了一阵又抓起水潭里的淤沙。
池余又转向下一处水潭,赤着双手抠挖。
没有,没有······
他感到自己正在失温,雨珠挂在他的眼睫又顺入他的鬓角,最后拂过他苍白发颤的双唇。
鲜红的血液随着池余的动作漫入大大小小的水潭,在无声的雨夜连成了一片落地的余晖。
直到天边开始翻出鱼肚白,直到连这滂沱的大雨雨变得淅沥最后渐渐没了声息。
池余跪在小巷四周的泥水地上。眼神空洞虚晃,却小心翼翼地掩在乌发下,死死盯着最后一处水潭。
这是最后一个了。
他站起来,因为长时间的跪爬,双腿止不住地生理发颤,但他还是慢慢走向那处水潭。
泥地软烂淤滑,被踩下了一个又一个深深浅浅的脚印,池余却一步也没有摔下去。
最后一个。
他缓缓弯下腰身,他没有立即扑向那处水洼,就那么垂眼看着。
要是没有·····又该怎么办?
他忽的全身泄了力,用发颤的满是污血的手轻轻点了点水面,又将底部沉着的泥沙拂开。
映照着新雨洗刷过的天际的水面被搅乱的泥沙打破,随即又渐渐平息下来,开始重新映射空无一物的天空,轻轻荡着混搅后的水波。
就如这天一样。
流云易散。
水底也干净得空无一物。
那只平安囊,不见了。他将它弄丢了。即使它被李柱踩坏了也没关系,拿针线缝好就是了,再挑个干净的水源把它洗净······
可是它不见了,一丝一线都不愿留下。
“它对我来说很珍贵。”
池余想起那日余晖那人说的话,干涩的双眼开始犯得通红,他抬手去抹眼角的泪渍,可是手好脏,怎么抹都抹不净。
怎么什么都留不住。
他开始后悔,后悔那时竟真的就“恬不知耻”地收下了那人的这份送礼。看来它和自己实在是没什么缘分,那人说的“缘”怕也是哄娃娃话罢了。
池余又有些委屈,呜咽地吸了吸鼻子,就那么浑身脏污地坐在泥水地里,听着街边慢慢嘈杂起来的叫卖声。
“小娃娃,你可愿到宣府来?”
一声温厚的询问声脱离那些吆喝忽的从耳边传入。池余循声望去,眼前是一个面目敦厚的中年男子,腰间挂着一块质地润厚的玉牌。
似乎是担心刚刚的话语没被听清,男子又弯腰轻声询问了一遍:“小公子可愿到宣府来?北市九云街的那个宣府?”
池余不知道北市在哪儿,也不知道宣府又是什么权贵人家。他偏头望着被李柱捡回来后就没离开过的小巷,又垂眼看了一会儿那几个被自己搅浑的泥水坑。
那一瞬间,池余想了很多,他想起那人原本素净的衣角却被自己捏出了一个脏污的手印,又想到那小心翼翼护了一天还没好好收起来就被踩坏的平安囊。
“好。”
池余抹了抹双眼,向那位男子微笑着应道。
离开这里,离开李柱,或许就不会留不住那个平安囊。
他站起身,便跟着那个男子离开了这个苟延残喘了七年的巷子。
“小公子年岁几何?”男子偏头问道。
“九岁。”
其实池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几岁几年了,被李柱捡到以前的记忆都荡然无存,只是想着自己和李柱领着的那些乞儿都差不多大,于是他觉得岁数自然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家中无人吧。”那男子说道,顿了顿又道:“可听闻过宣府?”
池余摇摇头。
男子将手背到身后,说道:“没什么大关系,我们宣家也是二三年前才搬来这牧城。小公子应是还未入过学堂吧?”
学堂?之前随李柱他们一同讨食时倒是路过几次。
和他差不多大的孩童每日天蒙蒙亮时便会手捧一本方方正正的小书然后在那儿摇头晃脑,咿咿作读。
连自己的名字都是当时路过那些白墙青瓦的屋子里齐声念着“池鱼思故渊”而取来的。
那时池余常会倚着布满青苔墙角,听着里面齐声读着一些晦涩难懂的字眼。
一墙之隔,却是他这辈子都望尘莫及的地方。
“没有。”池余答道。
“恰好!”那男子忽的拍了下手掌,语气有些激动:“我们宣小公子今年正是要入学堂,此次我出来啊就是奉我们家主的吩咐来寻一些年岁相仿的小娃娃给我们小公子作伴读,没入过学堂的更是再好不过了,和我们家小公子一起学啊,进度也能一样。”
池余不太明白“伴读”的意思,所以没出声,睁着还未消瘀的双眼偏头冲前面的男子眨了眨。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男子便解释道:“就是给我们小公子读书时找个伴陪他一起念书习字,我们小公子生**玩,但身子啊从小便不太好,故而晚了几年入学堂,正好找个伴读也能顺道贴身照顾照顾他。”
池余点点头,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宣府宅邸处。
雍华的宅邸嚯得映入池余的眼帘,朱红雕花的大门不知有几尺高,他随男子步入大门,府内的景象被一览无余,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池馆水廊、金顶石壁,楼府的每一处甚至屋顶都遍布着极为精致的雕花,绿拥拥的庭院里铺着不知用什么玉石铺成的小路,被阳光映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辉,一直蜿蜒到望不到尽头的内院。
“府里有些大,你先随小侍去洗洗更衣,随后我便带你认认路。”男子交代到。
池余听罢便和身后的两名小侍往别院走,没走两步又听见那男子走上前询问:“忘了问,小娃娃叫什么名字?”
“池余。”
“好,那先随他们去吧。”
池余看着身上与这偌大的府邸格格不入的破衣烂衫,忽的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见过不少街上路过的达官贵人鄙夷嫌恶的眼神,但一路过来不管是那中年男子还是进入府邸后一路遇到过的侍从鬟女都没有流露出一丝那样的神情。
池余第一次觉得受到了些尊重,仿佛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作为“人”存活在这世上,而不是李柱那些人口中的“畜生”“杂种”等不入耳的污言秽语。
他随着小侍的指示褪了身上的烂布进了浴桶,热水触到他身上遍布的伤口,难免有些痛。迅速将身上的泥沙污垢洗净,池余又将乱蓬蓬的头发浸到热水里将结块的乌发解开捋顺,最后洗了洗脸,便换上了小侍放着的衣物。
玉白的衣衫让他有些想起了还在小巷时遇到的送他平安囊那人,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还会不会遇见,遇见的话要跟他说对不起,那只平安囊没有保护好,被弄坏了,也弄丢了······
不过,应该是不会再遇见了,他不知去往了何处,而自己也已经离开那长街了······
池余眨眨眼,将衣物逐次穿上,它们意外地很合身,面料也很舒适。
还剩下一根发带。
池余捏住那发带的一角,犹豫了一会儿,伸手胡乱将自己披散的乌发绑了起来。看了眼铜镜,有些乱······但好歹是将头发全都绑起来了,他便没再管。
恰巧这时,屋门被敲响,是刚刚那位男子:“池余,该出来了。”
池余推开门,男子打量了下他说道:“洗干净了才能看清你的相貌啊,小娃娃模样长得真俊,就是这身上的伤也太多了,一会儿我差人拿些药给你,每天擦一点,没过几日便好了,可灵。”
男子顿了顿,眼睛扫过他的发端,说道:“你这头发······绑得挺别致哈。”
池余一听揪了揪发尾,欲哭无泪道:“我不会绑。”
男子笑了几声说道:“没事儿,日后熟练了就会绑了。”
这时一名鬟女跑到男子身边,低声说道:“杨管事,家主和公子回来了,要您带着新收的伴读去前院见一见呢。”
“行,那咱走吧。”杨管说罢便带着池余跟着鬟女一道去了前院。
初入前院,池余便看见屋中坐着两人,一位是身着玄色衣袍、面目沉稳神色之间不乏威慑的男人,应该就是宣府家主。
那另一位端端正正坐在一旁身、穿碧青缎衫的孩子就是杨管口中那位身子不好但贪玩成性念书都要找些伴读才肯去学府的宣小公子了吧。
他瞧着那坐姿端雅,俊容沉静的男孩怎么看怎么觉得和“贪玩成性”这几个字没有联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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