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方上的几种药材,每样都要数十斤,还要分成上千份——这个凤药铺只需要一个时辰备货,规模实力可见惊人。
梦宁缓缓的尝着伙计端来的香茶,吃着跑堂刚刚去扬州最好的万记楼买来的茶点,慵懒的点点头。
作为一个数月以来吃过最好的食物是咸鱼,连活蝙蝠都当做是美食的人,路小飞觉得梦宁能装出这幅闲淡的样子实为不易——梦宁瞟了一眼路小飞,她的传承人居然也一脸淡漠,仿佛并没有把这些精美的茶点放在眼里。
梦宁对路小飞早就是满腹疑云——她怎么看都是一个原本不会武功的年轻俳优,但抛开远超常人的资质不论,无论是面对生死还是富贵,路小飞总是这幅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已经便览了人间的惊涛骇浪。
可惜她的本门内功只能传承这一次,梦宁没有选择,即便再疑心,也只能与她慎重相处。
须发皆白的大掌柜,在这一个时辰里连坐下都不敢,竟一直恭敬的侍立在两人身边,与普通的伙计一无二致。
显然梦宁那个签字和图画,所代表的贵人在凤药铺这个地方地位十分尊崇。
更有甚者,在这一个时辰之中,扬州的凤药铺索性闭了大门,以免这两个贵人被普通的客人看了去。由始及终,路小飞唯一没有明白的是梦宁那个恶心的蛇头面具的作用。
少顷,两个伙计各自背着一个药品大包走了进来。大掌柜作揖道:
“小店派人为贵人将这些药送到哪去?”
梦宁的声音里带着微愠:
“谷主没有说,我们去哪,做什么,全都不要问吗?”
大掌柜立刻面带惶恐:
“小人不敢——只是看这些药材太多了,贵人两位女子……”
梦宁缓缓的起身——路小飞眼神极活络,轻松抄起那两个比她人还大了不少的药材袋子背上肩头。大掌柜为两人开了凤药铺的后门,居然是直接通向后山一条隐径的小路,并目送二人扬长而去。
路小飞看得出来,在貌似云淡风轻的外表之下,梦宁极其不安。
路小飞曾经买过这幅药材,知道如今这一千五百副的药材大约需要三、四千两银子。以昔日麟大人的地位和气度,这样一个金额的手笔,无论是欺行霸市还是明火仗抢,都达不到一个让她觉得如此不安的程度。
显然是她在凤药铺中冒用了自己不该去冒用的名头。
一路上,甚至当路小飞轻唤梦宁的名字,她都有两次错过了心思。而且,梦宁还开始有意无意的闪开和路小飞之间的距离,而不似来时的指掌相扣,难道是担心她此前所称的“伤及无辜”?
这种状态持续到两个人已经回到众人聚集的地方——两人神出鬼没,突然就消失在芦苇丛中,此时又背着千人份的药材回来,如今再说是仙人赐药估计多半人也都会相信。有人已经开始得意的与看管的兵丁开着玩笑,让兵丁们拿熬粥的锅帮着熬药……
也许此前这些人都是最普通的百姓,但如今有仙人庇佑,胆气自然也壮了很多分。
只有梦宁尽量离开众人大约两丈的距离,自己躲在一个靠近芦苇丛的角落里——路小飞解释仙人好静,梦宁需要专心向仙人致谢及祈福。
现在再说什么离谱的段子,也都会跟真事一样,无人不信。
过程中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申时十分,两个骑马的官兵跑来,声称城中有人举报这里有戴面具的俳优逃了出去,违反州府的禁令,要求追查。路小飞信手抄起梦宁摘下的那个狸猫的面具戴上,问道:
“官爷是在说谁?”
众人中俳优不在少数,无论是演兰陵王戏的还是傩戏的身边都带着面具——一时间上百人都戴上了面具,蔚为壮观的看着那两个官兵:
“官爷是在说谁?”
两个官兵只得悻悻离开,断了追查的念头。
无论这些人曾经对梦宁与路小飞多么刻薄,但人心是可以打动的——大家喜气洋洋的喝上了药,况且这还是仙人赐予的药。漫长、恐怖的瘟症,终于快走到了尽头。只有梦宁仍然待在那个角落中,她甚至要求路小飞与她之间的距离要在两丈以上——虽然两个人在不久之前还亲密的手拉着手。
大致十几个时辰之后,梦宁一反常态的表现终于有了答案。
在场的所有人,看到的只是一片朱红色的熏风。
香气扑鼻,却看不到人影。
那片熏风过后,梦宁就失去了踪迹。
众人只觉得……是不是这位画师的药是从天界偷来的,以至于犯了天条,被神明下凡,接走了……
梦宁被狠狠的仍在一个石洞的地上,然后脑袋又被泼了一瓢冷水——她戴着的那个恶心的蛇头面具被人粗暴的扯了下来,接着她听到一个女人愤怒的声音:
“梦宁!——楚蔷到底怎么了?”
那个人说的是软绵绵的姑苏话,即便听起来人已经快气死了,腔调还是显得柔软又温柔。
梦宁费力的从地上勉强坐起来——她眼前的这个石洞布满了繁花和织锦,洞顶是数个巨大的夜明珠映照出温和的荧光。
石洞的地面则覆盖着纯丝织成的地毯,这种地毯只有宣城出产,有一张毯、千两丝之称。
石洞中央摆着一张整块白玉雕制的玉案,声音的来源就坐在这个玉案上。那个人穿着一身百鸟朝凤的锦袍,白色的袍子上满是最华丽的织锦和纹样——头发被翡翠雕刻的翠羽金丝冠束在一起,梳的一丝不乱。
那人虽然看起来正在发怒,但丝毫不影响她绝丽的颜貌和玉容仙资——即便是生气的样子都华丽雍容,宛如真正的仙人。
“死了——”梦宁看清楚眼前这张脸,竟莫名其妙的觉得安心。
但随后一阵强大的内力压制过来,她马上就又昏了过去。
梦宁再醒来的时候,场景没有变,除了刚才那个仙人一样的女子之外,还多了一个身形微胖,面色可亲的女人。
前者背着脸,显然还在生气。
而后者则亲切的帮她号脉,还帮她擦拭身上和头发上的湿水。
“楚总管……”梦宁冲微胖女人笑了笑。
微胖女人用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故意大声说道:
“麟大人——你的内力跑哪去了——”
“废掉了……我蒙冤下狱,被废掉了内力……”
“手筋、脚筋也都断了?”
“对——”梦宁知道是说给那个背着身子的人听的,也只好配合。
“那怎么还能跑到扬州来——这一路受苦了吧——”
“无所谓的——但我无论如何也要把楚蔷的事情当面告诉武谷主才行——”
说到这里那个叫做武谷主的女人突然转身,信手一挥——梦宁就被一阵内力抬起推到石洞的墙壁上。
她眼前这个锦袍的丽人,正是凤凰谷的谷主,武萝。
当梦宁与楚蔷两个人气息奄奄的并肩骑在紫璇上,从洛阳向邙山亡命狂奔时,楚蔷就曾经告诉梦宁一个秘密:武萝只同意让她在圣堂继续待到二十岁,然后即便是去皇上、皇后面前争取,也不能让楚蔷继续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她们三人相识于两年前,梦宁与楚蔷奉职协助边军缉灭山越乱军,协同出战的正是凤凰谷的谷主武萝。武萝自幼失饬,从小就长得可爱——谷中的前辈最喜欢的消遣就是教自家的小谷主如何追求姑娘。
凤凰谷自古都在女子之间进行婚配,这么好看的小谷主如果只是在谷中凑合一个姑娘未免过于屈才,不妨去广袤的江湖另寻佳丽。
然而江湖上的佳丽如何能接受凤凰谷的女人?这些谷中前辈犯了难:
小谷主是县侯、武功好,又是美人。谷中有的是钱,怎样确认对方喜欢的是武萝这个人,而不是富贵、权势、相貌那些红尘表象——谷中众人编了好多这样的册子,提供了大量实践机会,生生将武萝从懵懂的谷主逼成了一位叛逆青年,再也不愿想谈情说爱的事情。
直到武萝遇到楚蔷——她发现自己喜欢活泼而带着豪情的女孩子。她那张凤凰谷灵秀的山水滋养长大的雪白的脸上略带上害羞的红色,每天都热情款待这两个朝廷来的客人,武萝的方法匪夷所思——
阻挠消灭山越乱军的时间进度。
本来一个月能结束的平叛,让武萝生生拖成了半年。琐事缠身的麟大人扬长而去,留下楚蔷与武萝在凤凰谷独处——半年之后,楚蔷终于被武萝的诚意打动,无论对方在性别上是男是女,人真的可为良人。
武萝与楚蔷互换定情物的那一日,凤凰谷整体放假,并足足庆祝了三天。只是……没人看到她们互换了什么。
即已定情,武萝对于楚蔷这份“五圣兽”的公事无比的担忧——这份公事在朝堂之上伴君如伴虎,还要应对如狼似虎的江湖人。不如休去,与她流连凤凰谷的山水之间,由她武萝千瘴万毒的亲身守护。而楚蔷,却说不放心她的老大在圣堂里孤木难支——
为此,武萝给了楚蔷三年时间,并约好三年后成婚……谁知在这三年里,会天人永隔。武萝虽然早就从两京传来的消息里听说楚蔷身陨的事情,但没有听到梦宁本人来讲述这一事实,她内心又总是心存侥幸。
唐史考据——凤凰谷可能在哪?
唐朝山越并不是一个地名,而是分布于整个江南、浙闽丘陵境内的山民。故事里的浙东,是指浙江东道,是个很大的地方,包含现在浙江除了浙北之外的全部。
我的设定,是在台州一带的山区。把它想成是现在的神仙居也不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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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武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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