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萝走出破庙的大殿时,她家的胖子总管楚裳兰正在和另一个圆脸前锋何子悠聊天,将南下俳优一路的故事摸了个通透。看到了自家谷主才连忙站起来:
“那么小的孩子你也瞎聊。”武萝和楚裳兰一起长大,俩人话也随意。
“我喜欢圆脸。”
“可那孩子太小了啊。”
“我喜欢年下——”楚裳兰笑的眯了眼睛。
梦宁第一次坐在了她居住了多日的这间破禅房的床上,是为了方便探着路小飞的脉象——她怔怔的看着正在睡着的女孩子,略有些自责自己如此粗疏。
日复一日的剑术修习,路小飞没有说过累。她透过禅房小窗偶尔可以在月色下辨别出女孩子的表情,她确信是期待和开心的表情。
是路小飞对武功眷恋到痴迷?
她想了想:痴迷武功的是她自己,可能并不是她这位徒弟。
她想着等路小飞醒来后要和对方说些什么……
要说她已经是鳌龙楼的掌事了,还是说让她去钱塘找江湖戏的戏班子?除此之外,还说她辛苦了,请继续努力?
梦宁的手指放在女孩子纤细的手腕上,完全看不出来这手腕的主人还蕴藏着怎样的潜力。在一瞬间,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双手在龙船杂物仓里环绕在她腰间的力度;在寒溪边流连在她发稍时的柔和——她放在对方脉上的手指根本没有觉察出什么脉象,只是徒然的流连在女孩子的腕端。
这些已经足够把她的语言能力清了零。她只好无奈的摇头,轻轻握住对方的手,她看到路小飞在沉睡中仿佛是笑了,也许做了一个不错的梦。
路小飞的执行能力是个谜,而且见不到底。
她无所畏惧,也不需要休息,刚学习武功并且囊中羞涩时,都能飞跃下龙船搞来两副治疗瘟症的药。让她找一个古怪的,演江湖戏的戏班子当然是手到擒来。
仅仅两天时间,路小飞和她安排的人走访了数十个戏台,看了几百本戏文,最终只交给梦宁一个绢做的戏本子。
“就是这个。”路小飞笃定的说道。
绢布昂贵,富贵人家也仅仅是拿绢抄抄家谱,而戏班子居然会用丝绢来抄戏本子,豪富程度简直闻所未闻。
梦宁看着戏本子皱着眉头,戏本子上写着非常娟秀的四字标题:
“五人结义。”
是一个手抄的戏本,字体古雅,足见书写者受过极好的教育……然而剧情的水准,梦宁感觉连文盲都不至于编成这样。即没有逻辑,也脱离常识……
梦宁把戏本子抛给武萝,向路小飞问道:
“小飞,这是哪个班子的戏本?”
路小飞手里有整齐的记录,答道:
“云水班。”
在戏班子云集的钱塘城,这是一个毫无名气的班子。然而作为准备当鳌龙楼掌事的路小飞,早就提前入手,对钱塘的所有戏班子如数家珍。
云水班这个戏班子在大约在两年前出现在钱塘,但至今为止,它没有和任何好事有所关联……
比如说,这个班子的戏几乎没有人去听,偶尔几个运气差的散客去听了,也恶寒不已然后忍不住喝倒彩。
比如说,由于上座率过低,反响过差,别的班子戏台是要给钱的,而云水班不得不倒贴钱来演……
更有甚至,后来又出了一些灵异事件。一些看过云水班的戏,又跟着喝了倒彩的人不明原因的暴死,死相恐怖,现场血肉横飞,像是肉被绞过一样。这样的传闻当然更严重打击了这个戏班子的声誉,除了极为胆大的好奇者,再没有人敢看这个戏班子的戏。
而恰恰这个戏班子,在成立不久后曾经申请要在鳌龙楼演戏,只是试演了片刻便被掌柜赶了出去。假使云水班真的与兰陵王有关,是否这也触发了优贾帮与三江九帮盟的交恶不得而知。
武萝一边听着路小飞介绍云水班,一边看着梦宁递过来的戏本子,迟疑问道:
“这部戏有些内容很像你给我讲的圣堂之变的事——”
“圣堂之变的事没那么傻……”
“一个你的追求者把你给害了。然后除了一个人在外办事逃过一劫,其他人都死于非命,哪里不像?”
看到路小飞蓦然投过来的眼神,武萝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给我安排的那些唱词像是正常人说的话吗?”梦宁不满道。
路小飞重新接过武萝手中的戏本——戏文方面,这些人当然属路小飞涉足最多,重揽一遍,她说道:
“这个本子最怪的地方是毫无烟火气,好像写它的人根本没有在俗世中生活过一样。”
“这事简单,我们找个人去水云班听戏,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有线索——”梦宁随意说道。
“谁去?”武萝问了这句话之后发现所有眼睛都投向了她。
“小飞要给你家鳌龙楼当苦力没空,我戴着俳优面具像是去砸场子的,只有武谷主贵胄天成,很适合扮做一位没事听戏的富人,当然是武谷主最佳——”梦宁道。
为了找到兰陵王,武萝倒是不介意拼了,她站起身又被梦宁叫住:
“武谷主好歹要易容装扮一番,否则以你这幅样貌装束,你让人们是看戏,还是看你?”
江湖制毒、制药、暗器、易容,从来不分家。
不多时,楚裳兰已经引着一位相貌平庸,气质俗气,一身富贵装扮的年轻小姐从后室走出。
武林人多见易容术,但是非要把自己易的这样惨的确实不多见……梦宁一口酒几乎都喷在了地上。
“我们小谷主平日行走江湖就是这幅样子,这是谷中前辈立下的规矩。”楚裳兰一本正经。
说罢,楚裳兰伏身对梦宁耳语几句,大致告诉她:谷中的前辈为了担心外面的莺莺燕燕仅凭外貌看上了自家谷主,规定只有这幅样子还能喜欢谷主的,才是良人。梦宁寻思幸亏当初与楚蔷的初见是在谷中见到的武萝的本来面目,否则两人之间的那段情可能会就此断绝,楚蔷一辈子都不会看上她。
为了给女友报仇的凤凰谷主武萝,如此装扮成一个恶俗的富家子,毅然坐在钱塘一个只有恶名的戏班子的看台上,从而开启了一段武林佳话。即便到了后世,江湖人仍然传为美谈,百年而未绝。
武萝作为唯一的一名梨友,已经在葛岭边上一个偏僻的戏楼里看了好几天的戏,这家戏楼由于生意冷清,不得不同意让恶名远播的水云班在这里演出……
因为水云班不仅不要钱,还能倒给钱。
自从水云班设立两年以来,像武萝这样的有品位、懂艺术,能够欣赏他们的观众,这是第二遭。
武萝认真的听完了每一段戏,而且每一次都打赏。作为东南首富的武谷主,这种赏钱只能算是一种礼节性行为。如同她以本来面目出行时,必须要沿途撒花是一个道理。这些天她已经把云水班完全搞熟——
云水班就是一个单人为核心的草台班子,班主明月光是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自己同时负责剧本、主演,其他人只是她找来的各路帮工。
明月光写的剧本严重反智,明月光的演绎水准惊世骇俗,她脸上每天涂着厚厚的油彩,看不出她经常面对着经常只有武萝一个人的看台作何表情。但这些都敌不过她的胆气过人,居然一个小女子把一个全无市场的戏班子干了两年之久——
武萝只能理解为她家里估计也有一个凤凰谷那么大的产业,可以任意挥霍一些爱好……她已经看出来,这位明班主真的是有钱。
云水班所有的道具和服装都是品质最好的,帮工给的缠头也十分大方。送给观众的戏本子全是绫罗书写,对于坐下观众不仅送茶点,她还收到过两次派赠的铜板……
即便如此,梨友还是非常少。
几天过去后,武萝对于这位明班主也日益钦佩,为了她一个观众都可以认真卖力的演上半天;而明班主更是感动异常,似乎已经找到了人生少有的知己。明班主已经几次安排杂役找跟班打扮的楚裳兰打听武萝的身家名讳,均被楚裳兰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一日武萝处理谷中传来的信件略微晚了一点,当她来到那处戏楼时,看到的不是明班主的演出,而是一群家丁装扮的人,正在戏楼中叫骂。
武萝既然身负任务,当然不急于现身,而是在门外侧身默听——根据家丁的叫骂内容,这些家丁来自于城西一家富户诸葛家,家中的一位三老爷在几天前路过时好奇来听了云水班的戏,回去不久就被剁成了包子馅。想到云水班一直以来的恶名,这些家丁来找班子理论闹个究竟。
武萝回忆起在三天前确实有一个胖子曾经与她一起在这里听戏,对于明班主恶劣的剧情忍无可忍的骂了几句……是骂了很多句,然后扬长而去。
然后这人就死了吗?还死的这样惨?武萝想到如果能帮戏班子解围,或许能够快速和明班主建立好的关系。
武萝闪身走进戏楼,看到那些家丁正围拢了一个红衣少女——远远只看到那少女的背影,红衣飘摇,乌发荡漾。少女被人这样辱骂也并未反驳,只是为了躲开一个家丁伸过来的手微微的晃了晃肩膀。
她的长发随着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如同月光飘荡于地,在戏楼里灯笼的暗影下流露出不羁的洒脱。
那红衣朱颜,蔚然灵动的姿态——恍然间,武萝仿佛又看到了楚蔷。
武萝惊呆了,她伸出手又说不出话。她几乎一点都没有看到那些正在出言侮辱的诸葛家的人,她只是旁若无人走到那个红衣少女面前,牵住了那人一只雪白的手,轻唤道:
“小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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