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飞总是起得极早,忙碌于琐碎事务,而梦宁醒来的时辰几乎如一。在禅房暂居时,她睁眼所见的,总是空荡荡的禅床,冷清如水。
而在鳌龙楼住下的第一日,晨光初透,她第一眼瞧见的,却是少女的侧颜,笼在柔和光晕里。稚嫩的晨曦洒在路小飞光洁无暇的脸上,曾经短促的发丝如今已长至可披散于背,她嘴角微弯,似在凝望窗外某处,思绪悠远。
梦宁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路小飞似有所觉,转身走近,手中握着一张薄薄的素纸,纸上隐约勾勒着人影的轮廓。她低眸,带着几分犹豫,将一旁床头的新黑衫递到梦宁手中,声音轻得仿佛怕惊碎了晨光:“阿宁,试试这个。”
新黑衫与梦宁旧衣样式相仿,却在衣襟处多了几道细腻的星点刺绣,宛如夜空微光,尺寸贴合得恰到好处。梦宁接过,衣料柔韧,指尖滑过刺绣,触感似有温度。她抬眼,见路小飞退后一步,眼中藏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又似有些卑微的忐忑。
“这是?……”梦宁轻声问,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江南女子少穿黑衫,我便想着为你做一件。”路小飞垂下眼帘,声音更低:“那天在禅房,晨光落在你身上,你的影子映在窗纸上,我……我偷偷描了下来,估了尺寸。”她顿了顿,补充道:“在潮前滩的雨夜,你常看天上的星,我便想着,衣上添些星点,或许你会喜欢。”
梦宁闻言,心中微动,目光落在黑衫的刺绣上,那些星点细碎却灵动,似将她未曾言说的心绪悄然勾勒。她披上新衣,衣摆轻荡,恰如量身而裁,似有人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间,无数次描摹,才有这分毫不差的贴合。
美人在骨亦在皮,纵然不触及她的皮相,那骨子里透出的清冷与坚韧,也早已让路小飞心动不已。她在寒溪边,在禅房灯下,在潮前滩的雨中,偷偷凝望过梦宁无数次,每一次都将她的身影在心底细细勾画,又怕惊扰了她。
“阿宁,你果然瘦了些……”路小飞的声音几不可闻,带着一丝自责,似怪自己未曾早些察觉。
梦宁唇角微扬,似被这小心翼翼的关怀触动,但又不知对这心意如何作答。
路小飞把手放在她腿前的地面上,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以后还能否这样为你做些东西?普通人之间都能这样。”
梦宁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似在思量,什么样的“普通人”会如此费心,将一人的影子藏在心底,描摹成衣。
鳌龙楼最受欢迎的人自然是发工钱的人。阔绰的二老板,凤凰谷武谷主隔上几天就会回到这里,视察她如今持有一半的财产,并分享自己在云水班看戏的见闻。
武萝看了几十天的戏,拿了一堆的戏文——路小飞看着戏文已经笑了一个晚上。
虽然没有直观的看到明月光的表演艺术,只是这戏文水平,已经尴尬到难以用正常逻辑去理解。
梦宁也在看戏文,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除了五人结义这出戏,其他还有一些我们五圣兽过去经历的戏文故事——但是只有一些片段。别的题材几乎毫无江湖经验,甚至都没有生活经验,所以编的就特别离谱。”
“说明这个明月光除了知道你们的故事,其他几乎什么都不懂?”武萝问道。
梦宁点点头。
武萝一番思索,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鳌龙楼整修已经到尾声,过几天几个戏台就要开始试运营。能否把她请到鳌龙楼来演出?这样我们大家一起观察,肯定收获会更多。”
路小飞首先提出反对,原因合情合理:鳌龙楼总算重新开张,不能找一个演技和戏文都如此之差的戏班子来演出,更何况这个戏班子还有看完之后就意外死人的黑历史。
“其实明月光的演技只是生疏……以鳌龙楼的地位,可以找一些名师来培养提升;至于戏文,也可以找文人一起润色——这些应该都很容易。”武萝这位鳌龙楼的半个老板继续坚持。
“至于明月光那种看完戏意外死亡的事情,还可以拿出来做个噱头宣传一下——鳌龙楼有四个戏台子,不在乎提供一个给她。”梦宁也表示支持。
“只是——遇到批评明月光演技的人,要赶紧制止。”梦宁嘱咐路小飞。
第二天,武萝就带着这个消息,以及钱塘最有名的戏班子的指导老师一起去了云水班。
明月光脸上带着厚厚的油彩,武萝说明来意之后,明月光在原地站定了许久。
能够看出来,她激动的身形发颤,仿佛自己被陈埋了半生的天分终于得到发掘和重视。
良久之后,她深深的向武萝做了一个万福:
“恩公大恩,小女子终身难忘,必将舍生忘死以报!”
这话说的严重程度,让武萝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件错事……
指导老师教过,文人改过,加之鳌龙楼试运行期间的巨大客流——这位云水班的班主水平居然提升了。
每天除了武萝之外,还能有寥寥不足十人来捧场,观众猝死的事情也再未发生。看到台下居然有那么多的人,明月光自己也十分感动。
卸妆之后,明月光那副十足淑女的样子,让梦宁和路小飞也颇为惊讶。武萝小声问过梦宁:
“你看她是否有几分像楚蔷?”
“一点也不像。”梦宁淡淡说道。
明月光还熬夜写了一篇新的戏文让众人帮忙斧正,情节讲的是一个少女从深山老林来到城里,战胜了城里的所有高手成为一帮之主的故事。剧情荒诞离奇,外加烂俗——
明月光却演的声情并茂,几欲落泪——台下第一次听到来自路人观众的喝彩声。
任务在身的武萝出于礼貌,在散场后专门去后台向明月光道贺——明月光激动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位恩公,虽然是个女子,虽然其貌不扬又总是跟着几个随从,看起来像个俗气的暴发户——但是她沉寂了多年的对戏曲的兴趣、热爱与怀才不遇,终于有了能理解和发掘的人。
所谓伯牙与钟子期,所谓梁鸿和孟光,与她和恩公之间的这段故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她决心一定要将这段经历写入戏文。
此时明月光突然觉得左胸一痛,气息略有迟滞——她心中一惊,抬头看武萝的表情也是一变,似乎与她同样的反应。
“我们中毒了?”明月光内心惊道。
明月光毫不犹豫,并不忌惮暴露自己会武功的真相,迅速伸出手来准备点中武萝的几处穴位以阻止毒性蔓延。然而她伸出的手被武萝拦住,武萝的手飞快的点中了她左胸附近的另外几处穴位——
明月光不档不避,她对恩公毫无怀疑。
而武萝手触之处,明月心感觉一片清凉,气息迟滞也立刻好转——明月光明白,武萝对于这毒性显然比她了解的多。
“恩公竟然也是江湖人?”明月光心中暗喜,但尚未说出。
武萝搭上了明月光的脉,沉声说道:
“小楚,你快进来——查一下谷中近期雏兰戌字毒的出售情况——”
武萝立刻就发现,她中的是自己家的毒……
雏兰组的毒,特点是组合毒——需要由两种主材触发,其中一种可以放在环境中,无色无味,对于环境中的其他人也没有危害。而另外一种触发剂则暗暗放在被施毒对象的身上,两者结合才会毒发。
雏兰组的毒施毒隐蔽,通常毒发迅猛,售价均在千两银子以上——而这款戌字毒更是毒发后一刻便会身死,中毒者都来不及找她们凤凰谷来买解药……
然而,假如触发剂在她身上的话,怎么会有人傻到向她武萝下毒?这是她有限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奇事。
但武萝很快就想明白了:雏兰戌字毒的触发剂是铅霜——而她和明月光身上都有一种带铅霜的东西,那就是她们脸上的油彩。明月光脸上当然涂着重重的化妆用的油彩,但施毒人万万没有想到,凤凰谷主武萝会刚好易容进入了同一间房间。
这件房间里已经预先放好了基础毒剂。
楚裳兰听到武萝的声音赶忙冲了进来,摸了摸武萝的脉也是大惊失色——
“是油彩?”楚裳兰问道。
武萝点头,明月光却愣了——武萝又没有上妆,那油彩只能是用于易容,自己的恩公易容了?易容之后仍然不好看,那原本长的又有多丑?
长什么样子都没关系,既然是知己,又怎需受庸脂俗粉的眼光所限。明月光暗下决心。
楚裳兰赶紧差手下快去拿来解药,并安排信鸽捎信回谷询问雏兰戌字毒的销售信息。
一个玉瓶,一粒丸药——异香扑鼻。
这正是凤凰谷的解毒圣药,号称天下毒物无不能解的玉玲珑,市面上黄金千两亦是一粒难求。
武萝伸手准备将这玉玲珑给明月光服下,明月光却握住了她的手——手力颇大,武萝竟然一时挣不脱。
“只有一粒药,小女子怎敢独用——请恩公自用,小女子生死由命!”明月光说这毅然决然的话时,脸却微微的红了,还略微的低下了头。
武萝不禁失笑,她自幼尝尽百毒,诸如此等毒物在她体内不多时即可自化,哪里还需要什么解药。
武萝当然也不会多加解释,她出手点了明月光的睡穴,将玉玲珑塞入她的嘴里,安排属下服侍她到客房睡去,便离开了这个房间。
看到这一幕,楚裳兰等凤凰谷中人都是激动万分,心道:
自家的少谷主居然顶着这样一张脸都有女孩子喜欢,前谷主终于可以瞑目了。
唐史考据——唐朝的制毒业
唐朝制毒业是违法的,在“唐律疏议”中专门有“造畜蛊毒罪”,在十恶中列为“不道”,是重罪。
所以如果是正史背景,不会容忍凤凰谷这样的组织存在。
然而当时唐军中允许将毒药作为军事用途,所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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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雏兰戌字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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