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豫之的脸一下变得刷白。
他垂下头颅不敢与李承乾对视，吞吞吐吐道：“太子殿下，您说什么呢，这题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啊……”
长广公主也下意识跟着帮腔：“是啊，太子殿下为何要这么说呢？”
她刚想说儿子苦心钻研了好几天，刚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写出来，还热乎着呢，一点不可能作假的。忽地，武明殊那一段意味深长的话直直闯入了她的脑海。
难道说……嘶，不可能吧。她才五岁啊，如何能在算学上压倒自己儿子一头，还懂得送顺水人情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长广公主迫切望向李承乾，紧紧盯着他的嘴唇，盼着他开口能承认自己看错了，好保住儿子的名声。
可惜，李承乾让她失望了。
他又把卷子翻开了一下，眼神却根本没挨着上面的内容，语气里满是笃定：“没认错，这绝不是你自己写的。”
“至于为什么，还是把那指点你的高人请出来吧，听她一说你便立刻知道了。”
李承乾年龄虽小，地位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长广公主也不好直接反驳他的话，只好转而看向自己的儿子。
她有心让儿子把武明殊喊出来当场对峙，又怕自己那可怕的猜想成真，儿子果然是借花献佛，那可如何是好？
“豫之……”
长广公主犹犹豫豫开口：“你若是真是自己偶有所得，自证清白又何妨？”
如果是假的也别嘴硬，赶快坦白了吧！好让阿娘早点给你描补啊！
杨豫之却根本不这么想。他的牙齿紧紧咬住嘴唇，头一次感受到李承乾的东宫之位意味着什么。就连、就连阿娘也不敢轻易站在他这边了……再一想到谎言被戳破，自己身败名裂、万人嘲笑的惨状，心下一横——
“就是我自己做的！没有别人！”
李承乾却已经不再看他：“姑母，请问最近府上什么人见过杨公子？”
“……”
长广公主深深叹了一口气：“近来几日，吾儿只把自己关在书房钻研，从不见外人，见过人的唯有……”
“阿娘——”
“唯有今日拜访的闺友杨夫人家的女公子。”
面对儿子愤怒不解的目光，长广公主轻轻摇了摇头。是啊，她是太子的长辈，固然可以不说实话。难道太子殿下不会查？杨宝珠一家的拜访根本不是秘密。
那个时候，她要对上的不止小太子一人，还有站在他背后的陛下了。
那才是真正的可怕啊！
即使夫君在此地，也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吧。
长广公主见杨豫之面色惨白如纸，额上冷汗涔涔，下意识掏出帕子要为他擦拭，却被杨豫之一把推开：“干什么？”
“你干什么？”
李承乾皱起眉毛，伸手就把杨豫之拦住：“你竟对你阿娘如此不尊敬？”
最讨厌不尊重母亲的人了！尤其是五姑母还处处为着他着想？
他对眼前这个血缘上的表哥的好感，一下跌到了最低点——即使百分之一的可能，这个人就是后世穿越的原宿主……那他也不要把系统交给他！更不会重用他哪怕一点！
拜托拜托！只希望那个什么杨夫人的女儿，不要太令人失望！
-
“太子殿下，找我？”
来报信的仆婢擦拭着额角的汗滴：“是啊，殿下现在就候在小花厅之中，等着姑娘您过去回话呢。”
武明殊只问了一遍，就陷入了沉默。杨宝珠却不敢相信，反复跟报信者确认了几遍，才一脸恍惚地将人挥退。
“明殊，这是怎么回事？”
杨宝珠刚想问武明殊，却发现她女儿明亮的双目放空，花瓣般的嘴唇一动一动的，似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她稍稍凑近去听：“不对啊，太子怎么找上门来了，这不应该啊……”
杨宝珠：“……”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女儿的额头：“托大了吧，那些大人物高高在上，他们的心思哪里是你可以揣度的。”
武明殊闷闷应声：“哦。”
又道：“阿娘，你继续收拾着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放心，不会有事的。”
说完不给杨宝珠反应的机会，一溜烟儿转头就跑。
“诶——这孩子，真是……”
武明殊提裙猛猛跑了一阵，奈何长广公主府实在太大，跑到喘气也没到目的地。呼吸渐渐粗重，她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太子找上门来，又点名要见她，能为了什么事呢？
最大可能就是因为那个数学题目吧。杨豫之也太不争气了，饭喂到嘴里也没糊弄住人。这才过了多久就被戳破？
武明殊一路腹诽着重回了小花厅，一进门就感受到自己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目光。但她一个没敢看，“啪”地一声跪下行礼。
“武明殊见过太子殿下。”
【我靠，好年轻啊。】
【这才几岁，感觉进了少儿频道。】
【万一人家是胎穿呢？而且据说时间线提早了整整十年诶，十年后人家十几岁也是初高中生了，不就正常多了。】
【你们谁听到了吗，她说她姓武……】
【……】
【……】
【不会吧，是不是搞错了？】
自从李承乾无意中继承了直播间，直播间的人气一直居高不下，受众也与一开始预约的人相去甚远。现在守在屏幕前的观众并不知这个直播间的缘起，见有人提出怀疑，纷纷表示受到了极大惊吓。
【要不再看看？万一是巧合呢？】
【嗯，再看看吧……】
【其实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多巧合。想想啊，如果一开始直播间就是和武氏有关的，会不会也很有人气？反正我会点进来一探究竟。】
【我会。】
【好吧摊牌了，本唐粉也会。】
【 1】
说完这些，弹幕忽地又默契地噤声，只有零散三两条顽强地漂浮着。这在整个直播间都是极为罕见的，大家都像是被“武”姓这个王炸吓懵了。
武氏……难道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值得弹幕做出如此反常的反应？
李承乾心底升起淡淡的疑惑。
但当务之急，还是让杨豫之死个明白。没错，李承乾已经能百分之九十九确定武明殊就是传说中的“原宿主”了。从她无比稳定的步履，和意外被召见却丝毫不见疑惑的神情就可见一斑。
唔，不过听说她年龄只有五岁……是不是有点太小了呀？
李承乾一直想象的是那种李淳风似的世外高人来着。看到武明殊本人的时候，还大吃了一惊。
不过他丝毫没有因为年龄就把人看扁的意思，把杨豫之的卷子递给武明殊：“起来吧，顺便看一看这个。”
“杨表兄说是他自己想的，你觉得呢？”
“我……”
李承乾乌湛湛的眸子睁得大大的，无辜道：“孤是太子哦，欺骗孤要受惩罚的。”
武明殊：“……”
呵呵，你清高，你了不起！
如果说，方才她还在伪装与掉马之间犹豫的话，现在，这点犹豫就消失殆尽了。她算是看出来了！这李承乾早就看出来她的身份，今天非要她亲口承认才算完，她要是拒绝反而会坏事。
没办法，谁让技不如人被堵门了呢？武明殊无奈地低头看卷子，一看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没办法，是真的忍不住。
谁家穿越者这么写数学题啊！
一道证明题，既不写“解”字，也不写“证”，更不用“因为所以”的符号。
这也就罢了，杨豫之卷面上的数字还都是大写的。许是为了让李承乾看得舒心，那一连串的“壹”和“玖”都是用漂亮的书法字体写就。具体什么字体她认不出来，反正现代人根本不会写。
怎么说呢，有种造假古画的时候把飞机和汽车画上去的美。
难怪李承乾一眼就认出来不对！
杨豫之一颗心自从武明殊出现起就紧紧提着，在看到笑容那一刹如坠深渊。整张脸都透着死气沉沉的灰白色。他捏紧拳头，掩盖住眼眸深处的一抹恨色。
然而，已经没有人在意他了。
武明殊的笑声已经明晃晃昭彰着，谁才是这题的真正解答者。虽然每个人早在这之前，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李承乾一把拉住武明殊的胳膊：“你果然就是孤要寻的算学天才，即刻随孤进宫去。”
武明殊：“？？？”
长广公主：“？？？”
长孙兄弟：“？？？”
这是什么神展开？
太子殿下怎么连人什么情况都不问，就要把人往宫里带呢？
武明殊下意识扒开胳膊上那只白乎乎的小手：“这个，要不还是算了吧……”
宫中可是李承乾的地盘啊，他要在那里杀自己太容易，外人面前反而要有所顾忌。
李承乾望着自己被掀开的手，深深地蹙起眉头，白嫩嫩的包子脸皱成一团。被这般直白地拒绝，还是人生头一回。
忽地，他又走近了两步，凑得离武明殊极近，一瞬不瞬盯着她。
武明殊：“……”
就没人告诉小太子，你这么可爱的脸摆这种严肃的表情很有反差萌么？
不过正所谓居养体移养气，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李承乾，一旦不带表情地看人，还是有点唬人的。
长孙兄弟俩就被唬到了，面面相觑了一瞬，低头当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心中为武明殊默哀一刻：能让太子殿下这般好脾气的人一照面就生气，这位女公子还真是……有本事。
正当包括武明殊在内，所有人都以为李承乾要发火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李淳风先生说了，你近来有生死之间大危险，你进宫来，孤一定能庇护你平安无虞。”
……啊？
这是强掳不成，改成恐吓了么？
武明殊怔怔地看着李承乾，可他那张软萌的小脸上不见一点阴霾，反而像是在做一个极其郑重的保证。
她头一回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怀疑。什么情况啊？难道这真是个七岁小孩，而不是所谓的穿越人士？谁家穿越者有这么清澈又愚蠢的眼神？
……等等，该不会李承乾的壳子里装的是个大学生吧？
还有，他刚才说了谁？
李淳风？
那个画出推背图预测千年国史，曾断言武氏乱李的李淳风？
武明殊理了理乱成一团麻的丝线：“这可是你说的，我在宫中不会死？”
“不会。”李承乾斩钉截铁。
“你们可都听到了——”
武明殊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蠢。如果李承乾打定主意想杀她，就算让长广公主和家下人听到了又能怎样呢？他们可不会主动把太子的丑事说出去。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李承乾打定主意要杀她，又何必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保证？
事实上，在这个万恶的封建时代，他可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再不情愿也是要被带进宫里去的。有了这句保证，她至少能骗自己心安些。
“好，那走，进宫吧。”
武明殊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所有的不安和不情愿。
“嗯！”
李承乾的喜悦却止不住从心中跃出来。这么多天终于找到人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有他的保护，原宿主……武明殊一定能从死生大恐怖之间活下来的。
他一定能把人保护好！
-
两仪殿中，李世民听着内侍的禀报，手腕一抖，险些写毁了一幅字。
“你说什么？”
他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承乾那小子到了长广公主府上，然后就带了一个女孩儿进宫来？”
内侍抹着脸上的汗滴：“千真万确啊陛下。长广公主府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殿下已经把她安置在东宫了。”
“带，带走的人是谁？什么身份？”
“这个，这个奴婢也没打听出来，只知道是来公主府上做客的客人的女儿。听瞧见的人说，那女孩儿只有五六岁的模样。”
公主府客人的女儿，内侍中无人认识，说明不是宫中人熟悉的面孔。换句话说，此人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之女，又或是宗亲郡主。
那就是……民女啊？！
等等，承乾跟这女孩儿认识么？要是不认识的话……
一瞬间，李世民只觉荒谬难言。
这算什么？见色起意？强抢民女？要是李承乾再大上个几岁，朝堂上以此为罪名攻击他的折子已经满天飞。魏征更是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可问题是，承乾现在才七岁啊！！！
到底是孩子太早熟？还是他们做大人的自己心中太龌龊，所以看什么都脏？
想也想不透，索性不纠结了。李世民大手一挥：“去！把那臭小子给朕叫过来！朕有事要问他！”
武明殊：拿了强取豪夺剧本（悲）
李承乾：我可以保护她了耶（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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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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