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一个人要用多少时间?袁桃做不到忘记他。她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其实比任何人都软弱,只是习惯了倔强罢了。
“妈妈!”
“啊?”袁桃回眸看着女儿。
“桃,等你帮凛文做完后事,就回榆林吧。兰州若是想来,随时都可以。”薛有才说。他不知为何,看着袁桃总会想起袁春梅。
他只想替死去的袁春梅完成最后的心愿。薛凛文能娶袁桃,全因袁春梅生前私下恳求。她虽无法亲临,却愿将女儿托付给薛家。
“我知道了,爸。”
袁桃的眼中已不见年少时的单纯与软弱。她在一次次失去中学会放下与坚强,因为她要替父母照顾唯一在世的亲人——于斯幸。
袁桃牵着女儿的手,她知道多年后,自己终将面临和失去薛凛文一样的结局——失去袁夕婷。
能怀上袁夕婷已是万幸。当初被多人性侵,子宫内膜严重受损,几乎失去生育能力。袁桃从未忘记那段被伤害的过往。
“妈……妈妈……”袁夕婷轻声唤道。
“啊?”
“妈妈,我肚子饿了。”
“好好,妈妈现在就带你去买好吃的。”
袁桃把和女儿相处的每一天都视为最珍贵的时光,她无比珍惜,生怕女儿哪天会突然倒下,再也无法起身……
她牵着女儿出门买吃的,发现自己越来越像母亲袁春梅——竭尽全力对女儿好,却注定无法陪她走到白头。
距离薛凛文安葬还有一天。她知道明天丈夫就要入土为安,这一夜她彻夜未眠,望着窗外的倾盆大雨。
想到薛凛文曾说的每一句话,她只觉心痛难忍。然而一切都已成空,是薛凛文将她从性侵的阴影和世人的唾弃中救了出来。
“你果然是个只会让我痛苦的人。你走了……我在这世上日日念着你,日日心痛。早知如此,不如从未相识……”
暴雨与雷鸣只会加深袁桃的思念。他走了,或许能在黄泉与楚意墨重逢,而袁桃只能带着女儿独自生活,终有一日还要面对袁夕婷的离去。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路灯的光透进来。袁桃蜷缩在角落,泪水无声滑落。女儿今晚在楚晓汐房中睡下,她才能在雨夜里放声痛哭。
她不懂,为何失去才能逼人成熟?爱她的已离去,她爱的也不复存在,难道自己真的不配拥有幸福吗?
袁夕婷起夜时,看见妈妈蹲在房间里像个孩子般哭泣。她不明白为何如此,或许是因为爸爸的离世……
她没有推门,知道妈妈压力重重,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尽情宣泄,从失去薛凛文的阴影中走出来。
“妈妈……原来你对爸爸的感情这么深。”
一日夫妻百日恩,床头吵架床尾和。
当年少年踢飞足球的瞬间,在她眼中划出永恒的弧线,阳光下的背影,是她见过最美的风景。
“袁桃,袁桃……”
袁桃睁大眼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只看见薛凛文的幻影,伸手却无法触及。
“薛凛文,你回来好不好?我一个人撑不下去……好痛苦……”
“我不是说过吗?我的第一个异性朋友是你,挚爱也是你。抱歉,没能陪你走到生命尽头……”
“你别说了……”
满眼泪水的袁桃望着幻影,情绪彻底崩溃,哭得无法自抑。她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薛凛文早已不在人世……
“袁桃,替我好好照顾她,照顾我们的女儿,别让她离开时留下遗憾。”
“嗯。”
泪水滑落的瞬间,幻影消失。少女睁眼,眼前空无一物,一切不过是幻觉罢了。
袁桃知道,没有他,自己什么都不是。如今的她早已不复存在,而他,是她和父亲此生最大的恩人,恩情永世难忘。
“江明洋,醒醒。”于斯幸唤道。
江明洋睁开眼,看见于斯幸,渐渐从酒意中清醒。
“江明洋,快醒醒,余诗诗说你醒了就去万达广场找她,好像约了看电影。”
江明洋这才想起有约,连忙起身,洗漱后穿上外套出门。他虽继承了江坤的产业,仍愿抽出时间陪伴余诗诗。
于斯幸二话不说,开车送他前往。
“斯幸,记住,无论何时都不能选择死亡。在袁桃眼里,你是她唯一的弟弟。遇到挫折要想开些,明白吗?”
于斯幸握着方向盘,内心却波澜不惊。
是他让袁桃辍学,因侵犯令她身败名裂,失去一切。这样的弟弟,哪还有资格站在姐姐面前?
于斯幸沉默地将江明洋送到万达广场。即便不说,江明洋也懂他的心思。他迟迟不找对象,仿佛在等待属于自己的末日。
甘肃省兰州市龙凤园公墓
这天,袁桃再次穿上那件曾用于母亲葬礼的黑色连衣裙和黑丝。她帮女儿也穿上黑色裙装,袁夕婷不解地问为何要穿一身黑。
“妈妈,为什么我们都要穿黑色?”
“女儿,这是对逝者的尊重……我们该走了。”
“嗯。”
今日是薛凛文入土为安的日子。袁桃强忍泪水,她是袁夕婷的母亲,必须坚强,因为只有她能保护女儿。
他们登上灵车,前往龙凤园公墓。安葬完丈夫后,袁桃将带女儿回榆林,顺便去走马梁公墓探望长眠多年的母亲袁春梅。
成人世界便是如此,没有悲伤的感叹,只有无尽的痛苦与无奈。痛苦只能隐忍,无奈唯有接受。
“妈妈,妈妈……”
“啊?”
“我们什么时候回榆林?”
“快了。”
薛有才凑过来说:“袁桃,你们要是想回去,没事的,你不用勉强自己。”
“爸……”
“回去吧,你也操劳很久了,没回家肯定很累吧!”
袁桃只能接受薛有才的建议,她打开手机买了第二天回榆林的飞机票。终于,她的眼泪还是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还能因为想起薛凛文而泪流满面。她明明已经强忍着悲伤,可为什么一旦想起他,悲伤就肆虐不止。
“薛凛文,那个大混蛋,大混蛋……你就知道自己一个人走了,可知道你给我们这些留在世界上的人带来多少痛苦吗?”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给了她最冷酷的回应。让她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体无完肤。他解脱了,没有悲伤,而所有在乎他的人心底只剩下无限的痛苦。
他的离开,悲伤和痛苦只属于活着的人了。他终于没有任何痛楚地解脱了,唯一要替他收拾一切的人是袁桃,是他的女儿,还有在乎他的家人。
“女儿,我们到了。”
袁夕婷慢慢下车,看到一座座墓碑,这里死气沉沉,没有任何让人觉得欢快愉悦的气息。
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他们撑着一把把黑色的雨伞,袁桃拉着女儿袁夕婷的手,缓缓一步一步走上坟山。
“妈妈,你为什么不哭啊……”
“妈妈已经不能哭了,哭只会让我更加憔悴。我要坚强,才能保护好你。”
薛有才知道这是他亲儿子的葬礼,所以他会衣着光鲜地出席。
鲜花在泥泞的泥土中挣脱绽放,变得美丽和芬芳。路过的每一条路、每一条街道的名字,都比不上薛凛文留给她心目中的芳名。
“桃,能吃点东西吗?一大早就在忙里忙外,我都没见你多吃几口饭呢!”
袁桃回眸看着楚晓汐,楚晓汐递来一个肉夹馍,脸上带着笑。袁桃接过时,差点泪流满面。
“谢谢……”
“凛文在世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我做的肉夹馍,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可以尝尝。”
袁桃不禁想起和薛凛文曾经经历的点点滴滴。她现在只有回想的份,已经没有机会回头再好好照顾他,和他白头偕老——他已经因为无痛症离开了这个人世间。
“薛凛文,你个混蛋……”
她除了满口胡言乱语什么也没有,因为他的污名早已和他血脉相融。凡是关于他薛凛文的一切,袁桃都不可能忘记。
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她一定会拒绝他,不让他和自己结婚甚至在一起。至少那样她不会这么痛苦,至少她的心痛从不是因为他。
“妈妈,没事的,以后我照顾妈妈。”
袁桃望着袁夕婷,心里只有无限的痛苦。他留给她的唯一女儿,竟然和他一样拥有无痛症,这让袁桃的心更加揪心地疼痛。
袁桃看见他们把薛凛文的棺材卸下车,然后挖了一个大坑。薛凛文就这样和袁桃彻彻底底地告别了,他们的故事再也没有任何色彩。
“我不明白,为什么被人性侵无数次的我也配被你爱?楚意墨的表白你为什么不接受?为什么你不愿意告诉我?每一次我问你的时候,你就对我微笑。薛凛文,你混蛋……”
揪心的痛楚沾满心胸。袁桃知道,也许这就是成人的世界,永无止境的痛苦和无奈。而她在这个时候早已身无一人,淡淡的忧伤或快乐都不会是真正的——现实会把一切打得稀巴烂。
“妈妈,不哭了。”袁夕婷拿着一张纸巾递给妈妈,看着妈妈咬着肉夹馍流泪的样子,袁夕婷非常担心妈妈的情绪会失控。
袁桃看见袁夕婷这番模样,才明白上天原来让她的命运和袁春梅的差不多一模一样。她拿着纸巾拭去悲伤,但还是止不住心痛带来的眼泪。她明明那么强忍着,可一想到曾经和薛凛文的点点滴滴,情绪就一下子失控,泪流满面。
“袁桃,再见。这辈子不能陪你,我感到非常抱歉。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待你,照顾你……”
袁桃似乎产生了幻听,她听到了薛凛文的声音,转过头,不断地点头。
“你笑啊,不要哭啊,不要让别人以为我欺负你了……”
抽泣渐渐停止,哭声也慢慢平息。袁桃再一次成为曾经薛凛文眼中那个没有任何表情的冷血“高等动物”。袁桃在他眼里永远都是那么特别,无论经历悲伤还是痛苦,都会硬着头皮硬撑着的特别女孩。
前缘今份所亏欠的,她不能还。但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无条件补偿他,让他下辈子过得幸幸福福,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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