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坊专门做地下生意,鱼龙混杂,各色各样稀奇古怪玩意儿都有。
徐妙宜很快问清门路,找到一个碧眼胡商,向他订购户籍文书,人/皮面具,粗布衣裳,请他帮忙雇辆马车,寻个老实忠厚的车夫加一个武艺过人的护卫。
约定的是两日后出发,到时车夫来清音寺后山寮房接应。
一直到离开永安坊,青霜脸上的惊讶才慢慢淡去,装作什么也不知,陪同徐妙宜回到茶楼。
等徐家来接的空隙,徐妙宜主动开口,“这些都是我去清音寺进香时听说到的,青霜,我们一起走。”
青霜却担忧,“小娘子,再过不久就要入冬了,您身子娇弱,怕是经不起颠簸。”
“可是青霜,真嫁给卫三郎,我会死的。”徐妙宜垂眸,“宋娘子是宋宰相的嫡孙女,嫁去卫家被磋磨死了,宋宰相都不敢跟英国公翻脸,更别提我这样的家世背景。谁会为我出头呢?我爹?他敢得罪英国公吗?那可是卫贵妃的胞兄,三殿下的舅父。”
青霜簌簌落泪,“小娘子让傅嬷嬷回家那会儿,肯定就做好打算了,不管小娘子去哪里,我都陪着您。”
徐妙宜握了握小侍女的手,越发坚定逃婚的念头。
回到蘅芜院,卢氏旁敲侧击来问她对卫三郎的看法。
徐妙宜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就是由父母做主,爹爹为我挑选的夫婿,门第极好,模样尚可,的确还不错。至于后院那些姬妾,等我嫁过去了再立规矩也不迟,夫人,您说我想的对不对?”
卢氏心里冷笑,这丫头以为凭借美貌就能拴住卫三郎,不知自己死到临头。
她装作附和:“妙宜生得这样美,哪个男人瞧见了不动心。只是这些年你体弱多病,从不外出参加小娘子们的宴会,才被耽搁了婚事。你放心,嫁去英国公府,我们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隐隐又觉得不对劲,这般轻易改口,怕是还有别的算计。
徐妙宜看出卢氏心存疑惑,顺着她的话道:“我相信夫人和爹爹不会让我受委屈,嫁妆能否给我多添置些呢?咱们徐家比不上宰相府家底丰厚,但我也不想让人轻看了去,说我们小门小户的不知道规矩。”
一想到要给她花钱添置嫁妆,卢氏心都在滴血,面色犹豫起来。
徐妙宜笑:“夫人,等我嫁过去,日后二妹妹和三郎见了卫家三郎,都要唤一声大姐夫的。”
转念想到瑾哥儿的前程,卢氏咬牙忍下,“你放心,嫁妆不会少了你的。”
徐妙宜点头,“多谢夫人,我还想要夫人房里那尊白玉观音作为陪嫁,不知夫人是否舍得割爱?”
卢氏当然不舍得,那观音是她早些年花百金求来的,相传灵验的很,后来果真保佑她生了一双儿女,熬死顾氏成功上位。
“妙宜呀,这观音陪了我十来年,与我有缘得很。你要真喜欢,我再去给你求尊一模一样的,保管分毫不差。”
徐妙宜故作失望,轻轻叹气,“那好吧。”
然后,她转头就把这事跟她爹说了。
徐琛本就自觉亏欠,得知卢氏连尊观音像都舍不得,当夜便争吵起来。
卢氏哭诉,“家主不是不知道,我平日只喜欢礼佛,要是把这观音像送给大姑娘,今后我怎么办呢?”
徐琛却道:“这些年府里的帐都是你在管,你对蘅芜苑有多小气,我是知道的。要不是她外祖家花钱贴补着,妙宜吃的穿的能有这么好?如今她要出嫁了,问你讨个东西都舍不得给。”
卢氏心说,你倒是大方,把亲女儿送给卫三郎那种货色换前程。
翌日,白玉观音像送到蘅芜苑。
徐妙宜惊讶收下,对卢氏说了好些感激的话,卢氏皮笑肉不笑,陪坐了会儿匆忙离开。
“小娘子,您打算放哪里?”青霜一头雾水。
徐妙宜招手示意她到跟前,悄悄吩咐,“等夜里,你找个东西把它砸了,要砸的稀碎,怎么修补也修补不好那种。”
卢氏算计她,这口气,她迟早换种方式还回来,不仅是毁坏观音像那么简单。
一晃眼,就到了母亲的忌辰。
徐妙宜没有亲去坟前祭扫,而是到清音寺为她母亲供奉二十斤灯油。
祝祷完,徐妙宜捂着心口只说不舒服,要去后山寮房小憩片刻,让仆妇先回马车等候,自己有青霜照看。
仆妇见她面色苍白,气息微喘,对此深信不疑。
徐妙宜带着青霜进到某间寮房,飞快换好衣裳,戴上人/皮面具跟随车夫从密道离开。
她们扮作农妇,凭借假度牒从宣化门出了京城,没有走最近的官道,而是选择绕道并州。
傍晚,徐妙宜失踪的消息传回徐家。
卢氏惊得快要跳起来,“人呢?青天白日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不成!”
仆妇哭诉说大姑娘进了后山就没出来过,请寺里僧人满山找遍,不知所踪。
卢氏大概猜到了,“快去搜蘅芜苑!”
蘅芜苑,徐妙宜的衣裳发饰一样都没少,卧房梳妆台前摆着个锦盒。
打开一看,是那滩碎成片的白玉观音像。
卢氏双目滴血,心碎欲裂,将锦盒狠狠扫到地上,面容恶毒:“小贱蹄子!”
“让管事去鸿胪寺禀报家主,就说大姑娘逃婚了,记得悄悄的,千万不能透露出去!”
……
原本走官道直奔凉州是最快的,但途径郡县太多,徐妙宜怕徐家很快发现踪迹,撑不到舅父派人来接应,于是让车夫改道从并州绕行。
车夫姓宋,年约四十来岁,常年跑镖,几条路线了然于心,只是对徐妙宜的身体状况有点怀疑。
“恕老夫直言,夫人看着身子不大康健,并州山道多,颠簸难走,加上极有可能大雪封道,等我们到凉州估计得年底了,不知夫人能不能撑住?”
“无妨。”徐妙宜边说边咳,杏眸泛红,“你尽管赶路,其余的不用操心。”
青霜心疼地帮她顺气,“药丸也吃得差不多了,等进入并州就断药了,这可怎么是好?”
“别担心,我能坚持住。”
徐妙宜放下布帘坐回车内,胸口像是堵着团棉花,闷闷的,怎么也不舒畅。
这都是老毛病,忍一忍,等到长清县与舅父碰面就好了。
又过十来日,马车顺利进入并州地界,深秋第一场雪落下。
天气越发冷,徐妙宜身子骨单薄,穿再多衣裳也不御寒,很快就染上风寒病倒了。
这波病情来势汹汹,她整宿高热不退,几乎快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
青霜急的不行,抓了新药喂她吃下,症状始终不见缓解。
这夜在驿站投宿,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争执。
“她都病成这样了,肯定熬不到去长清县,宋叔,你还接这单生意做什么?照我看,她得的就是痨病,咳出的血不敢让人瞧见,用帕子藏着掖着。”
说话的是那个护卫,语气激动。
“宋叔,痨病是会传染人的,她当初肯定就是因为害了痨病才被夫家赶出来,你可别被几个钱迷昏头,连命都不要了。”
青霜气愤起身,双手叉腰摆出吵架的架势要去隔壁。
徐妙宜及时拉住她,轻轻摇头,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那护卫还在劝说车夫,“宋叔,你心善,天底下那么多事你管得过来吗?她一个寡妇,得了痨病被婆家发卖去当妾,是她的命。要是把痨病传染给我们,谁来可怜我们?再说,她婆家指不定已经报官,派人来追了呢,到时候我们都得跟着受罪。”
车夫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收了钱就得把事情办好,要走你自己走,我不走。”
谈话的声音渐渐变小,徐妙宜对青霜道:“那护卫想走,别强留,明日你给他一笔银子打发掉吧。”
次日,那护卫收到赏银,装模作样推辞一番,离去前再三保证不会泄露她们的行踪。
徐妙宜对车夫道:“我记得您姓宋,年纪比我爹爹大两岁,以后我唤您宋伯伯可以吗?”
“夫人放心,老夫收了您的钱,一定会替您办好事。”车夫道。
徐妙宜浅笑,“有劳宋伯伯,不过我现在想换个地点,不去长清县了,您帮我找一条近道去益水郡,要越快越好。”
那护卫可以因为怀疑她身患痨病抛弃生意信誉,将来也会为了钱泄露她们的行踪,既然这样,索性快点去凉州投奔外祖父。
鹅毛大雪下个不停,徐妙宜一天不如一天,咳血之症越发严重。
又走了五六日,她彻底一病不起,意识也烧得模糊。
担心她出事,宋伯找青霜商量,“得停下来休整休整,找个郎中帮夫人看病,再这样下去,恐怕不行。”
青霜一下就慌了神,把她背到客栈安顿好,抽抽搭搭哭个不停。
宋伯道:“你先别哭了,我去跟掌柜打听下这附近哪里有郎中。”
一打听才知道,五六里地外的镇上才有医馆,可眼下天都快黑了。
徐妙宜咳个不停,好不容易喘口气,声音虚弱,“宋伯伯,雪天路远,烦请您驾车载她去一趟吧,我平日里吃的药方她都记得的。”
这么冷的天,郎中未必肯出诊,让青霜跟着去医馆,实在不行也能先抓点药回来吃着。
青霜含泪,“夫人您等着,我和宋伯很快就回。”
徐妙宜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自己。
离家大半个月,这一路都还挺顺利的,她相信自己可以平平安安到凉州。
还未到傍晚天色便差不多暗了,徐妙宜躺在床上,肺腑难受得很,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她睡不着。
店小二上楼送饭菜,徐妙宜强撑着给他开门,听闻楼下喧哗,好奇道:“外头怎么这么热闹。”
“夫人不知,今日突然有官差来寻人,据说是一户人家的女儿不满意婚事,带着丫鬟逃了婚。”
徐妙宜心中掀起惊讶,面上佯装淡定,“逃婚,可真够胆大的。”
“可不是么。”店小二道,“我听说要嫁的是户显贵人家,对方丢了面子,逼着娘家寻人呢。”
徐妙宜趁关门的时候悄悄打量楼下,来者约莫五六人,面露凶相。
电光火石之间,她快速做出决断,趁那些人还未上楼搜查,悄悄从另侧楼梯绕道去后院。
后院圈养鸡鸭,只用低矮篱笆围了起来。
徐妙宜强撑着身体,手脚并用翻过篱笆,重重摔落在雪地里。
这一摔,感觉全身骨头都碎了似的疼,眼泪都疼出来了。
然而还没等她缓上一缓,脚步声就传了过来。
徐妙宜深吸一口气,用力爬起来,拢紧氅衣,环顾四周。
大雪茫茫,连个过路的人都没有,道旁停着辆青篷马车,无人看守。
“二楼那寡妇不见了,快去找!”
徐妙宜拔下发簪藏在手心,含着泪,深一脚浅一脚向那辆马车走去。
不确定车上有没有人,如果没有人,那就最好了。
如果有人,她可以给对方很多很多的钱,又或者,换种方式胁迫对方帮忙。
她从来就不想死,更不想被抓回去当个礼物献给英国公府,被磋磨,被折辱,最后和宋娘子一样丢掉性命。
她要活着,要比卢氏,比她爹,比徐家所有人都活得更好!
车辕很高,覆着层冰霜,打滑的很,徐妙宜试了两次才爬上去,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掀开布帘一看,里头坐着个穿翻领胡服的年轻男人。
他五官英武俊朗,鼻梁高挺,眼眸深邃,有点像胡人的长相,但面部线条比胡人要柔和些。
更令人惊讶的是,不同于中原人常见的黑色眼眸,他的眼瞳是琉璃色。
那双琉璃瞳望过来时,不带分毫情感,仿佛她只是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男人居高临下打量她,连一丝探究也没有。
徐妙宜快要冻僵了,胸腔里火焰灼烧般的疼痛越来越厉害,她强忍恐惧,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进车厢。
“求……咳咳……”
一开口,冷风灌进肺里面,顿时咳个不停,喉咙里血腥气像是要沸腾出来。
她没想到自己的身子会糟糕到这种程度。
外头脚步声听着渐渐近了,徐妙宜唇瓣血色尽失,用力压制咳嗽,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拽了拽他袍摆,诚挚请求,“求您,救我。”
男人不为所动,依然是冷淡容色,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徐妙宜绝望松开他的袍摆,弓着身子捂住檀口,暗自祈祷咳嗽声不要溢出去被人发现。
那些人或许是发现了这里,杂乱脚步声变得清晰。
忽然,男人抬起骨节分明的手,跟拎小猫儿一样把她从地上提起来。
对上那双冷若冰霜的琉璃瞳,徐妙宜瞬间明白,他要把她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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