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陪他玩了三个小时的游戏,他才同意补半小时的课。我问他喜欢电脑还是喜欢这个?他说,
“这个啊,电脑不能躺着玩。”
“以后别去网吧了。”
“为什么?”
“不安全。”
“明天的牛奶你喝好不好?我喝了一段时间,浑身难受。”
他说牛奶有一股腥味,我喝不出来,并且给他加订了一学期的。以后他每天早上要喝两袋。
“你饿不饿?”
“你饿了?”
“后天就开学了,抓紧时间玩。等外面不晒了你陪我去买上次的蛋挞吧?我觉得那个好吃。”
“我觉得不好吃。”
“为啥?”
“不够甜。”
“你给我的巧克力才不好吃呢,齁死了。你口味好奇怪。”
蛋挞是当地老字号,在台球厅的楼下,一小个玻璃窗口。每次来都要排队,等到后来电影上映了,距离岛有知名度了,游客一年多过一年。想吃这家蛋挞你不得不找黄牛。
“你真不吃?”
“不吃,你吃吧。”我摆摆手,他把盒子拿远了。
“我要吃一盒,我请你吃你都不吃?待会儿买完我们去楼上找小猪吧,让他带你打台球。跟那些哥哥们混个脸熟,上了初中没人敢欺负你。”
“他不在家吗?又跑出来了?”
“橘哥提前去市里找房子租,他自由了又。”
“话说五临市为啥要叫五临市?”
“这你都不知道?五临市有五个方向都临海。”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慢点吃。”
“西南西北不是方向啊?你也笨。”
“还有谁笨?”
“你第一笨,上楼。”
“我不去,我不喜欢邱炀这个人。”
“啊?那你给他送伞?他可喜欢那把伞了。”
“我也不喜欢打台球,我俩回去打游戏吧。”
“回吧回吧,拉不出牛圈门,你真是。”
76.
刚回小卖铺,柜台座机响了。冬冬下楼去接电话,跑得飞快,他这样的速度让我有点不高兴。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不高兴。
“邱炀让我们吃完晚饭去湾湾路,现在不晒了。”冬冬接完电话回来对我说。
“太晚了,我要回家练琴。他哪天开学?”
“等我问问。”
过了一会儿,他又跑回来。
“他说他初中还在岛上读。”
“他没考上??”
“我再问问。”
“你别问,把电话挂了。就说不去,他凭什么让你来回跑?”
“是他让我来回跑,还是你让我来回跑?你回家吧,明天我自己去上网。”冬冬生气了。
77.
妈妈回家了,郭阿姨的假期告一段落。我脖颈上消散的淤青再度出现,饭菜摆在餐桌上,但现在未经她的允许,我不能吃饭。
“小姨给你寄的东西呢?”
“时间太久,不能吃了。”
“游戏机,还有一台呢?”
“坏掉了。”
“我看是你坏掉了。”
我没说话,仔细听她要求。
“夹琴。”
“按弦。”
“很好,保持这样别动。动一下今天就让你的琴弓断掉,你想不想抱着它哭?”我有一面墙的小提琴,搬家时我只带走这一把,因为它是妈妈送我的。
......
“吃饭。”
我的痛比饿优先,用勺子吃饭。
“回来的时候看你背着个包,本来打算去哪?”妈妈提问,我放下勺子。
“找你。”
“你学不乖,是吗?”
“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去我想去的地方。”
“我也能去我想去的地方吗?以后。”
“不能,我想去的就是没有你的地方。”
“对不起。”
“除了道歉,你没有别的优点。把琴练好一点,让你优秀是我残忍吗?”她看上去很无奈。
“不是,我已经很久没上新课了。”
“你一直在退步,怎么上新课?药吃完了吗?”
“快了。”
“钱还剩多少?”
“不知道。”
我又让她叹气了。
78.
她撕掉了我的成绩单,我说不能撕,开学报名要用。还是撕碎,我用胶水一片一片拼凑粘好。等它风干。这次回来她说她不小心收藏了两幅油画,很抱歉我还是活不到成年。我说没关系,你开心就好。
“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故意考成这样的?”
“是。”
“为什么?”
“我想你关心我,问我为什么。”谎言是我洗不掉的纹身。
“序真,我看到真诚离你越来越远。”
“你现在,能看到几个我?”
“一个,看到越多我越恨你。”
“为什么?”为什么小姨爱小语,徐丽隽爱徐家恒,你不爱我?
“因为我恨每天都要吃药,恨病床和束缚带,恨镇定剂。恨一半蓝一半白的墙壁,恨我遇到的都是疯子,其实你也是。恨你的身上流我的血,恨你曾经被别人当作我的把柄来威胁...太多了,有太多我想忘记偏偏一见你又什么都想起来。”
“对不起。”这句是真心的。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来探望我?”
“记得。”
“隔着玻璃,你还那么小,就和他那么像。你为什么不像我?如果你像我,也许我就不恨你不怪你了。你知道我那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
“你不知道,来我告诉你。早餐,蓝莓,松饼,牛奶糖浆,吃药。午餐,牛肉,面包,吃药。晚餐,鸡肉,蔬菜,点心,吃药。你知道那药里面有什么吗?”
“什么?”
“什么都没有,我打开胶囊,发现什么都没有。”她说完,捂嘴狂笑,肩颈颤动不止。新的首饰也跟着笑,笑它比我有价值,比我有爱,是吗?
“安慰剂。”
“不,每一颗都是空的。出院以后,我吃的每一颗都是真的。我为什么不恨你?”
“新首饰很漂亮,妈妈。”这句也是真心的。
她的指尖抚过耳垂,白金耳环坠着水滴形碧玺,摇晃也不像雨。
“你说这个?这不是新的。年轻时候还不喜欢宝石,不喜欢没有生命的东西。直到有了你,实在不喜欢生命,只好买一些漂亮的,美丽的佩在身上。”
“买完我们还有钱花吗?”
“有啊,这个镯子才是新买的。办满月宴你小姨送你的那块无事牌,玉的。为了买这个我把它卖了,好看吗?”手腕转了两圈,翡翠绿得通灵,让我胆颤。
“我都不知道我有无事牌。”
“有的,宝贝,你还有。高分答题卡才是你真正的无事牌。”
79.
新学期,新气象。可前天我让冬冬生气,今天还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消气。
我读过很多幼儿园,一下国内一下国外的,没人问我感觉怎么样。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时候我最恐惧的是别人因为我掉眼泪。可能是妈妈的崩溃我看了太多回,别人的哭声随时能把我钉住,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其他小朋友会告诉老师吗?老师会怎么处理他的眼泪,又会怎么处理我?他哭个不停,我的恐惧也不停。所以,你喜欢这个位置是吗?那我不坐这里。你喜欢我的橡皮?送给你。你要玩我手里的雪花片?可以,你来拼。
我甚至想过,是不是因为眼泪才怕水。
徐家恒生我的气了,我成为这个小岛上最不快乐的人。
80.
枯叶中学比枯叶小学稍大一些,有田径场和小超市。开学报道那天,又下雨,下一阵停一阵的,几次打断校长的发言。因为发言稿被淋湿,他也不知道下一句要说什么,干脆解散。
“各班班主任,站在各个班级门口,学生到齐以后点名。分班表贴在宣传栏那边,各位同学看清楚自己的班级,不要走错也不要记错学号。”
邱炀走在冬冬前面,我走在冬冬身后,不敢上前和他打招呼。距离岛这么小,学生这么少,班级却还能分出这么多。我看到许多熟面孔,也许人缘讲究天时地利。我该在哪里向他道歉?他会不会原谅我?他不原谅我,我就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去年12月躺在碟片店的沙发上,邱炀睡着了,徐家恒小声问我,
“小时。”
“嗯?”
“你从哪搬来的?”
“很远的地方。”
“那你会很想你的朋友吗?”
“什么朋友?”
“你以前的,那些朋友。”
“我没有朋友。”
“怎么可能?是不是别人把你当朋友,但你不把人家当朋友。你这么伤人的。”
“不是,我真的没有,一个也没有。”
“为啥?”
“很多同学不喜欢我。”
“哈?为啥?是不是因为你太白了,所以他们不喜欢你。”
“不是,我们一样白。因为我有很多不属于我的东西,所以他们不喜欢我。”
“什么东西?”
“嘘,你继续看。”
回忆被迫中止,他看完分班表后转身看见我,对视时我前所未有地紧张。心忙着许愿,拜托别瞪我、别恨我别无视我。没有,都没有。他笑着朝我招手,大声说,
“裴序,你完蛋了,你跟我一个班!”
我装作没听清楚,问他,
“什么?”
他走到我身旁,捶了一下我肩膀,
“你咋考的?总分这么这么低。”
“我不小心。”
“你也太不小心了,邱炀上次说考砸了,结果在一班。又是个烟雾弹。”
“那他为什么没考上五临一?”这是个困扰我多年的问题。
“谁知道呢。”
邱炀顺着看完每张表格,脸色非常难看。我第一反应是,排名这么靠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怎的,距离岛容不下你是吧?
“他为什么跟你在一个班?”邱炀问。
我没再让冬冬回答,这不是他的任务。我说,
“我考砸了。”
“这么砸?”
“早知道你也再砸一点了,是吧?”谁跟冬冬在一个班,这局谁胜出。我有信心赢你不是一星半点。
他白了我一眼,说我有病,转身走了。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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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安慰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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