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我在阳台练琴时,通常背对海。徐家恒很喜欢这片海,喜欢这个阳台。但他进到我房间,最先注意到的,是放在桌面上的那叠老照片。
“这是你?”他指着过去的我。
“对。”
“你头好圆啊,眼睛和现在差不多,但是那时候看着颜色要比现在深很多。”他抚摸照片上我的脸蛋。
“现在好像越来越淡了,我再看看呢?”他掀起我的刘海想看清楚,被我躲开。
“光线问题吧。”
“你小姨的信呢?不是说要给我看。”他没翻到那张小木屋。
“在这。”我从琴盒里取出那封只看过一遍的信,递给他。
他双手拿着,坐在我床边,很久才抬头看我,说,
“哈哈,还真是,看不懂。主要是,这个字体太花哨。”
“嗯。”
“你真是混血啊?”
“不算吧。”
“所以你老家真的很远?”
“嗯。”
“多远?”
“慢11个小时。”
“所以你的生日到底在几号?”
“7号,和你的正好相反。”
你也觉得我们很有缘分吧?你说,你说我们很有缘分。
“哎,还是邱炀生得好,他小学每年过生日都放假。”
我不再说话,房间内的气氛也陷入沉默。沉默中,我打开琴盒,爱的礼赞再次演奏。他说,这首听过了,换一首。
114.
12月初,临近本学期最后一次月考。李斯文找我,让我去办公室谈话。谈话内容大致是,我很好,所以他认为我应该转到一班去,趁现在还早。
“新环境对我来说,很难适应。”我找借口。
“你不跨出这一步,你怎么知道能不能适应?孟母三迁你总听说过吧?”
“没听说过。”反正我从小到大一直被迁来迁去的。
“狗屁,环境很重要,我也是为你好才给你这个建议的,你不得不听。”
我没说话,他放低了声音,说,
“一班班主任,名牌大学生,今年刚过来支教的。其他科目的老师,也很重视,我们投入那么大,总要见着成绩是不是?你,有天赋。更重要的是,你有未来。你比同班很多孩子条件都要好,再考好一点,将来想去哪去哪,家里肯定也不会含糊,是不是?”
未来在哪?还要考多好?你不了解的,你就说好。
我摇头,他叹气。之后换了一套说辞,被我多番拒绝以后,他扔下一句中肯的评价:
“你很聪明,但你总是做出笨的决定。”
那时候我14岁,很多事,其实还没决定好。
115.
这个冬季我们准备在‘冬季’度过,很是应景。冬季的空调如果徐家恒想吹暖风,我会脱掉短袖外面套的外套。钥匙的最后一把,我还是给邱炀了。当面拿给他的,在那之前我犹豫很久。
犹豫加重了我的失眠,我甚至需要花几天几夜的时间去思考,他在比较好,还是不在比较好?那几天我头重脚轻,走在校园里看东西像是信号不好的老电视一样,闪雪花点。我也在那几天,知道多少个小时不睡觉是我清醒的极限。趁着不清醒,我把钥匙递给他。他没问我这是什么钥匙就接受,说明冬冬告诉过他。不管是炫耀还是泄露,我都原谅。因为我不想再在我和他独处的时候,听他戴着耳机说:
“小猪现在肯定在睡觉。”
“小猪上线了,你俩要不还是加个好友?他没你电话么。”
“小猪说之前在我们岛上拍的那部电影,月底就上映了,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去看?”
“你会想看吗?能在大屏幕上看到自己熟悉的场景哦。”
“搞不好我吃的红豆冰,以后变成影帝吃过的红豆冰,嘿嘿。”
“裴序,你在听吗?”
......
我在听。虽然我不懂为什么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他,却还总是在我面前提起他。他对你很好吗?对你很重要?为什么你在意他真的多过我?
把钥匙拿给邱炀那一天,他对我说,
“傻缺。”
在我不明白自己为了什么而妥协的时候,就先妥协了。等我明白的时候,我已经妥协过无数次。徐家恒,你明不明白我?
116.
04年的跨年夜,《一见如故》上映了。我从二楼阳台翻出来,陪着去看首映。人很少,我以为这部电影不会火的,我以为邱炀还是会像以前一样,一看电影一看剧就睡觉。他很专注,你也很专注,我睁着眼睛像睡着了,什么剧情都错过。
这部电影火了。
论坛里的帖子盖起高楼,探讨角色和镜头。导演很成功,这是近几年来最叫座的文艺片,最受年轻人欢迎。十几年后它将成为一代人的回忆,‘现象级’,报纸上这样评价。
我自己找时间又去补了一遍,很后悔那天没能专注。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简单来说就是他爱他他爱她又爱他,平凡的三角。它好在哪里呢?他们说它好在被看到。
放大镜塞到观众手中,说,你有两个多小时去寻找蛛丝马迹。你能找到多少?爱的证据要多少?爱的角度和深度是多少?
每个人得出不同的答案。
117.
不同的答案引发不同程度的争吵,争吵平息过后,没有回归平静。很多人怀揣着答案来到这个地方,他们想在生活里找,找彩蛋。
距离岛火了,游客不间断着陆,我知道邱炀家会变得更富有,徐家恒会变得更羡慕。就像我知道:
世界在变,我们随波逐流。新码头修好了。
118.
‘冬季’也涨价,哪怕附近已经出现更多的网吧。它的情怀往上涨,不再九千三个月,也不再一年。
119.
我买单。
120.
从网吧里走出去,很多地方正在建造、维修。教堂不过是景点,可我已习惯妈妈每天做餐前祈祷。感恩你吃到的所有食物,感恩你所看到的,一草一木。感恩结束,她放肆许愿:
......
“我又看见了,它们一只只,一个个。”
“我记得清每一项罪行。”
“我记恨每一个罪人,请不要再让我看见了。”
“他们还笑着。”
“请不要再让我看见了。”
“太多了。”
“我的祷告是这世间最灵验的咒。”
“请让他们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请让厄运连绵不断,请复制我的灾难于他们身上再一次发生。”
“悲伤的尺寸,请精准。”
......
“这样我会笑着。”
“阿门。”
......
我不知道她在恨谁,不知道与她手牵手的有几个我,不知道她的噩梦里是否装得下她说的所有。我只知道有一天翡翠镯子碎了,像是什么的预告。
121.
伤害过她的人的血必须溅在她身上,这是她的信仰。可这太难实现了,我不由得发愁。
122.
那个寒假改变了许多,有人欢迎,有人嫌挤,有人抱怨为了发展旅游业本地的居民要抛弃所有的电瓶。本来就见不到轿车,现在连两个轮子的都见不到,观光车还是2元一趟,板车用来搬东西也能通行。上下学、上下班,大部分人都走路。越走越快了。就连邱涵最常载邱炀的小电瓶和大摩托,为了不蒙灰,花了几千块寄到五临市,寄给邱橘载他刚找到不久的,男朋友。
“什么朋友?”我们坐在邱涵店里,徐家恒问。
“男朋友。”邱炀说。
“橘哥是男的吧?”
“是男的。”
“男的还能找男朋友?”徐家恒惊讶到吃不下烧烤。
“能的,但是家长不知道,身边很多人都不知道。暂时只有我们知道。”邱炀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这样也要谈?”
“只能这样谈。”
这场对话我插不进去,我玩着手机,没吃饱。
123.
小姨又给我寄来很多信和照片,照片主要是极光,新的掺杂着旧的,混在一起。徐家恒又对这个感兴趣,问我明信片在哪能买到?我说,
“这不是明信片,这是小姨给我寄的。”
“你们家的人对你真的好。”
“嗯。”
“这在哪能看啊?要在很北的北边吗?肉眼看和这个上面一样吗?”照片拿在手中,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一样的。”
“你以后回老家,能不能带上我?我真的很想看雪,也很喜欢极光。五临市不下雪的。”
“再说吧。”
我肯定不会再回去了,我本来就一无所有。照片上那些黑的绿的,横的竖的,荧光的。我都不喜欢,我不喜欢它的特别,不喜欢它过于的美。
极光,同样是我的藤壶。
可徐家恒喜欢,我透过他的神情去摸索。作为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这一切,怎么让你知道这一切并不美好。怎么停住这时间,将你静止或者将你说的‘喜欢’重播。重播多少遍之后,你,慢我11个小时。我做不到,就像游客越来越多以后,我和安娜无法再搬离这里,我不愿离开,而她找不到比这里更偏僻的岛。
124.
你没看过极光,所以你想看极光;我没看过萤火,我想看萤火。想象黑暗中的丛林,有几只能被我捕捉。我合上手心,再摊开,看你眼里同我一样的萤火。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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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世界在变,我们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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