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邱炀天黑以后才来，说他已经吃过了。邱涵哥骑着小电瓶，前面蹲一个，后面坐两个，带我们去钓鱿鱼。邱炀喜欢吃烧烤，也喜欢吃鱿鱼，他说生鱿鱼鲜过海胆，大自然就是美味。
我蹲在前面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啸，邱涵哥的电瓶车把手上吊着一小塑料袋，里面就两根刷了酱的淀粉肠。其中一根已经被徐家恒咬去一半，剩下的兜在袋子里再不吃就冷。
“不知道你带朋友，买少了，小冬冬圈子大得很。”邱涵哥笑着说。
“咋了？小心我一个人吃两个肠，从今往后没朋友。”徐家恒边吃边说。
“这谁家孩子？没见过啊，比我店里撒的盐巴还白。”
“这是冬冬的朋友，冬瓜。”换个人这么说我肯定不乐意。
我不想吃淀粉肠，只想把身子站直了。刚要起身，就听见邱炀大声吼，
“别动！一会儿挡着我哥视线。”
“淀粉肠给冬瓜吃，你凶毛线。”邱涵快速回头瞪了邱炀一眼。
邱炀家在这座小岛上有铺面、有小楼还有快艇。他哥一米八的大高个，双手卡着胳肢窝把我们一个一个抱到自家快艇上，不用和其他人拼座。小快艇没搭棚子，刮风下雨钓不了，距岸不可超过10海里。最多能容纳12个人，人少还算宽敞，可以走动。
来的路上风快把我的汗都吹干，剩下面目全非的刘海胡乱贴在前额。我不怕晕船，但我怕水，夜晚的海面远远望去与噩梦中如出一辙。浪涛拍打船身小幅摇晃，我两只手紧紧箍着船边的围栏。亮橙的救生衣系带被泡坏了颜色，说是只有这个码数，套在我身上十分违和，我问为什么只给我穿？邱涵解释，
“这俩掉了都能游回去的。”
刚出发没几分钟又掉头，还以为今晚也泡汤，其实是邱炀发现保温壶带了，忘带杯面了。
21.
“我们钓什么？”邱炀熟练地掌着方向，我扭头问身边正在整理钓竿的邱涵。
“吹筒仔，晓得不？”他看着我笑。
“不晓得。”
“就是小的，大概这么大的鱿鱼，就叫‘吹筒’。”他摊开自己的掌心给我看。后又继续说，
“每年4到6月就是钓吹筒的季节，讲究即钓即食。海鲜海鲜，它就是离开海那一瞬间最鲜，晓得不？待会儿让冬冬教你，小猪是大胃王不得空。”
我点点头，上身往外俯，想用海水洗掉手心的汗，却不想越洗越黏。索性单手顺着波纹方向摸，摸了一会儿，又用指尖敲响一些节奏，往年学过的鼓点，忘了将近一半。不觉得松懈也不遗憾，反而解脱笑出声来。半只手臂还贴在海面，我侧身斜躺，看漆黑以外零碎星光。
渐渐收回，指腹贴着船身，想象它的岁月，它隐藏在视线之下的不可言说。
感受到漆面、刮痕、和小火山堆似的凸起......这是什么？形状丑陋，鼓起大大小小一堆壳，中间略有凹陷。扇贝游泳就会有呼吸的感觉，这些也会吗？我往凹陷处轻轻摁，想象它也呼吸，为了生存亲吻我的指纹。
“是藤壶。”靠岸时徐家恒说。
22.
带上杯面，邱涵哥给我们换了艘更宽敞的，说是吃吹筒面最好有桌子。临近钓点，一人发一套钓具，用来装吹筒的小桶类似沙堆上的玩具。邱涵哥就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点烟，这海风也怪，他走来走去换了几个角度都还是会把烟雾吹向我们。干脆吞吐烟雾之前，下令：
“憋气。”
冬冬和邱炀各自翻了一个白眼，只有我配合。
邱涵咬着烟嘴打开照明灯，我开始人生中第一次夜钓。灯光化作吹筒的月亮，肆意追逐，极具诱惑的假饵下是能刺穿一切的弯钩。疼痛与满足几乎同时发生。
“手，捏在这个位置，往后一点点，像这样抛线。”
“担心钓不到，也可以一根线上多绑几个。时不时来回拉动，感受到重量就是中鱼了！”
“上抽要快，刺鱼要果断。有重量了就要快速收线，要不然放跑了。你试试。”
徐家恒一边教学一边展示，我那竿一直没动静，便提着小桶互换了个位置。路过邱炀看见他的桶已经快装满一半了，不知道这一半有多少。钓吹筒看着容易钓着难，我心不在焉，要么抛不远要么忘抽线，反应慢半拍。将近9点，邱炀说了一句他饿了他先吃，就拎着小桶去吸二手烟了。路过我时，他先看看桶，又看看我，笑得意味不明。
我心中升起不服，问冬冬能不能再教我一遍？冬冬放下自己的竿又来教了我一遍，这次心无杂念了，只念着邱炀方才的眼神。终于，线从另一端被拽了下，我迅速反应，抽线抽得快要冒火。突然，被灯照成荧光色的蓝绿海面一具半透名的吹筒被鱼线提起，似乎个头不小。
我回头兴奋地向冬冬站的那个方向大喊，
“快！快！我这上钩了。”
冬冬露出惊讶的表情，对我说，
“不要笑！！”
为什么不要笑？
“——噗呲——”
不知道是先闭眼看到的黑，还是墨汁喷过来看到的黑。等反应过来，脸颊、脖子、手臂、白T恤无一幸免。斜着横过来，溅得到处都是。
一种莫名其妙的味道充斥整个口腔，我瞬间干呕。
冬冬没有笑我，替我找毛巾去了。另外两个都在大笑，我眼睛睁不开，朝着他们声音的方向说，
“不要笑。”
23.
身上的白T被墨汁染得乱七八糟，我接过冬冬递来的毛巾把脸擦了好几遍，什么心情都没有。邱涵哥把我推到桌子前面坐下，说面已经泡好了，问我吃不吃辣的。我还泡在刚才的失败中发懵，冬冬把不辣的端到自己面前，替我做了决定，
“辣的更有味，让他先吃辣的，吃不了再跟我换。”
我掀开杯面的盖子，用塑料叉翻搅几下。处理好的吹筒经过开水一烫，吃着脆弹有韧性，熟得刚好。每一桶都泡了三四只，辛红的面汤配着海鲜的香气，看着很有食欲。邱炀已经在吃第二桶了，我吃一半就吃不下了，辣出一身汗。在‘以后再也不钓了’和‘要不再试一次’两个念头之间犹豫着，还不确定，已经调头返航。
“你这衣服脏了不换会感冒的，但是随便换一件我又怕像上次那样。”冬冬对我说。
“没事，就这样。”
“他上次咋了？”邱炀不知道上次我回不去家的事情，扯了一下徐家恒的袖子，问。
“没咋，要不今晚你在我家住？反正时间也晚了，不好叫涵哥挨着送。不顺路。”
我点点头说行。以为话题就此结束，邱炀却不依不饶，又问了一遍，
“你上次咋了？把衣服弄脏就挨打了？”
本来是想好好说，但听他语气这么刺，我浑身难受。啧了一声，
“关你什么事，在这一遍遍问？”
“裴序真你会不会讲话？这是我家船，你再这样对我，老子一脚给你踹飞下去信不信？”
我很怕水深的地方，怕湖怕海怕游泳池。但是为了不丢面子，继续虚张声势，
“正好不想回家了，你踹吧。”
邱炀愣住了，和我对视，我情绪上头顾不得其他，只觉得这时候谁更硬挺谁就占上风。
“踹啊！又不动了。”
“你他妈的......”他骂人向来很脏，看电视看不懂要骂、看漫画自己喜欢的角色死了也要骂、他哥教训他，他都要拉着冬冬骂个半天。
还没骂完，邱炀就被他哥一掌拍在后脑勺上，快靠岸了，他还捂着脑袋瞪我。下船前在我旁边小声说，
“带你出来玩还摆脸子，要不是徐家恒我会理你？个狼心狗肺的。”
我没理他，在想怎么才能像他俩一样轻巧地跳到岸边去。水已经很浅了，我闭眼鼓起勇气一跳。
24.
踩滑了又。
早知道这么倒霉就不出来了。
徐家恒拉着我的手把我从水里扯起来，问我摔到哪儿了。我尾椎和手肘都痛得发麻，说待会儿还是回你家吧，就这样回去肯定也要挨骂的。不如在你家把衣服洗了，明天晾干了再回去。他点点头，对邱涵哥说，
“哥，他和我一路，你别送了。他身上湿着再坐车风吹了肯定冷。”
“行，那我把小猪带回去了。你这朋友叫啥？”
“叫他裴序就可以了。”
“哦，裴序，你别跟小猪一般见识，他脾气烂。不听话我饿他几天就好了，在一起好好玩，别斗气昂，走了。”
“再见哦哥，我们改天再去店里吃。”
“放暑假再来吧，这几天人多。”
邱涵骑着电瓶载着邱炀走了，徐家恒看着我，拍了拍我肩膀，意思是现在就剩我们俩了，别不开心了。他带着我一边往回走，一边聊。
“你冷不冷？”
“还好。”
“这里有湿纸巾卖，我买一袋再给你擦擦？你不是矫情么。”
我听笑了，打了个喷嚏，说，
“不用，也没那么矫情。下次你和邱炀一起玩的时候就别带我了，搞得两边都不高兴，你还很为难。”
“为啥？你觉得他不喜欢你？”
“昂。”不能说不喜欢，应该说讨厌。他不讨厌我他骂我干嘛？
徐家恒牵起我一只手，前后慢悠悠晃着，他看着我笑，说，
“他给你的鱿鱼都是个头往大了挑，你觉得他不喜欢你，不把你当朋友？”
“可能，大的更难吃。”
“哎你怎么这样？如果我是你我就不这样想。”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想？”
“嗯...我会理解，有的人就是别扭，就是口是心非的。你自己也习惯一下就好了。”
“那他骂过你没有？”
“一般不会。”
“那不就对了，你才是他的朋友。我只是他认识的人。”
“他不骂我是因为我顺着他的意，你也顺着他，他脾气就没那么爆了。”
“吼。”
做不到。
老子也想一脚给他踹飞下去，或者一脚把他从这个岛踹到那个岛。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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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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