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手电照着，他看上去没那么害怕了。我们沿着小楼梯一步一步慢慢往上，他一手牵着我，时不时回过头对我笑。
“买这么多？吃不完咋办？”他问。
“吃不完放冰箱。”
“在客厅吃不？灯没坏，是跳闸，好像过会儿就来电了。”
“嗯。”
“要不我把小猪也叫过来吧，他过来肯定全部都能吃完。”
我趁着黑瘪了一下嘴，说，
“太晚了，走夜路不好吧。”
“邱炀胆子大。”
“那你让他陪你吃，我走了。”
你让他来陪你吃斑斓糕和我排队排半小时的抱罗粉吧，我不想了。
把吃的都放桌子上，我转身准备走了，他一下朝着我跑过来。从我身后双手箍住我，紧紧地，撒娇，
“你不走你不走，你怎么快跟我一样高了？哎呀你不走。”
我笑起来，让他把手撒开，说我不走。说完就来电了。
32.
来电了就可以看电视了，徐家恒吃东西不专心，又想拿到一楼去，边看边吃。我没同意，说这样不消化，吃完再看。
“红豆冰都有点化了...”
“粉店要排队，等太久了。”
“望城？你怎么知道这家最好吃？”
“郭阿姨跟我说的。”我问过她，她在本子上写的。
他一边点头，一边用筷子把粉里浮着的油炸花生米一颗颗夹出来，夹到碗外边。跟我说他小时候，读幼儿园的时候，就不爱吃花生米。但是幼儿园的饭，总是每个菜都盛一点，只能选大碗小碗的，不能挑食。他那时候还小，筷子使不好，挑这个很费劲。好半天才夹起一颗，挑出来。他同桌是个女生，看他夹出一颗来又给他原路夹回碗里去。
他接受不了，就哭了，哇哇大哭。
“那个泪水，飞流直下三千尺你知道么？”
“是是是。”
“你几点回去？待会儿我送你。”
“不回去了，我在这陪你。”
“那太好了，我拆软糖给你吃？”
“不用。”
“哦今天，还好你回复快，我手机只剩一点点电量了。多险啊。”
“你少玩点游戏，就不会那么耗电了。”
33.
陪他吃饱，我们把剩的放冰箱里，把垃圾收拾干净放到楼道口，等着明天睡醒再丢。枯叶小学没有办晚会的传统，六一当天只给老师和学生放假。上次春游，也很突兀。徐家恒趁我洗漱的时候去隔壁房间帮我抱来一床被子，说上次他裹被子，我一夜没得盖。
我说不用，夏天我都不盖的。距离岛的每个晴天，都像夏天。雨下得厉害，蚊虫也厉害。
他挠挠脑袋，说家里没空调，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又把风扇调到最高档，摇头也关了，专指着我躺着的位置吹。凉席让他的床板硬上加硬，远不如我房间里躺着舒服。还有，我原本认床，换了环境很难睡着。却在今晚，一夜好眠。
“明天也陪我住吗？后天一起上学。”
我点点头，听见他笑了一声，将身子转过去面向墙壁，背对着我。我顿时困了。
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多，醒来盯着手腕上的表盘发呆，以为看错数字。我起身掀开蚊帐，下床穿上拖鞋，这蚊帐昨晚都还没有，应该是徐家恒早上起来拆了店里的新的。没想到自己睡那么沉，他什么时候安装蚊帐我都不知道。上次走之前我说有点晒，他房间的窗帘太旧太薄，不怎么遮光。
走到一楼我见他专心守着柜台，问他吃饭没，不是说你二姨会来帮忙看店吗？他丢给我一袋纯牛奶，说二姨守了一上午，刚出去打麻将去了。
“你真是，你比小猪还像猪，这么能睡。”
我咬破牛奶袋子，吸着没说话。他看了一眼我乱七八糟的发型，问我饿不饿，又说，
“你头发真的不剪吗？小李发室离你家好近的。”
岛上的理发店只会给小孩剪一种发型，就是徐家恒那样的西瓜头。稍微长一点，看着就像蘑菇了，我死也不会去剪。
“西瓜头难看，等考完试剃寸了，省事。”真是没得选，但邱炀的发型看着就还行，我挺好奇的，问了一嘴。徐家恒说邱炀另一个哥哥在五临市读书，他精着呢，每次想理发就绕着弯子说想他大哥了。潦草着出去精致着回来。
那时候我对美丑也没个概念，按现在的审美来讲，应该是邱炀好看，底子最好。只是暂时还没长开，加上肤色太深看不出什么。但我偏执认为，冬冬才是最好看的，也许是我只注重亲和力。于是看他似骄阳，也胜雪。
笑眯眯和板着脸，怎么看都是笑眯眯的好看。
34.
冬冬说冰箱里剩的他中午全吃完了，我要是饿的话，他再拆几袋面包给我垫垫，等晚上带我去他二姨家蹭饭。我觉得这样太麻烦，就说会自己解决，去学校附近随便买点吃的凑合。这样回来还可以给他带刨冰，这次我走快些，不会化那么多。
走到半路我一身的汗把衣服浸湿，实在没什么胃口。绕路回了一趟家，想冲个澡再把校服和换洗的衣物多带几件。那天妈妈说什么都不用和她商量，我骗自己说，这是她信任我，觉得我长大了。决定在徐家恒那多住几天，最好等徐阿姨回来再走。
上个月家里换了新锁，录了我的指纹。不是为了方便换的，是为了再多花一点钱才换的。开了门家里谁也不在，我象征性喊了几声，坐在沙发上发呆。电视机是新的，花瓶也换了，里边几支雏菊半死不活。她没有砸东西的习惯，我从这些看出她在催促。
洗澡的时候我没想着要去找她，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万一她不想让我知道，不想听我说话。我在想如果可以换掉我，她会不会有同样的果断；换成新的或者别的以后，她会不会有同样的满意。
我已经没有办法让她满意了，从前拿到手的奖项不能，现在的顺从软弱也不能。和练琴一样，错一个音符整段就垮掉，我的眼睛总会提醒她我像谁。我的生命是错误的延续，惟有终止差强人意。
衣物和课本把来的时候那个行李箱挤满一半，我合上拉链，头发没吹干就想走。用力关门的瞬间突然理解她带我逃离的过程中，那些无处安放的喜悦。
35.
红豆冰、酸奶冰、浸着话梅的柠檬汽水......我不爱喝汽水，但我认为这两杯是我们友谊的开端，是有意义，是不一般。去新开的店铺买两份猪脚饭，再买两盒蛋挞明天做早餐，还要逼着他喝牛奶。
我掏出手机，想给徐家恒发短信，让他别吃泡面，我会给他带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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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信：3条未读
日期：2004\6\01
冬冬：迷路啦？
冬冬：我想吃很冰很冰的红豆冰。
冬冬：小猪说他晚点过来，他买了蛋糕。
我皱着眉毛打字，
我：红豆冰买了，还有汽水。放了很多很多冰。
我：他要过六一？
冬冬：他过生日呀。
我：我只买了两份饭。
冬冬：没事，他说他吃完晚饭过来。
我：你怎么知道他几点过来？
冬冬：我家有座机呀，他打电话说的。
我：他知道我在也要来吗？
冬冬：什么话？
冬冬：他知道啊，他还问你喝不喝椰子。
冬冬：你喝椰子吗？
我：不喝。
我：我拉肚子。
邱炀真的有点烦了。
冬冬：我去隔壁药店给你买药？我家药过期了。
我：不用，我不喝他买的。
我：你给他买礼物了吗？
冬冬：没，但是他给我买礼物了。
冬冬：上次我拍的那个，水母钥匙扣！
我突然一肚子火，一脑袋胜负欲，也不知道在PK什么，反正就是不想输。
我：你俩同一天生日？
冬冬：没有没有，我的在七月份。
冬冬：你快回来了不？
我：路上。
我：你没准备礼物，那我也不准备了。
冬冬：嗯嗯，一起吃蛋糕就行。
冬冬：好朋友不讲究这些的。
我叹气一声，把手机放进裤兜没多久，又掏出来发了一条。
我：我跟你是好朋友。
我：对吧？我跟你。
冬冬这次回得晚，他说当然。
36.
赶着饭点回去，他说想先吃冰，我还烦燥着，没管。想着明天周三，这个月23号升学考，碰巧也是周三。冬冬先前问过我，初中是继续在岛上读，还是去市里？我遵守小姨定的规则，说在枯叶。他当时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邱炀很想去市里读书，如果我和邱炀都决定去市里读书，那他再去和家长商量一下争取不分开。
有什么好争取的？我希望分开，邱炀想去哪就去哪。别说市里。
冬冬很快就把饭吃完，下楼换我。我站着不动这么一小会儿，胳膊又被蚊子咬了，挠得又红又肿。他以为我是因为蚊子才不高兴，一边说我矫情一边去找青草油递给我。
“我帮你？”
“我自己涂。”
“快去吃饭，你那份都凉了，我帮你放微波炉了，拿一下。”
我走到小楼梯口，回头和他说我会陪他直到徐阿姨回来。他开心了，又想跳过来抱我。我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楼，闪了。
一想到待会儿有人提着蛋糕要来，我对着油亮的肉和菜顿时没了食欲。看了一眼他盒子里剩不少，觉得大概他也不喜欢，下次不买这家了。酸奶冰早已化成甜水，徐家恒催过我几次，让我上楼先吃刨冰。我赌气说就爱吃化掉的，现在抬着塑料盒子一口喝完，有些后悔。不知道在气什么，有什么好气的。人家才是发小，知根知底的，纠结孰轻孰重搞得像是我拎不清了。没什么好比较的，我比邱炀好太多，我脾气好，我发的火从不莫名其妙。
八点多，邱炀提着个双层奶油蛋糕来了，另一只手提着两只椰子。徐家恒把卷帘门一拉说不营业了，往楼上喊话，让我把折叠桌带下来，一楼方便看电视。我应了一声，又听见邱炀说要上楼帮我，我怒吼一声我搬得动！双脚打颤磕磕碰碰把桌子搬下楼了。
四角小方桌，摊开以后正好一人坐一边。徐家恒坐中间，我和邱炀面对面。他拿出一个椰子就塞我怀里，我两只手捧着，沉默了几秒，抬头，
“谢谢，但是我不爱喝这个。”
“那你上次两个都喝完了？”他说的上次，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把怀里的椰子还给他，说，
“那我把它送你了，生日礼物。”
他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双眼满是不解。冬冬解开蛋糕盒子的丝带，笑着拍了拍我和邱炀，说，
“现在切还是再等一会儿？”
邱炀没回答，指着我手边还没喝的咸柠檬汽水问，
“这个也是送我的？”
又开始了，又要面对面让别人传话了。
我说，
“这个是我的。”
“你只买了一杯？”
“我买了两杯，冬冬那杯他喝完了。”
“这杯是我的？”
“你听不懂话？”我一个白眼送过去，生日礼物加一。
“我爱喝这个。”
“我不知道你爱喝这个。”
他又不跟我对话了，扭头跟徐家恒说，
“他上次还给我买了一杯，现在又说不知道？”这个‘上次’，还是指第一次见面。
我转头看电视了，觉得去屑洗发水的广告比他的马脸好看。徐家恒笑着安慰他什么，我也没仔细听。最后拍拍我说，准备切蛋糕了。徐家恒唱着生日快乐歌，我违心地拍手打着节拍。邱炀吹完蜡烛，又来了一句，
“我以为你给谁都送台手机呢。”
阴阳怪气完，他把蛋糕块递给我，我接过来舀了一口放嘴里，说，
“捞呢你？”又想要汽水又想要手机的。
还以为他要生气，但没有，他说，
“祝我生日快乐。”
我含着塑料叉子笑了，说，
“六一快乐。”
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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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似骄阳，也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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